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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德不慌不忙地说:“算盘归位,手不要抖,眼不要斜,全神贯注,一比高下,老账房唱数。”老账房站着又坐下,直拿老树杈子的老手往上推老花镜。推上,滑下;推上,滑下。气得个个儿骂个个儿,“他娘腿的,这鼻梁子抹油了咋的,老打滑!嘿嘿,我叫你出溜老娘们胯子的,咱拿手把着,我看你还堵我鼻眼儿不了?听好喽,往账,57.869.13,9.245.05……”老账房进入了角色,念个数,眼镜框上翻出个眼球一桄,又念个数,又一个白眼球翻瞪一下,随着眼镜框上下耷拉个老眼皮,老账房利唇犀舌,如涧水直泄瀑布穿耳堂,十个神算,眼随珠转,珠随手飞,劈里啪啦,响声一片。吉德呢,还是禅悟得深的高僧,在大厅中间踱来踱去,悠哉悠哉的轻松样子。左手悬于袖,俯伏胸襟口,指数心计术,一指一珠定乾坤。伙计们屏住呼吸围观,个个抻长脖子,瞪直了眼,吊着下巴,一群雕塑。

“唱罢!盘不移,珠不动,请大东家念数。”老账房一甩老花镜,捶胸顿足接上一口气儿,看着吉德。吉德沉焯地瞅瞅大伙,一字一眼念出数。牛二记下,逐一核对数字,六个神算与吉德唱出的数字一致,四个对不上。这下,惊堂木不拍自响,哑巴不张嘴眼讲,目瞪口呆神算盘,瞠目结舌老账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愚者见愚,拙者见拙,不同反响,一片哗然。老账房恭维也是佩服地冲吉德拱手,“老朽我做了几十年的账房,今儿算开了大眼,第一次领略了‘袖里吞金’的魔法。大东家,你这招咋练的,还是有神仙点化,不会是术士附体吧?”十个神算伙计也七嘴八舌嚷嚷,让吉德说说秘诀。

吉德笑笑,“雕虫小计,不足挂齿!俺对你们说,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无路勤为径,秘诀只有两个字,苦练!据《数术记遗》记载,在宋朝前压根儿没有带档算盘,元明朝后,才从筹算口诀演变为现通行的珠算口诀。比如,你们十位神算盘,问你们有啥秘诀,你们肯定说,熟能生巧。俺这靠指法掐算,实际就《周易》阴阳八卦,结合心算而成。牛掌柜,俺交你两招咋样?”牛二抹着脑门渗出的汗,一脸的尴尬,“大东家,你这不是给和尚送木梳吗?到今儿,我还撸大锄杠呢,珠算口诀还背个秃噜反账地呢,咋还敢下油锅上刀山啊?”吉德拍拍忠厚老实的牛二,对老账房说:“老先生,你咋样儿,俺交你两手?”老账房往上杵杵老花镜,摆着干树杈的老手,头晃拨浪鼓似的,“大东家,你就是借我两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敢朝乎了,留我这老命多活两天吧?你就砸碎我这老骨头渣子,也榨不出你那精神头了。嗯,要我倒退你那好岁数,我备不住,背手尿尿,不服你!敢拿烧火棍贪黑,潮乎乎的,学两招,还兴许。嗨,土埋半截子了,小鬼不叫,阎王不要,咱都要自到了。但可有一样,像大东家这个岁数,二十四五啷当岁,能有这本事的,我看就别说黑龙县了,就吉林省,整个东北这噶达,上下一百年,我也没听说有一个,你这叫一绝呀!赶老郎中华一绝,敢在老**头上挑疔疮了。他一绝的名号,就这么叫响的。老朽这辈子自叹不如啊,下辈子吧!下辈子,也他娘个腿的这个**样了。哈哈,这一乐牙都漏风,哈哈……”牛二也打趣老账房,“‘二哥’啥样儿?”老账房也是个老顽童,挤咕下老眼皮,抹哈下牛二,“也就你这个样儿。哈哈……”

招来哄然大笑后,吉德点着惹一脸臊气的牛二,眼里说,啥人你都逗,逗得了老豆角弦子,崩了眼皮了吧?吉德一瞥牛二,走到打错的四个伙计跟前,安慰地说:“吃饭还掉饭粒儿呢,偶失手一把,别嗒然若失的。你们是咱号上的佼佼者!铁杵为啥能磨成绣花针,只要有恒心,能吃苦中苦,方能做人上人。世上没有人做不成的事儿。俺练算盘那会儿,手指头都磨破了,俺就缠上胶布继续练,最后磨出老茧子就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练就了‘五指禅’,在全营口商会举行的珠算大赛上,得了头榜状元。”

“俺说俺从外头进来看房瓦直呼煽呢。吹呢,谁呀?”吉增说着话从后堂进来,牛二拉着吉增,凑趣地说:“二东家来的正好,和大东家对决比试一下,决个高下,好不好?”

“好啊!”

吉增刚才一嗓子也就搭个腔,不知就里,拿眼神问牛二,跟谁,比啥对决呀?牛二说:“核账啊!跟大东家。来吧,二东家,亮个腕!”吉增推扯退着说:“不是,这大衫子,扯的。俺个大笨鹅,哪敢当大雁面前噗啦膀子啊?不行不行,这哪行啊,别扯啦牛二?”吉德也是上兴,过来拽过吉增,“来老二,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哥俩就切磋切磋,也闪不了你的腰差不了你的气儿,难得,叫伙计们瞧瞧。”

“双龙戏珠!”

吉增难个脸,众目睽睽之下,宁着头皮,横愣下吉德,一副不服的样子,上了柜台后,一推身旁的伙计,拿过算盘,上下抖擞两下,一提溜袖子,“吹谁不会呀,谁怕谁呀?来吧!”吉德问:“老先生,还有啥账没打了?”老账房说:“盘点大账!”吉德说:“仇九,你嗓子利落,眼神又好,唱数!”

只见吉德和吉增哥俩儿,指如琵琶行,满手生花,技法娴熟,有张有弛,好像少女在珠帘上翩翩起舞,优雅柔美,跳跃如梭。

众人惴惴不安,脖子直挺挺的,眼睛直勾勾的,手攥拳,都捏出了水。心紧梆梆的提溜到嗓子眼儿,这要没牙齿挡着,说不定都能跳到算盘上舞蹈喽!牛二突突两眼,紧张得下唇不沾上唇的,张着大口,舌头吊死鬼的耷拉在口腔里一动不动,心怦怦的震响,为吉增捏把汗,‘这二哥要打砸了,没面子,挂不住脸,邪火准泼到我头上,这扯的你说?扯这个,一穴虎,相争干啥这个?二哥,你争争气,跟上趟,打对了就行。’仇九一声“唱罢”,叫牛二提溜的心,“咕咚”落下。老账房迈着麻杆儿腿,先抄下吉德算盘上的数,又抄下满头大汗吉增的数,与账上的一核,哈哈的一阵呵呵,“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全对啦!”

大堂里一片叫好声,吉德摘下水獭帽,往柜台上一扔,抹下额头上的细汗,走到吉增前,呵呵地说:“老二,掌柜当的,有长进啊!”吉增也不管谁喝过的凉茶,拿起咕咚酎一大口,拿袖头抹下嘴,“大哥,咱是不上架的鸭子。这牛二,非要看俺噗啦膀子穿稀?好歹孬的,牛二可抱个大花公鸡当凤凰了,没臊咱?”牛二忙疚愧地对吉增说:“我哪敢哪二哥?将门出虎子,彪炳异曲同工,殊途同归!”吉增哈哈的点着牛二,“还是啊这话,你就想稀溜俺?”

吉德说牛二哪有那调理人的脑袋,也就赶幸头凑个热闹,就拉着吉增走出柜台,“有事儿啊?”吉增说:“老转轴子爷俩哭咧到大舅家找的大舅妈,俺正赶上,大舅妈叫俺带来找你,像似有啥难处。在后堂你屋,等着呢。”吉德听吉增说完,“这老油子,都忙着轧账,他能有啥事儿呢?走,看看去。”吉增说:“俺还有事儿,就不进去了。”

吉德目送吉增走出后门,来到屋,看一脸愁云的老转轴子和垂头丧气耷拉脑袋的小转轴子爷俩,喝着茶等着呢,拱手说:“转轴叔,小哥,这么闲着?”老转轴子起身,拿脚扒拉下小转轴子,小转轴子看了一眼吉德,也没挪窝儿,也没吭声,一脸的苦笑。老转轴子又坐下说:“可是闲着呗?”吉德坐在对面椅子上说:“叔,有啥事儿叫个伙计来说一声,不就完了吗?你老个个儿跑来,这胖身板儿,一跐一滑,跩着啥的,多冷的天啊!”老转轴子唉声叹气地说:“大侄子,俺这也是没法子,扯上老脸,求你来了。这年坎儿,怕是迈不过去了!”说着,指着小转轴子,挤咕老肉皮挤出几滴老泪疙瘩,“这败家玩意儿,不听俺的话,受松木二郎蛊惑,吵吵嚷嚷地说他娘的便宜,他当宝的,弄回来那么多东洋混纺绸缎来,全砸在手里了。他娘的,压了一库底子。那玩意儿精嗤拉薄的,中看不中用,不扛穿,耗子絮窝都不要的玩意儿。咱这噶达,有几个老爷、贵妇太太、小姐啥的,多是庄户人,一年到头一身皮,一朝烂!这可倒好,减了一半的价,才卖出屁大丁点儿。当时,松木二郎说,先赊着,卖完再给钱。可这东洋人不是人揍!这不,进了腊月,松木二郎带几个浪人,跟腚来催逼要账,这篙啥给他呀?”吉德问:“不是卖完给钱吗,这咋又催上了呢?”老转轴子拍着大腿说:“谁说不是呢?可他娘的,松木二郎翻脸不认账了!又说,当初是说年前结账了。这不出尔反尔,拉屎往回坐吗?”吉德又问:“叔,当时没签个和约啥的?”老转轴子越说越生气,“妈拉巴子的,签他个姥姥屎和约呀!俺当初嘴扒麻地叮嘱这混小子,跟东洋人做生意要留个心眼儿,他当耳旁风了?东洋人娘们一爬大腿,他就被拿酥骨他娘的啦!一瞅,这喀一大跟斗,可捡个大元宝了!没成想,人家早下好了套,这小子钻进去还觉得挺舒服呢?松木二郎说了,年前付不了款,就拿俺绸缎庄抵押,顶股份。大侄子,你说,这松木二郎要掺和进来,那俺那铺子开不开有啥劲了?这王八犊子,缺大德了,把俺一辈子挣的家底儿都他娘的扔松花江喂王八啦!唉嗨,愁死了,这可咋整啊俺呀?这家闹的,你那婶子,寻死觅活的,要和松木二郎对命!大侄子,俺告诉你呀,这他娘的都是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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