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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宓仍旧很小心,审慎思量之后方才答复:“该处置的不手软,能宽恕的不吝惜。至敬则迂,至畏则暴。”

朱广没听明白,什么自慰自尽?又黄又暴力的。不过好在前半句听清楚了,揽下老婆的肩膀,转身离去。

到了幕府正堂上,齐周、贾诩、田丰、张辽、高顺、赵云、张郃、麴义等一干文武都在。众人施礼毕,都坐定之后,朱广笑问道:“我怎么看着诸位脸上都不太痛快?这是对我不满?”

齐周苦笑道:“将军,好些日子没这么多同僚相聚一堂,倒也能将就。现在将军看看,文伯敢都快坐到门槛外头去了。新府到底几时开工?”

朱广闻言一张望,别说,还真是。文丑那张坐席,边缘都贴在门槛上竖起来了。

“是挤了点哈。本想着后头就住我夫妇两个,也没旁人,只是这前头就经常委屈你们……这样吧,等这段花钱的时间过去,看还有没有闲余再定吧。”

齐周就不爱听这话,你至于缺这仨瓜两枣吗?你要真缺,跟我说,我给你出点行吗?

但朱广立即就把话转到正题上来:“巨鹿和甘陵的案子已经审结,呈上来的供词诉报等我仔细看了,办得很是周全妥帖,使君,有劳了。”

田丰微微俯首:“下官职责所在而已。”

朱广点点头:“所以我第一个就要问你,怎么处置?”

田丰不但是冀州本地人,还是巨鹿人。此次参与巨鹿太守反水的郡中官员,不少是他的旧识,所以田元皓自请避嫌,不发表意见。

朱广见状,也表示了理解。因为他如果主张严厉处置,便显得不近人情,若是主张宽大处理,又难免被人垢病有私心。

“士安?”

齐周倒是爽利:“从严,从重,从快。是时候让那些骑墙观望的人收收心了。”

“中郎?”

贾诩当然知道在叫他,但还是看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两位中郎将后,才答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还是以直报怨吧。”

两位亲信都如此表态,这事基本上也就这样了。但朱广似乎想听听还有没有不同的意见,遂问道:“文远?子严?子龙?”

高顺和赵云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卑职不敢妄议。”

“你俩商量好的?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二人,一个是中郎将,一个是校尉,两千石那么好挣?说!”

高顺仍不愿发表意见,朱广知道他的心思,便只逼赵云。

赵子龙实在推托不过,只好说道:“将军自入主冀州以来,一直与河北士族豪强相安,不到万不得已时不愿决裂。这自然也感召了一批人,但还有些人,把将军这种宽容引为有恃无恐。卑职愚见,确有必要警示,但不宜牵连太广。”

朱广刚要接口,又见他似乎没说完,鼓励道:“继续。”

“卑职认为,这与韬晦无关。”言下之意,不是因为我们没站稳脚根才这样,哪怕是经营已久,也当如此。

“嗯,有理。”

张辽见赵云说罢,开口道:“将军,末将才回来,当中的内情曲折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一个大概。但有件事情,我想说出来,供将军参考。”

“什么事?”

“将军记得昔日在云中时,有一次我们出塞二百余里,夺得牛羊近百头,回来途中遭到鲜卑骑兵拦截,那个舍命不舍财,拉着牛尾巴不放的人?”

他这么一说,朱广还真有印象:“是不是那个有几年跑到五原去了,后来我在幽州作武猛从事时他又来投那个?”

“正是。”

“嗯,记得,他不是在你帐前效力么?人呢?”

“累犯军纪,已正法。”

这倒叫朱广吃了一惊!记忆里,那厮对自己都不怎么感冒,最服张辽,怎么着就杀了?正疑惑时,便听张文远道出了原委。

“他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按说可以作个军侯。但其人散慢不受约束,常于军中横行,欺凌士卒同袍,仗着与我的私交,甚至连他的长官也不放在眼里。我每次训斥他,他都唯唯诺诺,从不反驳顶嘴,但转面即忘。后来竟殴伤曲督!将他正法之前,我问他还有何话讲?他竟说下不为例!”

齐周听到这里哼一声:“他还以为你不会杀他。”

“正是!”张辽沉声道。“他素来敬我,这没有假,可是他不怕我。”

朱广听罢,一拍大腿:“明白了。伯敢,你去一趟,把巨鹿周府君,还有甘陵那几家的头面人物带来。”

文丑闻言起身下堂,一阵后,带领士卒押着五个人来到堂上。

一见左将军,当时就有三个人跪了下去,剩下巨鹿周府君和及甘陵崔家的一个人立着。朱广也不相逼,朗声道:“事情诸位心知肚明,我也清楚,就不多说了。我看了一下,你们都曾经是我的座上宾,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遗憾得很。几位,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那周府君大概这几天牢饭吃得很饱,精神还不错:“将军确实向来都礼遇有加,但我为汉臣,袁骠骑奉天子诏讨河北,我自然助他。如今事败,唯死而已,还有什么好说的?”

齐周冷笑一声:“你既为汉臣,当知袁绍强迁太后出宫,不肯奉还大政,且于朝野遍植亲信,非袁氏子弟及亲党不用,凡此种种,与董卓何异?”

周基一时语塞,片刻后强辩道:“当年何太后不也逆姑妇之礼,强迁太皇太后出宫?如今乱世,天子又年少无威,自然要有重臣主持朝政。”

齐士安冷笑不止,忽转向田丰道。“使君,他是不是写了封措辞极尽谄媚的信给袁本初表忠心?”

田丰点了点头,冷声道:“信中有‘桓灵以来,汉室式微’之语。”

齐周手一摊:“你这到底是尊天子,还是尊袁氏?”

周府君似乎还想再说,田丰已经制止道:“你不过是见袁绍势大,企图投诚而已,不要再自取其辱了,否则,便连我也脸上无光。”

被人当众揭穿,周基又羞又恼,无言以对。

朱广制止了还想继续调侃讽刺的齐周,向周基道:“我给你个机会,要么?”

戏剧的一幕发生了,听到这话,周基猛一抬头,两眼放光,嘴唇一连几动,却没说出话来。别扭了好一阵,当听到朱将军不满地“嗯”了一声后,一个激灵,跪了下去。

满堂文武看在眼里,不是大摇其头,就是一脸嫌弃,什么人这是?没皮没脸,全无节操!

“我问你,你叛变通敌,到了我面前不求饶也还罢了,怎么还装上了呢?打的什么主意?说说。”

周基只顾低着头,不说话。

“不说?左右!”

“是,是以进为退。”

朱广听得一愣:“嗬,还有策略?怎么个以进为退?”

周基挣扎再三,到底还是吐出了实情:“袁绍毕竟以‘王师’名义而来,师出有名,若我因此缘故而反,将军在处置时,或许会有,会有顾忌。”

“哼,是啊,我若杀了忠于大汉之人,不就正好授人以口实,说我反汉么?你倒是机巧。我再问你,你潜逃之时,怎么连家小也不顾?这是人干的事?”

“故大司马大将军伯安公生前‘仁义’之名享誉四海,将军承伯安公遗志,行政以‘宽仁’为本,再加上……”

一直没开口的贾诩接过话头:“我替你说吧,再加上将军在冀州立足未稳,所以需要作韬晦之计,凡事隐忍。哪怕你们反叛,也会尽量息事宁人,对么?”

周基只能默认。

一声案响!朱广愤然起身!

“这就是你们对我的态度?知道我行政宽仁,知道我遇事隐忍,所以你们就有恃无恐!”

盛怒之下,声震屋瓦,底下五个人,四跪一站,全都骇得不敢抬头。

“你们是吃定我了,对吧?没错,我想要在冀州立足,就必须得借重你们。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为所欲为!好话我已经给你们说尽,姿态我已经给你们放得不能再低,可你们还是不把我当瓣蒜!看来光讨好是没用了,我得让你们知道怕!”

语至此处,他一把抄起案桌上的一卷书简,大略看了几眼,厉声道:“前巨鹿太守周基,叛变通敌,杀!其两子均参与其中,杀!”

“将军!开恩呐!”周基如遭五雷轰顶,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开恩?晚了!”

“将……使君!元皓兄!救我一救!”情急这下,周基扑向了田丰。你好歹是巨鹿乡党,拉兄弟一把啊!

田丰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向将军,欲言又止。无意中看到齐周,却见对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嘴。

而朱广的雷霆之怒还在继续:“周妻王氏,始终知情……”说到这里,瞥见田丰迅速起身,他没好气道“怎么?使君终究还是不能中立了?”

田丰不是不知道左将军在气头上,也清楚自己身为巨鹿人,与郡中大族豪强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实不便发表任何意见。但见朱广要大开杀戒,仍旧执意进言:“将军,周基及其二子叛变通敌,当死无疑。但其他家属,可否减罪一等,留条活命?”

朱广方要反驳,又见赵云起身:“卑职附使君之议。”

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你看这满堂文武,外地的要么主张严厉处置,要么一言不发,出来的求情的,就这两位冀州本地人。

周基见状,声泪俱下:“将军,我死不足惜!乞宽恕我的家人!我那发妻从我于贫贱之时,福祸相依,不离不弃,求将军网开一面吧!”

也不知是两位冀州部属求情起了作用,还是感念周基对妻子有情,朱广一时没了声响。好大一阵后,他离开了主位,转到了屏榻之后,久久不见出来。

周基趁着这空档,去拉田丰的衣角,却被他一脚扒开。

其实,朱广是想起自己的老婆来。

至敬则迂,至畏则暴。

这是先前出门时,甄氏说的话。直到这一会儿,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味要人尊敬你,则流于迂腐,一味要人畏惧你,则不免残暴。

眼下,确实需要杀鸡警猴,要让那些怀有异心的冀州本土势力知道河北谁话事!所以诸如周基及其两子这种直接谋划参与叛变的人必须下重手!否则,只要自己与袁绍的斗争还在继续,这样的事情就会一再发生!因为,背叛成本太低!

但,有必要做到灭门的地步么?

正当满堂的人多少有些忐忑在等待时,朱广出来了。步履稳健,神情亦缓和不少,这不禁让周基及甘陵四人心存侥幸,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周基。”

“下官在!”

“你肯为你的妻子求情,却未有一语涉及你的父母。他们生你养你,却有可能因你连累而丧命,我不愿这样做,所以,我留下你的父母。同理,我亦不愿你的妻子受你两个儿子之累,所以,我也饶恕她。你唯一的嫡孙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所以,我也不会把你的儿媳没为官奴。你的家产,全部抄没。你还有什么话说?”

堂上,无论是外地的,还是本地的,无论持何种主张,朱广的部下们都认为,仁至义尽了,周基该叩谢朱将军开恩了。

岂料,周府君仍旧痛哭流涕地哀求道:“下官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乞将军仁心宽恕!”

朱广摇了摇头,再挥了挥手。

贾诩见状,唤入武士来,将周基押解下堂,留下一路哀号……

“巨鹿其他参与此事的官员和相关人等,以及甘陵方面参与谋划,实施刺杀甘陵相者,未参与刺杀,但涉及叛逆者,都照此处置。”

这话是说给田丰听的,他是冀州刺史,且专管此案。

田丰领命,还为稳妥起见,他请示道:“凡参与者处极刑,家产抄没,家属免死,全部没为官奴?”

朱广一时不语,再三斟酌后,答道:“就不没为官奴了吧,编入军户,屯田。”

对于家属,这显然是宽大处理了,虽然抄没了家产,但也给你一条活路。所以,田丰一揖到底:“将军到底还是有一颗仁心。”

一声轻笑,朱广故意道:“就怕是妇人之仁,起不到震慑作用啊。”

“下官粗略计算,此次巨鹿甘陵两地,当处极刑者中,有一定名望地位的,亦有四十余人之多,足以震慑异心不法了。”

朱广点点头:“就有劳使君了,巨鹿甘陵两地的二千石暂时都没人,你少不得要辛苦。”

“职责所在,理所应当。”

“嗯,行了,这几个也带走吧。”朱广下令道。

士兵上得前来,将那瘫软在地的三人拖走,一直站在那位居然极力挣扎,大喊道:“我有话说!”

朱广止住士卒:“我不信你要鸣冤?”

那人一甩衣袖,还颇有几分傲气,对着朱广一揖:“将军要在河北立足?想得到冀州上下的拥戴?”

朱三都让他问傻了,这时候说这个?这谁啊这是?

田丰在下头提醒道:“将军,此乃甘陵相被刺之主谋,崔平。”

“甘陵崔氏?”朱广转向那人。“崔季珪是你何人?”

“正是在下从兄。”

“哦,你想说什么?”

“将军应该知道,当初天子移驾河南,追随圣驾南渡的冀州士人不在少数,如今或在朝中为官,或在大司马幕下效命,从兄崔琰即是其一。”

朱广点点头:“我知道。”

崔平把头一昂:“将军若取我性命,籍我家产,不过是逞一时之快。其后果,将军想过没有?”

朱广嘴一撇:“还真不知道,请教?”“将军杀我一个,则与灭甘陵崔氏无异。而灭甘陵崔氏,则是向整个河北名门士族开刀!如此,将军还想……”就这种人,这种见识,朱广已经失去了和他对话的兴趣,直接打断道:“说得好像你代表河北名门士族似的。田使君不是河北名士?我丈母娘家不是河北名门?对了,等你家人替你扫墓的时候会告诉你,审配审正南作了你们甘陵的二千石。行了,滚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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