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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侠他们回到单位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他在传达室往公安局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好像是刚分配的学生,不认识柳侠,他告诉柳侠说柳川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柳队最近一直都是一大早来报个到,带着人出去就不再回来了,但柳侠想问和柳川一起出去的人的呼机号时,他却不肯说。

柳侠想反正已经回来了,见三哥随时都很方便,也就没坚持,放了电话就直奔家里。

满屋子都是小家伙的气息,想不笑都做不到,想马上看到小家伙的心情比在路上还要强烈。

高速度冲了个澡,柳侠换上干净的衣服跑出来,叫了辆脚蹬三轮直奔县中。

为了避免在写信的问题上出现时间差,柳侠提前几天就告诉了猫儿自己要回来了,小家伙肯定最近几天都心绪不宁,上学都上不踏实地在等着他回来,所以还是先来看看小家伙比较好。

县中看大门的人居然还记得柳侠,看见他就说:“你可来了,您这做家长哩也太儿戏了,小孩儿搁学校惹那么大事,老师叫您这么几天您都不来,非得等学校给您那孩儿开除了再来找人说好话啊?图啥咧!”

柳侠一下懵了,猫儿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竟然说到开除呢?猫儿最后一封信是六天前,也就是上个星期六写的,那封信里猫儿还说自己每天都按时上学,作业也完成的很好,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啊!

“三一班在哪儿?”柳侠直接问他班级,必须先见到猫儿,其他什么事都得等确认猫儿平平安安以后再说。

老头儿手指向西北方:“喏,第三排,最西边那个教室。”

柳侠撒腿就跑,一路来到三一班教室外面,他站在最后一个窗户外往里面看,找过来一遍,都没有猫儿的影子,班上也没有发现空着的位置。

他正在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猫儿给他说的班级,讲课的老师走了出来:“你找谁啊?”

柳侠赶紧回答:“柳岸,我是柳岸的叔叔,我记得他就是在三一班,怎么找不到他呢?”

带着近视镜的女老师惊奇地说:“你不知道啊?柳岸和同学打架,打得可凶了,学校让他回家叫家长来,他家长一直都没来,看你的样子他回家根本就没跟你们说是吧?现在的孩子咋都......”

柳侠打断她:“柳岸他现在在哪里?”

女老师往他身后的一栋二层红瓦房一指:“三年级语文备课室,全校的领导都为他……”

柳侠顾不得礼貌,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转身跑了。

从斑驳的红漆木门框里看到的情形,柳侠觉得是那么的眼熟:猫儿背对门站着,海蓝色的运动短衣裤长短虽然合适,但因为他太瘦所以衣服看起来还是特别宽大,让小家伙看起来更瘦弱;但看起来瘦得一缕的小人的背影却站的笔直,即便看不见脸,柳侠也能清楚地感觉他此刻倔强坚持的态度。

可不管他看起来多么桀骜不驯愤怒不服,小小的人儿站在一排能够决定他前途、而此刻以审判者的姿态矗立在他面前的成年人时,看起来仍然是那么孤单无助。

柳侠的心好像被刀子硬生生地剜割一样,那年打烂的玻璃瓶子刺破他的肚子都没像现在这样疼痛到乎让他窒息,他甚至不得不张嘴大口地呼吸,来努力压制自己想要冲进去抡起椅子砸在那几个靠在备课桌边,或抱着膀子冷眼斜睨着猫儿,或端着茶杯悠闲中不耐烦地瞥猫儿一眼的人们。

不必刻意去想象,只是一眼之间,柳侠就已经能清楚地知道他的小宝贝这些天在经历着什么,当年被老师一路推搡拉扯着,在众多同学的围观中跌跌撞撞往前走,多少的愤怒也无法掩盖天塌地陷世界末日降临一般的恐惧还如此清晰,在王占杰校长的办公室里惶惶不安等待审判的感觉他还不曾忘记,他的宝贝就已经在重复他的历史,而那时的他,身边还有个虽然不能够为他遮风挡雨,但却尽力伸展臂膀保护着他的六哥让他依赖,他的小宝贝却是一个人在承受着所有的恐惧和责难。

柳侠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今天,他是替代了父亲和大哥,来为自家孩子解决问题的家长,他不能失控。

猫儿回过头,和五位老师同时看向门口,他看到了和平时一样,穿着发白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的小叔。

猫儿的表情从惊喜到无措只是一瞬间,柳侠却看的清清楚楚,他忍着满满的心疼笑着走进来站在猫儿的身边,先礼貌地对老师们点头问好:“各位老师好,我是柳岸的小叔。”他说着话的同时,把手放在了猫儿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

猫儿看他的眼神从无措变成了惊讶和不安,还有委屈。

柳侠手轻轻用力,把猫儿揽到了身边,嘴里却是对着他凭直觉觉得是猫儿的班主任、此刻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面对猫儿的陈秀云老师说:“对不起啊老师,我前一段一直出差不在家,一个小时前刚回到荣泽,我家莫.......嗯,我家柳岸并不是故意要跟老师作对不喊家长,而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监护人,我的工作性质有点特殊,柳岸不想让我分心赶回来,其他人又不可能代替我来处理他的事情,所以请老师谅解他这几天的行为。”

尚且年轻的陈老师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以为自己会听到一连串诚惶诚恐的道歉或对柳岸声色俱厉的呵斥,但这个看起来只是个大男孩的家长完全不按套路行事,他不但没有教训自家闯了祸的孩子,还在变相夸赞自家孩子特别明理懂事,暗示柳岸违背学校的要求不叫家长来的行为完全是对的,至少也是应该被体谅的。

旁边几个人听了柳侠的话也是表情各异,但绝对没有当年荣泽高中几个老师看到柳长青和柳魁时的高傲和鄙视——柳侠的穿戴和举止让他们完全不可能产生出那样的情绪,他们的表情基本都是纠结震惊——竟然还有有当着老师的面这么惯孩子的家长啊?

猫儿使劲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把脸在柳侠胸前蹭了蹭。

小叔回来了,就在这里,小叔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跟他用一样的香皂,我怎么就没这么好闻的味道呢?

柳侠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还摸了摸猫儿的脸,让他知道,自己一点都没生气,自己和以前一样很想他。

陈秀云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找回了她作为闯了祸的学生的班主任老师的感觉,她严肃而又为难的对柳侠说:“那,你是还不知道柳岸和其他几个同学打架的事吧?柳岸把三五班三个同学打的住院了,那三个学生的家长不愿意,每天来学校闹,说他们孩子被打得脑震荡,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动都不敢动,一动就头疼恶心想吐,让我们通知你们来,要求你们先垫付住院费,赔偿他们孩子的精神损失费,还要求学校开除柳岸,你们家老也不来人,我跟管教务的高老师天天课都上不安生,随时都得准备着去跟那几个家长说好话.......”

陈老师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柳岸的小叔礼貌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柳岸身上,从脸开始挨着一点一点查看,现在正极度紧张地在掀开柳岸的衣服,看后背和屁股上有没有什么伤,根本就没听她说话。

猫儿虽然非常留恋趴在小叔怀里的感觉,但还是微微地挣扎着:备课室大部分都是女教师,上衣被拉起来也就算了,被扒开裤子检查屁股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再说了.......

“你不用给柳岸检查,他没事,是他把那三个同学给打伤了。”陈老师心里直翻白眼,但脸上却没带出来:这可怎么办?那仨学生的叔叔跟流氓一样,原本指望这边的家长能好说话一点可以妥协退让一步,赶紧把事情了结,可这边也来了个叔叔,刚开始说话倒像个通情达理的,看起来虽然算不上多斯文,但却非常有教养,可怎么一说到正题马上就露出护短不讲理的面目了?是你家孩子把别人家的孩子打成了脑震荡,你这么紧张地当着我们的面检查你家孩子是什么意思?也想跟那几个家长一样讹学校或对方一把吗?

“哦,那就好说了。”柳侠把猫儿的短裤提好,直起身回答了陈老师一句,表示他其实也在听陈老师说话,然后他又认真的跟猫儿核实了一下:“他们真的没打到你?”

猫儿摇头:“没有,他们仗着人多就是想打我呢,我用大扫帚把他们给打跑了,后来郑帅又拿了个垃圾斗过来砸我,我用椅子把他夯跑了,那个垃圾斗是他砸我没咋着,给砸墙上了弄扁了,他们三个串通好了,都说是我弄扁的,学校就让我赔......”猫儿的声音越来越小,一说到赔钱,没音了。

小叔挣的钱,他一分也不想白白往外掏。

柳侠把猫儿一缕被他弄乱的头发理顺,爽快地说:“虽然不是你给弄扁的,但是是因为你而扁的,咱们赔也说得过去,老师,您还没告诉我,柳岸为什么会和那三位同学打起来呢”

陈老师这次真有点为难了,她看了看猫儿,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猫儿眼睛滴溜溜看了柳侠好几秒,才说:“他们骂我,骂……我,反正就是骂,我不喜欢别人骂我,就.......”

“没人喜欢被人骂,但一般情况下你也不会因为随口一句脏话就跟人打起来,他们都骂了什么能让你气得把他们三个打得住医院?”柳侠追问。

年纪比较大,一直端着个大杯子在慢慢喝的女老师说:“其实根本也算不得什么骂,小孩子可能听别人说了什么觉得稀罕,连什么意思都不懂就跟着胡咧咧,就是说了他几句丧门星、扫帚星什么的,你们这孩子就……”

“我操他妈,那几个杂种在哪个医院?”

办公室除了猫儿之外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刚才还彬彬有礼一脸温和的柳侠骤然间勃然大怒,一脸杀气地问刚才说话的女老师。

那个女教师好像被吓傻了,端着杯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柳侠。

一句怒吼之后,柳侠好像突然冷静了下来,他转脸对陈老师说:“那几个学生住在哪个医院?不用他们家人来找了,我现在去找他们。

老师我告诉你,从现在起,这件事跟你们学校没关系了,下面是我跟那几个学生家长之间的事,不用你们学校插手,我处理完了,回来给学校一个交代,到时候咱们再商量赔偿学校公物的事,现在您告诉我,那几个学生在哪儿?”

陈老师看着旁边几个面面相觑的同事,用眼神征求他们的意见,她觉得,如果把那几个学生住院的地方告诉柳岸的小叔,事情恐怕就不是学生之间打架这么简单了。

校长有话,他们学校刚刚出过楼房裂缝那样影响学校形象的负面事件,学生打架打成脑震荡住院这件事无论如何要压住,千万不能闹大,可看柳岸这位小叔的脾气.......

看到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带着眼镜的男老师轻轻对她摇头,陈老师心里有了点谱:“他们具体在哪里住院,我们也不太清楚,那几个家长一直说要等你们来了再说事,我们要去医院看那几个学生他们也不让。

其实我们学校也一直在努力在跟那几个家长解释,说这件事不能单方面怨柳岸,是他们家的孩子先骂人,然后柳岸才........”

“陈老师,三一班的陈秀云老师!”窗户外有人敲着玻璃窗在喊,是看大门的人。

陈老师问:“啥事啊,张师傅?”

张师傅说:“十里堡那几个人又打电话来了,问柳岸家哩人来了没有,我没敢说来了,就跟他们说我来问问你,他们说要是今天这边哩家长还不来说事,他们一会儿就过来把咱学校哩门给堵........”

“跟他们说,柳岸的家长在学校大门口等着他们,让他们现在就过来,记着,让他们提前把条件想好了,到时候一块说,省得到时候没机会说齐全后悔。”柳侠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纱对张师傅说。

张师傅征询的看看陈老师和那个年长的男老师。

那个男老师原来是教务处的高主任,就是他一直在处理猫儿打架这件事。

高主任犹豫了一下,对陈老师点点头。

陈老师对张师傅说:“你让他们过来吧,我去喊张校长,看到时候咋办,不光他们不愿意,现在人家柳岸的家长也不愿意,他们的孩子先骂人家,人家还要找他们说理呢。”

半个小时后,柳侠在县中的大门外等到了七八个穿着一水深色西装的男青年,如果他们不是骑着二八横梁的自行车,而是骑着风驰电掣的摩托车,那就是香港黑*社会寻仇的现场版。

远远看见那几个弯着腰用力蹬自行车的人,新上任的县中校长,一个五十来岁的文弱男人就有点发憷,他对柳侠说:“这,那个柳岸的家长,咱尽量还是跟他们讲道理,好不好?至少咱先礼后兵,先礼后兵.......”

高主任也说:“是啊,还是和为贵,这要真打起来,对咱们家孩子影响也不好是不是?”

柳侠冷笑了一声没说话,双手插兜,眯着眼睛看着那几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直到他们同时下了车,停在离他不足五米远的地方。

柳侠上下打量着嘴里叼着烟,明明一点都不胖但却故意把两条胳膊乍得很开、用狞笑和骄横的表情硬是把脸上的肌肉给撑的往横里堆、头发被发胶固定成鸭舌帽形状、一摇一晃地向他走过来的领头的黑*社会。

黑*社会在离柳侠不足二十公分的地方站定,用十分蛮横但因为身高原因不得不以仰视的方式来达成的强硬姿态也上下打量着柳侠,然后……两个人同时:

“郑建平?”

“柳侠?”

...........

后面的假黑*社会们面面相觑。

郑建平扭头看看张大嘴呈痴傻状的张校长和扶着眼镜认真确认情况的高主任,又环视一周,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能认识他的人,然后才问柳侠:“刚才电话里约俺几个搁这儿谈判哩人是你?你就是那个柳岸哩家长?”

柳侠点头:“对,我是他小叔,你是郑帅他……”

“靠,我是郑帅他小叔呀,哎呀我靠,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嘛,”郑建平一脸的纠结,回头对后面几个莫名其妙的同伙说:“没事了没事了,那啥,这是柳岸他叔,我上荣高时候哩同学,这好几年没见,今儿好不容易见着了咋弄个这咧!看这弄哩多不得劲。

柳侠,你,你还记得我吧?”

柳侠看郑建平那态度,就知道今天这事基本已经解决了,尽管他心里依然非常不舒服,但他还是配合着郑建平的姿态,好像十分开心似的笑着说:“学校就那几个出名哩人物,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你不是也记着我咧嘛!”

“我靠,那能一样?”郑建平自来熟的不得了,好像他真跟柳侠是曾经无话不谈两肋插刀的好朋友一样:“你是正面典型,我是反面教材,我记得你是名留青史,你记得我是臭名远扬,那差别大了。”

柳侠挑挑下巴:“你不嫌热?”

“啥?”郑建平一愣,然后猛然低头,看到了自己的一身打扮,随意地把手里的烟头弹出老远:“我靠,光顾着鸡*巴装黑*社会吓人咧,忘了,他妈的热死我了,”

他边说边动手脱衣服:“还不是叫您那小侄儿给害哩,我说柳侠,您小侄儿可真跟你一模一样啊,看着又秀气又斯文,那打起人来可真下得去手啊!俺侄儿那脊梁上、胳膊上,都是让他给夯出来哩红檩子,宝根儿那脸肿了两三天,现在鼻子还肿着呢,脸青了一大片。”

郑建平身后一个年轻人脱了黑西装,团了一下拿在手里扇着风,问他:“三哥,这都认识,我看您俩还恁熟,这架还打不打了啊?不打俺几个就回去上班吧,万一叫查岗哩发现俺不在,这月奖金就没了,好几十咧!”

郑建平说:“靠,你没看见啊?这还打啥咧,一说就妥了,您几个先走吧,记着,有啥事赶紧呼我;二孩儿,傻福,您俩别走,我介绍您跟柳侠认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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