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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答王志尧对“猶儿匿”新释的反驳
《甘肃高师学报》2002年第6期我的《“猫儿匿”的妙趣一兼辨绝非外来词》,引起了同刊2003年第4期王志尧先生《“猫儿匿”的妙趣一兼与刘瑞明先生商讨》说:“经研究内容后,可以揣测,这定是一位对古今汉语有较深功底且热爱探究民俗方言学的勤奋学者。”然后提出了反驳,这是我很高兴的。问题和疑难只有充分讨论才可能弄清楚。本文对王志尧先生的反驳作详细的否定性回答。
王先生的主要论点是:“猫儿匿”是一个极其通俗易懂的本义词的引申和变易,是“猫盖屎”现象演变以后的雅化而已。为何只说猫儿匿,而不说狗儿匿、猪儿匿、羊儿匿、牛儿匿,还是别的什么“匿”?因为这正是猫儿区别于别的动物的显明特点。猫大便后总要将其粪便加以掩盖,老百姓称之为“猫儿盖屎”现象,对掩盖雅称就是“匿”,也就是藏匿和隐匿。刘先生声言从字面上绝对看不出隐藏的本义,主要是不知道“猫盖屎”这一特殊现象。
但是,王先生猜错了。我小时候家中养过猫,知道猫儿盖屎;也只是胡乱盖盖而已。后来知道这只是一种本能;后来又知道因此用“猫儿盖屎”、“猫儿洗脸”来比喻敷衍了事。本来“猫儿盖屎”也可以比喻拙劣的掩盖(而不是如王先生所说比喻掩盖),但是实际上没有形成此种说法,而是用了约定俗成的“雪里埋不住死人”“纸包不住火”说法。因而王先生不能举出用“猫儿盖屎”比喻掩盖的一个实例。笔者前文列举了对“猫儿匿”作解释的许多说法,难道那些解释者都不知“猫儿盖屎”的现象吗?
王先生说“‘猫儿匿’是一个极其通俗易懂的本义词的引申和变易”,这话是十分别扭而意思错误的。既然极其通俗易懂,为什么几十年来有那么多的论著的多种解释,还都没有把“猫”字讲清楚,《现代汉语词典》干脆石头大了弯着走一避言“猫”字的意思。词有本义和引申义的区分,没有“本义词”与“引申义词”的说法。可以说由某种现象产生某个词,不能说某种现象演变成或雅化成某个词。王先生把大不相同的“猫儿匿”与“猫儿盖屎”混为相同,把“匿”换成“屎”,给“猫儿匿”词加个“屎”字来解释,这是极明显的错误,科学的释词不应如此。
王先生又论证说:“联系到社会上出现的形形色色弄虚作假、徇私舞弊、贪污腐化、虚伪欺诈等丑恶现象,当事者又总是竭力加以掩盖,与‘猫儿匿’的行为何相似乃尔!这真是一种恰切生动的比喻。这便是‘猫儿匿’的实质。”然而这实在是乱扯到另外的问题上了。弄虚作假之类自然是掩盖真情,这又怎么能证明“猫儿匿”词的理据就是“猫儿盖屎”呢?
王先生又列举几个以动物为说的民谚、歇后语(如“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没安好心”之类),说:“由此便能生动地体现出与该类动物的习性特点密切相关的词语或短句,对揭示‘猫儿匿’的本义有重要的启迪和借鉴价值。”按,这句话有语病,是把两个意思杂糅、混搅在一起了。一个意思是:“猫儿盖屎”能生动地体现出猫有掩盖的习性特点。然而这是错误的,没有人这样说,就像没有人据“狗改不了吃屎”说狗有“吃”的习性一样。任何人都有掩盖某种情况的做法,能说都有掩盖的习性吗?另一个意思是:用这类民谚能写出相关的词语或短句。这又是不准确的,因为“黄鼠狼给鸡拜年”之类本身就是“词语或短句”。这一层并无说明意义,也与我们讨论的问题无关。可见王文实在没有可成立的反驳理由,只是乱扯其他而已。
王文:“既然上述诸多例证都没有刘先生所谓的趣难特点,为何‘猫儿匿’会独具这种异常特点呢?这合乎民俗学中方言词的生成习惯吗?老百姓真的懂得什么‘谐音趣难词’吗?”“诸多例证决无刘瑞明先生所说的‘隐实示虚,设难求趣,且是汉语词汇带普遍性的一个民族特点’云云。”
说老百姓不懂得谐音趣难词,却是大背事实和常识的。“说是无晴却有晴”、“外甥打灯笼一照舅”、“火烧旗杆一好长叹”、“月下提灯一虚挂名”,诸如此类的谐音词语俯拾即得,不是求趣难吗?人民群众语言生动活泼的类型之一就是谐音趣难。王文:“那些艰涩难懂的冷僻词语只会出自决心不让人明白其真实含义,即一味嗜好卖弄小聪明的无聊文人之手。”这一棒子实在打得太偏太重了。谐音趣难词都是人民群众创造的,确实难懂,或者艰涩;但不冷僻,恰好因为趣难,反而非常流行。所谓“言之有文,其行必远”。最早的“麻麻糊糊”在百年之后被“马马虎虎”取代,就因为前者“言之无文,其行不远”。有的方言还说“二马一虎”、“一虎二马”、“马儿虎子”的同义词,实在是决心不让人一下子就明白其真实含义,而要启迪人识假求真,也可以说是一味嗜好表现小聪明。对趣难词艺术性的创造和解读欣赏都要靠聪明才智,生活和艺术也需要趣难,人们喜欢它们。但是语言学家对方言口语用力甚少,因而对大量谐音趣难词不知机抒。“积年累代之后,语言学家往往不知究竟甚至强作误说”。对“猫儿匿”的误释,正在于不知谐音趣难词的类型,因此笔者前文以含假“猫”的其他词例来说明,王先生无法否定而有意回避,实在不是认真讨论所应有。谐音趣难词类型的论证认识,实在是对它们解难而欣赏的一把钥匙,笔者多年作此研究而感悟它的普遍性、规律性,即数量大而有系列性。今再用含有假“猫”的系列而大量词语来详作论证。
词例取自《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各分卷的,以《上海》之类来代指《上海方言词典》之类的书名。“北京”指陈刚《北京方言词典》。引词义解说文字无引号的,或有节缩。谐音与通假类似,有同音同调、同音异调、近音三种。方言读音只有国际音标可表示准确具体,为排版方便,一般用文字交代。许多词典以“比喻”解释而误,本文引出以见普遍性,而适当辨析。
第一类,谐音“铆”的固定义(前篇文章从俗做“卯”)《汉语大词典》:“猫儿头:元代民间称勾结官府,独霸一方的人。《元典章.刑部十九.禁豪霸》:‘街坊人民见其如此,遇有公事,无问大小,悉皆投奔,嘱托关节,俗号猫儿头,又曰定门。”’即由“铆而投”谐隐。铆,即“定门”之“定”。“猫儿头”是“固定投靠某人”的趣难说法。
北京,“猫儿:新式纸牌中做‘百搭’的零张,一般叫大王和小王。”按,“铆”指“约定”顶替所需要的任何一张牌,即做百搭。它只是一种牌,却约定能与任何一种搭配,所以叫“百搭”。
“猫:1躲藏。他猫起来了。2闲呆。他在家猫着呢。猫了一冬天儿。猫冬儿:(农民)冬季不劳动。”躲藏即关闭、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外出活动。闲呆即固定性在家里,不出外上班、工作。“猫冬”即农民冬季不在田地劳动,固定性在家里。
哈尔滨话“猫”也有此两义。也有“猫冬儿”同义词。又有“猫月子:指妇女生孩子一个月内调养身体。”“猫下了:1躲藏起来了。2指妇女生孩子了。”《汉语大词典》也有“猫冬”、“猫月子”同义词。试比较徐州话,铆起来:囚禁起来。也说“罩起来”。因此,我说“猫儿匿”的“猫”实际是动词。以“猫、铆”谐音指隐藏,这不是趣而难吗?它们都与猫儿盖屎实在风马牛不相及,因而王先生只好对这些例子不敢“照将”而回避。
香港,掹猫尾:喻指两人串通一气欺骗他人。按,“掹”的意思是:拉。“猫”谐音“铆”,指结合。“尾”谐音“昧”:糊涂。词的理据:铆拉昧:(两人)结合而捉糊涂人。谐音而倒序成掹猫尾。广州,“扯猫尾:两人合谋去捉弄别人。也说‘鉼猫尾’。”不言“喻”是对的。鉼:揪。从“拉猫尾、揪猫尾”都丝毫看不出词义。拉猫尾无需两人,更无需串通一气。所以不是比喻。
广州,柜位猫:旧时指店铺、饭馆中坐在柜台里面收钱的人。温州,当店猫儿:旧时典当铺收纳、鉴定抵押品人员。按,此种人必须固定坚守其位,不得离开,犹如铆在柜台而固定。《全国各界切口大辞典.衙卒.侦探》:“柜头獅子:商店之伙计也。”很可能是吴语词,以上海、苏州而言,就是“獅、司”谐音:主管、司守。而比喻却都是讲不通的。三个词在“猫、铆”与“獅、司”各自谐音上一致,可见规律性。猫与獅大不相同,经谐音却所指相同,难而有趣。
忻州:“枣猫儿:寄生在枣树上的尺蠖虫。”从固定生活在枣树上言。
柳州,“铁猫:捕猎野兽的铁夹子。”即指可把野兽固定住,逃不了。但猫不能逮野兽。专夹老鼠的铁夹子叫铁猫,才是比喻。“三脚猫:1搁在火上烧煮食物的三脚铁架。2喻指喜欢到处跑而坐不下来的人。”首义指铆成的三脚铁架。厦门及一些地方另叫“三脚马”,谐音“码”的连接义。马与猫,又可同指了。次义既说多了一只脚,又谐音说爱向外“冒”即出去,参见后文第二类。
轮船的铁锚,实际也是“铆”的理据,早期即作“铁猫”。宋周密《庚辛杂识续集上.栅沙武口》:“俟彼船出口子,即以铁猫儿冒定。”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防火》:“及有救火家事,谓如大小铁桶……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之类。”此指抛向高处搭勾而固定住的铁钩子。
第二类,谐音“冒”。可指冒出来、出现。苏轼《谢惠猫儿头笋》:“长沙翌日煨鞭笋,鹦鹉洲前人未知。走送烦君助汤饼,猫头突兀想穿篱。”猫儿头笋,即刚从地面冒出头的嫩竹笋。清王初桐《猫苑》卷下《名物》:“火猫,瓯中田野人家,冬日悉抟土为器,开口纳火。其背穹,背上多挖小孔,以升火气。名曰火猫。男妇老少,各以御寒。”火猫,从孔中冒火气言。雁荡山有“望天猫”峰:高得冒到天上。袁枚据名而写趣味诗:“仙鼠飞上天,此猫心不许。意欲往擒之,望天如作语。”
上海,白脚花狸猫:比喻整天在外不归的人。按,最早是说“白脚猫”。《沪谚外编》:“坐不住,立不定者,……又曰白脚猫。”它却是“脈(按,掰的异体字)脚冒”的谐音:抬腿向外走。上海话有“脈开”、“脈一字腿:叉开双腿,使成‘一’字形”的说法。后来繁饰为“白脚花狸猫”。“脈”,声母送气清音广白”,相应的浊声母。“花、化”,同音异调。“雪化了”的“化”,犹言消失不见。“狸、里”,同音同调,指家里。“冒”,指外出。词的理据是:迈脚离开家里而出外。
南京,猫耳朵:炒米花机爆出的干年糕片,质地松脆,形状弯卷,略如猫耳。丹阳同词:油炸虾片,状如猫耳朵。但猫、狗、兔、鼠、牛、马等的耳朵,都是仅底部弯卷如筒,与此食品不像,非比喻。是说“冒而多”,食料经米花机一爆,冒出的蓬松而多。
贵阳,淌猫尿:嘲笑人哭的说法。淌、冒,复说。尿,指泪。甘肃陇东说“拿猫尿吓人”。成都,猫儿毛病:言行不正常,像出了什么毛病。即冒出毛病。贵阳,猫鞭=鞭逛:用中指指人,是严重的侮辱性动作。按,鞭,指男阴;冒,指伸出。猫耳朵菜=木耳菜。即树冒出耳朵状菜。
冒,可以是胡乱义。元高安道《哨遍.皮匠说谎》:“调脱空对众攀古今,念条款依然说是
非,难回避。骷髅卦几番自说,猫狗砌数遍亲题。”各句都言说谎,指交货日期一次次推延。猫狗砌,即冒勾扯,指冒说。北京,猫儿打镲:无稽之谈,胡说。岂有猫儿打镲之事?实际是隐实示虚的“冒打岔”。无据,不确,谓之“冒”;不言正事,乱说他端,谓之“岔”。
长沙,“猫腿:踢足球时没有踢中球或者踢得无力的动作。猫贩子:指没有本事却又喜欢逞能的人。”“猫弹鬼跳:1形容人好动。2指举止轻浮,做事不稳重。”“猫公罩:1走路时一种不正规的姿势,乱踹乱跳。2跳起来然后往下扑去的动作(含贬义)。”“猫炙火:指家境窘迫。”都是谐音“冒”:乱而不正。“猫公罩”两义实各是“冒.滚.躁”、“冒.滚.罩”的理据。“猫炙火”即:冒支活,胡乱支持生活。
捉迷藏的方言名字中会隐实示虚而扯到许多动物名,如:虎、鸡、虾、鱼、蚌、猴、鸟,等等,是系列性的。以“猫”谐音“冒”的更多。冒捉、乱捉即“捉迷藏”的“迷”,此正是游戏之趣。详见本书《捉迷藏方言趣难称名汇释一论证谐音趣难造词法》文中。
忻州,山渣野冒=山猫儿夜头:言行粗野。理据“野冒”变为“猫”和“夜”。又,攒猫儿:众人乱打一人。攒,指众人合起来。“冒”犹“冲”:冲着、向着那人。可比较徐州,铆:(用枪或其他用具)打。甘肃许多地方也说“把他铆了一棍”之类。词中没有“打”的语素,以“冒”提示。
哈尔滨,瞎猫碰死老鼠:比喻侥幸成功或收获。甘肃许多地方也说“瞎猫逮死老鼠”。但是,对瞎老虎、狼、老鹰之类,何尝不可如此说,然而都不这样说。对比出其中实际是由“瞎猫、瞎冒”谐音成趣,非比喻。贵阳,猫:外行。外行胡乱作就是冒作。北京方言即平实说为“老冒儿”。
“冒”也可以是指从上向下浇、蒙覆。北京,“猫儿饭:用菜肴里的卤汁拌的大米饭。”即把卤汁冒在饭上。甘肃陇东把在粉皮、面筋之类凉菜盛盘后,顶上再放一些有肉丝的炒菜,趣名叫“猴戴帽”,即“后”再“冒”上他菜。也有趣说成“猴逮猫”的,则三个字都作假。把以前给小学附加初中班叫“戴帽中学”,相同。贵阳,金猫猫:金龟子。指金色甲壳冒覆着。哈尔滨,猫:做菜时用热水或开水焯或泡。即在热水或开水中冒一下。忻州:跷圆猫儿:开玩笑时一条腿从别人的头上跨过。即腿作弧形从头上冒过。
成都,岔猫儿尿:有意唱反调,作对。又,卯:闹别扭,闹矛盾。按,岔铆,即书面语的“方枘圆凿”。也可以是谐音“冒”,岔冒,即方向不一致,如同甘肃话“尿不到一个壶里”说法。
第三类,谐音“卯”。
《红楼梦》第53回,乌庄头的礼单上有“野鸡野猫各二百对”一项,《汉语大词典》“野猫:方言。野兔。”引此例。哈尔滨,跳猫子:兔子。北京、天津把兔肉都叫野猫肉。兔子怎么都变为猫了?十二属相与十二支的搭配系统中,兔与卯对应。或就把属相的兔合说为“卯兔”。“卯”指兔,“卯、猫”谐音,因而用“猫”指兔。如同数学上的:a=b;b=c。因此,a=c。旧时隐语、行话中也多有这种类型,唐代长安人给它们起的名字叫“三摺语”:经三次曲折而表达的词语。见宋代曾造《类说》卷四引唐代无名氏《秦京杂记》。
清王初桐《猫乘.杂缀》:“(宋)《贵耳集》:‘学舍燕集点妓,专有一等野猫儿充报。’”。指未登记注册的野妓女。成都,猫:妓女。按,早期隐语先把妓女叫兔。兔一卯—猫,三曲折关系。温州因“大猫”指老虎,而把妓女另叫“大毛”。云南会泽把妓女叫“烂柴毛”。都是“毛、猫”的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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