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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苑,贺靖远半梦半醒间听着有人说话,揉着痛得像是要炸裂的额头半支了身子,自顾爬下床倒了水喝。正要开口唤人,就因着外间传来的说话声顿在了当下。
“大小姐,你都躲了表少爷两天了,怎么临到最后又来瞧了呢。”听着声音倒像是赵文宛身边丫鬟的。
只后一句的才叫贺靖远寒了心,“你也说了我躲了两日,今儿个回来得早,要是不来一趟岂不显得我薄情,表哥明儿个就走,就缠不了我了。”话语之中透了一丝解脱之意。
“成了,丫鬟说了他还未醒,宝蝉,把东西搁下走罢。”
“嗳。”
随后就是木门开阖的吱呀声,坐在屋子里间的贺靖远手里握着的茶杯骤然碎裂,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更多的却是寒心的痛楚。刚从外头撩了帘子进来的丫鬟叫这突然响动给惊了一跳,险些打翻手里的乌木漆盘,幸好及时稳住。
“表少爷,您的手——”那丫鬟瞥见贺靖远流血不止的右手,又是一声惊呼,忙搁下了托盘,取了药酒等作势要给他包扎,却让贺靖远一把挥开。
“滚!”
“表少爷。”丫鬟眉眼间染了一丝急色,看了眼被自己顺手搁到桌上的吃食,连忙道,“大小姐来的时候您还未醒,晓得您醉酒误了晚膳,便让厨子给单独烧了一份,还有特意备下的解酒茶——”
茶字一落,桌上的东西俱是被扫落到了地上,汤汤水水,瓷片碗盏碎了一地。“让你滚听不懂么!”仅剩的一只茶杯直愣愣砸向了丫鬟脚边,碎片溅起,划过脚背,渗了一丝血迹。
那丫鬟刷的白了脸,惊慌地夺门而出,直到了外头才忍不住眼泪啪啪往下掉。不明白向来待下人和善的表少爷为何突然这般,以前只要提起大小姐就会很高兴,这回却把大小姐送来的东西打烂了,她不过去小厨房一会儿,怎的回来就变天了?
当中缘由任小丫鬟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抹了抹眼泪,仍是守了门口,等候传唤。未过多久,门却从里头自个儿开了,贺靖远换了一身锦服,手上简单缠了两圈白纱布,沁着血,看起来可怖。
“表少爷这是要去……”
然贺靖远冰冷的眼神扫过,小丫鬟闭了口地不敢再言,看着人面色若煞神般离开,心中那怪异感更甚。表少爷这神色,怎么那么像去杀人放火呢?这里是国公府,呵呵呵,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罢。
然而,小丫鬟所猜也有了七八分准确,贺靖远想做的是更可怕的事情。
傍晚,西北一角红霞满布,过于密集的云层,连成一片猩红景象,像被血染了似的,正值落日。
湘竹苑,瞧着有人来了的宝蝉诧异地眨巴了下眼,随后扬了笑脸行礼道,“表少爷,您来看小姐啊……”
“怎么,不行么?还是又要说你家小姐不在?”贺靖远忍不住口气差的回了一句。
宝蝉一哽,呐呐说完了后半句,“小姐就在里头,等着您呢。”
贺靖远眉梢动了动,在她瞳孔的倒映里察觉自己的难看面色,暗暗调息,恢复了如常神色,踏进了赵文宛的屋儿。
没一会儿,雪雁给二人奉了茶后,就听从赵文宛的吩咐退了出来,叫宝蝉看见,拉了一旁说话。
“雪雁姐姐你怎么出来了,你是没瞧见方才表少爷的脸有多黑呢,怎么能把小姐一个人留在里头!”宝蝉紧紧凝着那道门,总觉得不放心。
登时脑袋就挨了雪雁一个栗子,“小姐本来就在等表少爷来把话说清楚,你我杵着,让表少爷的面子往哪儿搁,不怕回头表少爷把我们都灭了么。”难得雪雁说了句和她稳重性子不符的。
“……”宝蝉一想也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却还是不敢离得太远,怕听不到小姐呼救。
屋子里,东窗下,设了矮小玲珑的案几,旁边三层矮架码着齐整整的书册,有雕花香炉,冒着袅袅的茉莉清香。西壁下的檀木架上,玉釉青瓷赏瓶里插了两三枝开得正艳的桃花,点缀香闺。
贺靖远一眼就瞧见了矮几旁,绣花锦垫上坐着看书的赵文宛,约莫听见动静,搁下了手里的书册直直望向来人,露了笑意,这样的赵文宛他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
“表哥想什么都走神了,坐啊。”随即自己也起身去了圆木桌旁,小巧的鼻子轻轻动了动,没了去时闻到的浓烈酒味,舒了眉头。
贺靖远一直这么看着她,随即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叫眼前人牵着走,只一小小的动作都舍不得移开视线,一想到将要分隔许久,在他离开的日子里这人会另嫁他人,胸口就闷得不行,而来之前的念头更为笃定。
“表哥来了两日,我实在忙得影儿不见,没好好招呼,表哥不会怪我罢?”
“……不会。”贺靖远避过了赵文宛投过来的视线,作似不经意垂眸,掩了浮动。
赵文宛瞧着,心底却是暗暗叹了口气,这人还是不会说谎,念着明儿就要启程,她也是想在他走前把话说了明白,还有那把弓一道还了。
“表哥……”
“文宛。”
两人却是同时开了口,赵文宛凝着他静候下文,后者像是察觉了她意图似的,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猛地拿了自己随身带过来的小袋,推到了她面前。
赵文宛打开却是愣了,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桃子?”
“听说你爱吃,今儿出门的时候从外来的商贩那儿买的,说是甬地最早熟的一批。”贺靖远的目光一直落在桃子上,也是兴冲冲地拿了桃子来却听到两名丫鬟的对话,才知晓自己买得多余。
“表哥有心了。”赵文宛看着桃子更觉得棘手,视线回落在贺靖远身上,后者仍是闪避。“我……”
“这个是洗过的,你……不尝尝么?”贺靖远的嗓音有一丝干涩,在这个时候抬眸对上了赵文宛的目光,眸光里的复杂,像是自己始终未言明的爱恋。
赵文宛看着那道执拗目光,只好应付地咬了一口,想彻底跟人说了清楚,在贺靖远骤然紧缩的瞳孔里,赵文宛只觉得脑袋一沉,在磕向桌面的刹那教一双宽厚大手垫着了,之后便陷入了漆黑。
夕阳隐去,夜色降临,笼下墨色。屋子里点了烛火,幽幽晃晃,贺靖远站在床榻边,看着床榻上昏睡的美丽女子,喉结忍不住滑动,眸子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就这样唾手可得,从此以后,就属于他的了。
……
“怎么谈了这么久,该不会出什么事罢?”宝蝉坐守在台阶上,看着天色由灰暗转为一抹暗淡,双手支着下巴,歪了脑袋看向木门,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去,可是小姐一向不喜欢她们擅作主张的,尤其是在她做事的时候,万一表少爷正在里面痛哭流涕求安慰呢。
唉——
“宝蝉姐姐,表少爷在这儿么?”西厢苑侍候的丫鬟突然寻了过来,急急的问道。
“在啊,怎么了?”宝蝉笑着回了一句,露了一丝为难的神色,“不过小姐正在里面和表少爷谈话,应该快出来了,若是没有急事你就在这等一会儿吧?”
“要是没的急事我就不慌着寻了,我挨个苑儿的问过来的,才知表少爷来了大小姐的苑,还以为不会……”小丫鬟吞吐了一句,想到之前表少爷提到大小姐的那凶巴巴的态度,所以才没的第一个来湘竹苑找。
“是侯府的小厮突然找来,道是情况紧急,一定要见表少爷。”小丫鬟最后如实道。
宝蝉听着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很快因着有了理由高兴了起来,正要带着小丫鬟叩门就瞧见冷氏和杨妈妈悠悠行了过来,杨妈妈手里还拎着一食盒。
冷氏认得侍候贺靖远的丫鬟,挑了秀眉,不禁问道,“你不在西苑侍候主子,跑这儿来做什么?”
“奴婢……奴婢是来找主子的。”小丫鬟脸上不掩急色,回了冷氏的话。
“正好,老夫人也送了些吃食过来,说宛丫头近日太过辛苦了,我听到也趁着想来瞧一瞧她,你去叩门吧。”
宝蝉诺诺应了一声,走过去叩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着了,不由面上闪过一丝慌张,这怎么回事,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念头。
杨妈妈问道:“怎么了?”
宝蝉还未来得及说话,站在一旁西苑的丫鬟却口快道:“门好像锁着了。”
“什么?”冷氏和杨妈妈异口同声的惊诧,两人都是过来人,这般一联想,就觉得不太好了。
杨妈妈心急,先了一步叩门,果然锁着了,冷氏连忙就唤了身边一个腰肥力壮的婆子让人撞门,门一下被撞开了。临到末了,杨妈妈像是想到什么厉声让其他人退在外面等候,心里不由担心这里头的画面……
冷氏跟在后面却嘴角轻勾,怕是今个如何也瞒不住了。
宝蝉见状暗叫了一声不好,急得在外面跺脚。
里间的屋子开着窗子,风撩动纱帐,杨妈妈屏着呼吸挨近,只瞧见半遮半掩下的床上锦衾起伏……
“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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