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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那秃壳儿抹下脸上的雪,“我是胡管家。你嘞囔啥呀,瞎吵吵?”

“哎呀妈呀,是胡大管家呀!”李妈一喜地说:“你搁哪拱进来的呀这厚雪,会雪遁啊你?”

“李妈你把皮帽子扔给我。”

“哪有皮帽子呀?”

“啥眼神瞅你?帽子都瞅见你啦,不你身旁呢吗?”

“哎呀你戴的帽子,咋蹽我身旁了呢?”

“你还说呢,这大脑袋瓜子你都没瞅见?‘呱嚓’,一煤铲子没把我脑袋当瓜瓢削了,这还疼呢?”

“咯咯……”李妈乐着把皮帽子扔给胡六,“胡管家,这雪下的有多厚啊?”

“多厚,我也不知道啊?我是从西厢房冒蒙掏挖过来的。”

姜板牙在洞口听得真真亮亮的,拿大嘴唇子包包呲在外面的大板牙,“你这龟儿子倒有心,先想到老爷了?胡六子,你就搁你那噶达往上掏,掏到透亮为止。我就不信了,这雪还能没了房脊?”胡六跪着一挺身儿拱起,“哗”雪就塌下来,胡六人就叫雪捂没影了。李妈扒扒的,扒出两条腿,摇晃地问:“见亮没有?”胡六没吭声,李妈掐掐胡六的小腿肚子,问:“你捂死了咋的啦?”胡六还是没吱一声,李妈急了,一掏,准准称称掏上两鸡子儿,胡六往下一坐,“哎呀你往哪掏不好啊,咋下手这么狠掏鸡窝掐蛋鸡呢?”李妈咯咯地一个劲儿地笑,“你倒先咯咯下上蛋了?李妈,你趴过来,我踩你背上,看还能不能够着亮?”李妈一抿嘴儿,拿一勾人的一双毛嘟嘟大眼睛剜着胡六,“我能禁住你那大肉砣子?”胡六说:“那老打头的人高马大的,你咋驮的?你娘们练的不就是驮爷们的蹬腿蛤蟆功吗?你趴下,我淫不了你,还隔着衣裳呢?”

“穿透衣裳,你攮子啊?”李妈呛着胡六说着话,按下索然寡味的胡六狗头,一脚踏上胡六的后背,身子一拱,胡六缓缓挺直身子,“这野娘们真拉哧!”李妈的两脚倒着蹬上了胡六肩头,胡六一手扶着雪壁一手抓着李妈的脚,一腿跪一腿试着往起站,渐渐拱起身子,一挺直,李妈两腿弯冷不丁的往下一弓,又用力挺直,拱开叫风漂硬的雪壳儿,李妈像鼹鼠一样从雪洞里钻出,一股凛冽的老北风万个针刺一样刺着李妈水淋淋的脸面,李妈嗤咧一下嘴,睁开双眼,一股强光闪电随着滚滚铺面而来的雪末子刺疼了李妈双眼。李妈一闭眼,又睁开耨耨个缝儿,一望无垠皑皑的白雪,填满了崎岖的大地,茫茫连着灰白色的天。偶尔几个大草垛尖儿像丘陵一样,茅草叶在风中峥嵘。东头土地庙那擓,几棵、十几棵冒高的老白杨,树梢像柳毛条子在风中挣扎。一棵树桠上的老鸹窝,像地上搭的鸡窝贴着雪面,几只黑老鸹在窝前窝后“呱呱”乱叫,凄凄凉凉。房脊叫风漂的一横杠一横杠的挑着一个一个岿然不动的木橛子一样的烟囱。西头不远处的姜家粮仓,露在雪外的十几个、二十几个囤子尖顶,像清朝顶戴花翎的官帽扣在雪地上。一个高高大草帽似的囤子檐下,有黄的、黑的、黑白花的,站的、卧的、趴的,狗栖在背风里,给囤子檐儿镶嵌上半弧型毛茸茸的毛边儿。

整个姜家圩子,被一宿的大雪抹平,在世间消失一样,荡然无存,全部被淹埋捂在大雪里。

“哎呀,这雪下的真狠实,没了房子,全圩子都没了啊!”李妈两手扒扒的一脚蹬蹬的试图爬上雪面,都因李妈刚好和雪沿齐肩,雪沿儿禁不住李妈两手的用力扒哧,一扒扒就塌帮,脚下雪又太松软,一蹬一塌。李妈够下头,冲脚下的胡六喊:“胡管家,你拿两手抓住我脚往起举。”胡六的脸贴雪很近很近,鼻尖贴着雪,鼻子喷射出的白气,喷嗤得鼻前雪末儿直掉渣儿。就胡六那虚胖的身子,不叫雪箍着,禁个李妈身子都够呛了,哪还有力气玩杂耍呀?姜板牙恰好爬过来,和胡六在雪窝子里一人抱李妈一只脚,一二三,把李妈支出半个腰。李妈趁势两手往雪上一趴一扒,爬上雪面。李妈没敢在雪的洞穴口停留,学王八打出溜滑,爬离雪窝窝口四五尺远,才两手支着身上站了起来。还好,雪面叫烈烈寒风漂的很结实,能禁住人,脚陷的不深,就到脚脖子。

“噗啦噗啦”,“噗噗啦啦”,几只家雀扑楞膀子,在李妈不远旁房脊下方,从雪里钻了出来,“嘁喳嘁喳,嘁嘁喳喳”,就飞上天空,盘旋着陌生。

李妈挓挲冻得生疼的两手,又操袖又搓手的在雪地上笨拉喀唧地来回走了几趟,急猴的磨叽,“这可咋整,哪找家巴什呀都捂了?”不远一处雪面“哼哼……”鼓起,猪嘴拱出一个黑猪头,一道黑影,一头大壳郎和一头大泡卵子窜出雪面,紧接着一头雪花白的大老母猪拖着两溜奶头子也窜了出来,随后是一头头大肥猪,一个、两个……李妈傻眼的“啊”了一声,太熟悉了,这不是咱姜家养的猪吗,咋,猪圈塌了,都逃出来了,可别跑没了这大雪?李妈“咯咯……”叫唤着茫然的猪群。老泡卵子听见熟悉的叫着,哼哼地向偶尔喂喂它们的李妈凑过来,拱拱的贴进李妈,嗅嗅的,哼哼的拿长长的嘴巴拱拱李妈,然后一甩头,撒了一圈的欢,猪群围住了李妈。这下热闹了,猪群左钻右蹿,“哗啦”一头二三百斤大肥猪先陷进掏出雪洞塌下的雪里,一秃噜,又有几头,陷了下去,塌出了一溜雪沟,姜板牙拱出了头,胡六叫猪蹄蹬蹬的也露出了半个身,香香刚刚窜出个头,顺塌下的雪和几头猪一起滑向房门,滚进屋里,埋在雪里,和几头猪搅和在一起,挣挣扎扎。李妈啊呀的坐下身子,朝雪沟里够够着手,“掏的洞塌了!老爷!老爷麻溜,拽住我的手。”姜板牙脚蹬手扒的往陡陡的斜坡上攀爬。爬上点儿,又随滑下的雪崩出溜下去。胡六埋半截身子搁肩头顶住姜板牙。顶顶的,吃力顶着和李妈够住手。胡六在下猛力一颠肩,又拿双手往上支,姜板牙借机一撺儿,李妈奋力一拉,姜板牙往上一出溜,趴在倒在雪地上李妈的身上,两人脸对上了脸。李妈嘿嘿地迎着姜板牙喷射在她脸上的粗气,姜板牙有意逗嘘李妈,拿身子重重往李妈胯上撅达几下,李妈一顿一顿的“嘎、嘎”。

不远,又有人窜出雪面。打头的和二十几个小劳金手拿扬场的木锨,往这儿望望,往那儿看看,“那不是老东家的房脊吗,你看麒麟头?”一个劳金看看,辨认出来,“是啊!哎,那还摞两人呢。”打头的提拉木锨就走过来,一瞅乐了,“老东家这大雪天风号号的,你还和李妈折摞呢啊?”姜板牙一抬眼,“奶奶孙子的,你还站着风凉,沾着啦,快拉我起来?”打头的和几个人把姜板牙捞起,又酎起李妈,“老东家,这咋一宿就下成这样儿,这可摊大灾了?”姜板牙横下老眼,“还罗嗦,猪都比你们强,先个个儿奔命出来了。下去一伙人,把胡管家弄上来,把小奶奶弄里屋去,猪赶上来,屋里雪捣腾出来。再掏开个院里各处的通道,把马棚先收拾出来,那可是好几十匹牲口,别捂死喽,那可都是钱哪!哎呀,粮囤子,这雪一化就泡了,快去些人,先把粮囤子周围雪挖了,清个身儿,倒空再把场院全清干净了。这个年头,那可是金不换的宝贝疙瘩啦!李妈你下去,把炉子生上炕烧上。再留下几个人,这、这哪是哪啊?大奶奶的房是……”李妈往东一指,那不是吗?姜板牙一拍大腿,“对!你瞅我都辨不清东南西北了这雪下的?去几个人到大奶奶那院挖雪,把大奶奶救出来,看有啥事儿没有,就她一个人在那禅房里。这大雪,真叫人不放心哪!”

姜板牙瑟瑟的一个人站着,胡六蹬着劳金铲出的斜坡爬了上来,帮着姜板牙把拿来的獭裘舞扎穿上。姜板牙说:“你胡六当个管家多好啊,‘哈木济尔噶(满语:随从附丁)’似的,免赋税不出徭役的,啥都老爷我给你叮着。你再下去,把你昨天叫劳金去区上糗来放我堂屋里的中华民国旗拿来,上边说的,咱得呼啦上啊!清朝三角龙旗我摘下过。北洋政府五条旗我挂过,这又摘下来了。这又呼拉上这青天、白日、满的红玩意儿,管用吗?这天下就一统啦这就?嗨,这旗也不知能呼拉多久?再呼拉啥旗,我可******真烦了?”胡六去糗民国旗,姜板牙放眼转一圈,黑黑蹿动的人影,孩崽子窜猪狗叫,家家都有人出来铲雪了,顿时死气沉沉的雪地热闹了许多。有的烟囱冒出了烟,烟气团儿被老北风吹着拽着扯着在雪地上打滚,呛着人。

“拿来了老爷。”胡六提拉竹竿卷的民国旗走到姜板牙跟前,四处望望,犯愁地说:“这四无边际的,往哪绑啊?”姜板牙说:“东头土地庙,那棵老白杨,冒出的枝干粗些,就绑那儿。”胡六和姜板牙走过去,有人问:“村长,拿个大旗,这干啥去呀,招兵买马,要立山头啊?”胡六说:“就是这么回事儿。咱这噶达也民国了,这不挂民国旗嘛!”有人又说:“民国了?又改朝换代了?那咱们就不用纳捐交税了呗?”胡六说:“咱老百姓,换哪朝哪代,就少不了一件事儿,纳捐交税!”又有人说:“妈的,这还不是大药渣子,换汤不换药,民国个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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