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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中行认为,第二种猜测听上去虽然荒唐,可能性却更大。
关于收受施工单位四十万人民币贿赂,强中行坚持认为这是谎言,子虚乌有,纯属捏造。“我跟校长共事这么多年,他的人品我还不了解?甭说四十万,就是四千,别人也休想送进去。”强中行说到这儿有点冲动,嗓子里像是要冒烟,喝了一口水,接着道:“不错,江北大学搞十多个亿的工程,按说拿四百万四千万都有可能,可校长不是这样的人,要不然,老校长也不敢把这项工作交给他来主管。想当初,为争基建这块的分管权,班子里一度闹得很紧张,学校跟教育厅意见不一致,工作分工迟迟定不下来,最后是周副省长表了态,老校长才在会上拍板的。”
这火强中行发得对,事实也确是这样,夏闻天还没老到失去记忆的程度,当初为定这件事,江大原校长征求过他的意见,周正群也征求过他的意见,他不赞成让庆云分管,周正群斟酌来斟酌去,最终还是决定让庆云分管。没想……
至于为竞选校长给周副省长行贿,强中行用了一个很过激的词:政治陷害“真是想不到,文革过去都多少年了,为什么有人还热衷于这一套?打击迫害是他们一贯的手段”
夏闻天赶忙阻止:“小强,这跟文革没关系,就事论事。”
“怎么没关系?他们这是惯有的手段,一石二鸟,既搞倒了校长,也陷害了周副省长。卑鄙,可耻”强中行早已没了拘谨,这人一旦激动起来,原来也是很有血性,夏闻天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
接着,强中行又告诉夏闻天一个事实,周副省长那幅画,的确是孔庆云送的,不过不是以他个人名义,而是以江北大学名义。江北大学跟新加坡一所大学是友好学院,对方组团要来江大考察,为示隆重,学校想请周副省长出面接待。按照惯例,学校要为周副省长准备一份礼物,送给对方。选来选去,就选了孔庆云从香港带来的这副字画。
“这礼是老校长决定要送的,送的那天,我陪着孔校长去的周副省长家,字画还是我亲手交给周副省长的。”强中行说。
“那你怎么不向组织说清楚?”夏闻天一听,这倒是条有价值的线索,紧着问道。
“组织?他们谁还在乎事实?我向校党委反映,玉良同志鼻子一哼,说他也是班子成员,当初怎么没听过这事?我找省纪委,金子杨书记根本就不给我澄清事实的机会,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见强中行越来越激动,夏闻天赶忙插话道:“小强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省委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是毫无根据毫无事实,这样吧,我们都先别激动,事实就是事实,放在这儿它跑不了。我倒是担心,庆云会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夏闻天说这话时,再次想到刘名俭打过的那个电话,想到那个叫胡阿德的装修公司老板。
他始终想不通,胡阿德为什么要站出来指控庆云跟周正群,应该说,周正群跟他,还算是老相识啊。关键时刻,周正群还救过他。他怎么……
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期间夏雨进来过几次,续了水又出去了。夏雨每进来一次,强中行的脸色就会紧张一次,中间有一次,还差点打翻了水杯。可惜,夏闻天这天太过迟钝,虽是看到了,却误以为强中行是因他而紧张。倒是夏可可怪怪地跟母亲说了一句:“妈,你的神色怎么这么慌张?”
强中行跟夏闻天把前三条都谈了,第四条,也就是孔庆云跟外籍女教授玛莎的绯闻,夏闻天没问,他也没谈。
后来他想,就算夏闻天问,这个问题他也不会谈。
因为他觉得,相比前三条,这一条就更为荒唐。
快要告辞时,夏闻天忽然问起可可被学校撤职的事,强中行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个学生会主席,不当也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可这边的情绪还没安定,陆玉那边,又在制造麻烦了。
江北省教育厅。一场特别会议在这里召开。
负责召集此次会议的,是省教育厅厅长、党组书记李希民。张朝阳中枪事件发生后,公安厅和教育厅采取紧急措施,一方面严格控制消息,防止消息向外界无节制地扩散,引发不必要的争议。另一方面,教育厅会同公安厅,成立调查小组,对中枪事件展开调查,同时负责这件事的善后。今天这个会,既是情况通报会,也是处理意见征求会。
参加会议的,除两厅领导外,还有长江大学校长吴潇潇,一名主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学生会代表陆玉。江北商学院作为合办单位,也派出一名副校长参加。按照调研组的建议,黎江北也列席了会议。
李希民先是向与会者通报了医院对张朝阳同学的救治情况,李希民说,意外事件发生后,省教育厅跟省公安厅十分重视,按照省委、省政府领导的指示,立即对伤者进行抢救,军区医院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对伤者全力救治,眼下伤者已脱离生命危险,相信他一定会恢复健康。接着,李希民就这起事件发生的原因做了如下阐述:“这是一起典型的非法聚众扰乱社会公共秩序事件,事件发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条,与我们高校对大学生疏于管理有关,重教学、轻思想,特别是在人生观世界观教育上,个别院校还存在严重问题。这起事件提醒我们,在这个变革的年代,各种思潮互相碰撞,对我们的学生冲击很大。大学生政治思想工作一定不能放松,世界观教育更不能放松。谁放松,谁就要犯错误。”
讲到这儿,他有意做了停顿,目光越过会场上一张张脸,在台下第三排的吴潇潇脸上停留了一会,咳嗽一声,道:“鉴于目前事件原因还在调查中,今天在会上就不多说了,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大家,特别是民办高校的同志,一定要澄清自己的模糊认识,要在思想上引起高度重视,绝不容许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吴潇潇的脸色很暗,走进会场到现在,她的脸色就一直沉着,头勾得也很低,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黎江北的目光在她和陆玉脸上来回移动几次,他在揣摩,听到这些话,她们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
李希民讲完,将话筒递给公安厅陶副厅长,陶副厅长讲得不多,不过就是他这简短的几句话,突然就引发了会场骚乱。
陶副厅长说:“事件发生后,厅党组迅速做了调查,初步查实,张朝阳同学是在车子爆胎后伺机逃跑,值勤干警向他发出警告,他竟然置若罔闻。为防意外,值勤干警鸣了枪。”
“谎言”台下忽然响出一个声音,黎江北扭过头,就见坐在会场最后面的陆玉愤然起身,她这一声让沉闷着的会场震了一震。
“坐下”未等陆玉喊出第二声,主席台正中的李希民勃然喝道。
陶副厅长带着蔑视地扫了一眼陆玉,接着道:“当然,值勤干警也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目前他已被停职,接受调查。”
“你在撒谎”刚刚坐下的陆玉霍地站起,又冲会场撒了一声野。李希民正要发话,离陆玉不远的吴潇潇抢先说:“坐下”
陆玉看了一眼吴潇潇,极不甘心地坐下了。
会场响起一片嗡嗡声,有人私下交流起来,似乎对陶副厅长这番话存有不满。
“安静”李希民重重强调了一声。
鉴于陆玉的意外表现,情况通报完后,李希民宣布休会。休会是假,让个别人离开会场是真。十分钟后,会议转到另一间会议室接着开,遗憾的是,除校长吴潇潇外,长江大学其余人员一律被拒之门外,作为长江大学特邀代表,黎江北也被遗憾的告知,他可以提前回去了。
黎江北脸上露出一层无奈的苦笑,他跟怔在那儿的陆玉说:“回去吧,站在这儿也没用。”
陆玉毕竟还年轻,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手。面对黎江北,她忽然有种负疚感,哽着嗓子说:“对不起教授,是我害了您。”
“哪里,怎么能让你说对不起呢?”黎江北想安慰陆玉,却又不知该安慰什么,只好客气地跟她笑了笑。出了教育厅大门,陆玉不甘心,红着脸问:“教授,您相信他们说的话?”
“不谈这个,现在不谈这个。”黎江北像是在躲避这个话题,又像是困在这话题里回不过神。见陆玉满怀希望地等他答复,尴尬道:“还是先回学校吧,回学校等消息。”
副校长拦了车,请黎江北上车,陆玉坚决不回学校,她要在这儿等校长吴潇潇。黎江北叹了一声:“好吧,不过你千万要记住,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车子驶出教育厅,往长江大学去。黎江北一路都在恍惚,这张脸怎么这么熟悉啊?那眼神,执着劲,还有她突然发火的样子,甚至受了委屈后渴求安抚的柔弱相,都像是在哪儿见过,可又真的想不起来
她到底是谁呢?黎江北心里再次画出一个问号。
到长江大学还没十分钟,屁股还没落在椅子上,黎江北的手机就响了,是那位副校长的声音:“黎教授,不好了,张朝阳的父亲来了,正在医院里大喊大叫呢。”
“张兴旺?”黎江北刚问出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很猛的声音:“偿命,我要让他们偿命”
果然是张兴旺
黎江北合上电话,紧着又往医院赶,路上他想,张兴旺怎么会知道消息,不是一再强调,不要让家里人知道么?
到了医院,黎江北还没来及上楼,那位五十多岁的副校长就已慌慌张张跑下楼,看到他,副校长惶恐至极地说:“拦不住啊,黎教授,这个张……张兴旺,比他儿子还血性。”
“到底怎么回事?”
“他要抢走他的儿子,说交给我们不放心。”副校长边说边抹着头上的汗。
“胡闹”喝完这一声,黎江北一头钻进了楼洞,电梯晃晃悠悠,还在十二楼,黎江北等不了,索性爬起了楼梯。气喘吁吁爬到五楼,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有本事你们把我也毙了,要不然,我会背着儿子,去北京”
黎江北心里重重响了一声,自己判断得果然没错,张兴旺抢儿子,并不是交给谁不放心,他是想背上儿子去上访
这个行为极端的人
然而,等他来到医生值班室,从围观者中间挤进去,眼就傻了
张兴旺的双手分别被铐在两张椅子上,一个年轻的警察採着他的脖子,另一个更年轻的正在琢磨着用更酷的方式让他安静下来。已经失去自由的张兴旺只能用还能说话的嘴巴发泄自己的不满,他的脸色血紫,头上冒着一股热气,灰白衬衫已被撕破,可以想见,两个经验不足的警察为了制服他,费了多大劲
两个警察是奉命到医院值勤的,有人害怕张朝阳再次逃跑
两只控制了张兴旺自由的铐子发出明灿灿的光,张兴旺叫一声,两只铐子就咯吱咯吱响上一声,接着就像老虎咬人一样,将张兴旺黑瘦的手腕再往深里咬上一次。
黎江北闭了一下眼,又闭了一下,等他奋力睁大双眼时,猛地看见,那个一直在琢磨整治办法的警察竟然拿了一张报纸,揉成团,想塞进张兴旺嘴巴
“住手”黎江北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一股血涌上来,差点就做出更过激的事。
“放开他”两个小警察还在愣神,黎江北的手已指住他们鼻子。
“我让你们放开他,听见没有”
终于看到有人出面制止,门外的围观者发出一大片议论声,又过了几分钟,值班医生才带着两个护士,匆匆赶来。看到屋子里的场景,值班医生的脸先绿了。
两个小警察并不认识黎江北,他们不明白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凭什么命令他们?
黎江北又喝了一声,其中一个怕了,想打开手铐,手拿报纸的那个不服气,脖子一伸道:“凭什么?”
“就凭他是一个无辜的农民,受伤孩子的父亲”
“这个人很危险,他扰乱公共秩序,还用脏口骂警察。”小警察扔了手里的报纸,摆出一副警察的样子,目空一切说。
“我没工夫跟你闲扯,你放不放?”黎江北嗓子里不只是火了,是血,一团血从胸口那儿升起,要喷到两位警察脸上。
“你是谁,凭什么要替他说话?”小警察索性摆出一副审讯犯人的架势,不紧不慢跟黎江北斗起嘴来。见黎江北铁青了脸,两只拳头紧握,像要袭击他,小警察很有滋味地说:“信不信,再闹我把你也铐起来。”
就在双方相持时,医院院长带着一干人,赶了过来。院长认得黎江北,曾经跟黎江北一同参加过专家民主评议行风会议,还在黎江北几份建言书签过名。他扫了一眼办公室,冲牛气十足的小警察说:“马上放开这位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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