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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这里,张望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能低嫁给商户子,证明这个女人有胆气,有主见,并非寻常人;事实上看她见识谈吐,也知道出身不低,却在丈夫亡故之后出现在了沈恙的园子里,还被人叫做“仙姨娘”。
算算沈取的年纪,张望仙跟沈恙之间兴许还真有那么点不得不说的事情。
顾怀袖想着,忽然起了试探的心思。
她瞧着张望仙,只道:“取哥儿就在外头,你也不去看上一眼吗?”
“随时都要死的孩子,看他作什么?”
张望仙埋着头,又开始绣花。
这一句话的冷淡和那种忽然带给顾怀袖的冲击,让她恍惚了一下。
她用那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张望仙,张望仙又慢慢抬起头来:“二嫂,放过我吧……我好累……”
眼底带着湿润,过不了一会儿又埋头下去,张望仙抹了抹眼角,又看了看外面跟张若霭一起玩的女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顾怀袖对她终究还是难以释怀,荒谬的谎言,让她希望着的事情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当日那孩子都没气儿了,只埋进了土里,死而复生之事,怕只有她会傻傻相信了。
也是沈恙一条毒计,可惜终究还是败落折了他自己三两年的生意。
顾怀袖道:“你终究是他娘。”
“如此,不过是多个伤心人,我倒宁愿……”
宁愿什么呢?
张望仙望着顾怀袖,微微地扯开唇角,却笑不出来:“二嫂,你恨我吗?”
顾怀袖慢慢地笑了,目光温和平静,“你配吗?”
万万想不到的,张望仙怔怔看着顾怀袖许久,才忽然笑出了泪,她回头望了一眼开始指点取哥儿功课的张廷玉,叹了声:“我确是不配……”
她也是做母亲的人,陪着沈恙演了那样的一场戏,欺骗另一个母亲。
只是顾怀袖这样,也的确令人吃惊。
眼神平和,甚至神情都没什么动摇,只有三个字:你配吗?
好歹还是顾怀袖的小姑子,她说话也这样不客气,可见不是恨到了骨子里,兴许是不屑吧。
张望仙忽又问了一句:“那沈恙配吗?”
一下抬眼看张望仙,张家的姑娘模样也好,若非这几年似乎太苦,也见着些岁月颜色,当真也是谪仙之姿。沈恙此人好色,见了顾怀袖这样的有夫之妇能起色心,见了张望仙自然也一样。更何况,张望仙乃是商人妇,两家有生意往来,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稀奇。
顾怀袖心下觉得嘲讽,不过隐约又觉得张望仙神色有些耐人寻味。
可惜顾怀袖这辈子见过的怪人太多了,什么沈恙,胤禛,周道新……
这些人啊,一个接着一个,所以顾怀袖只当自己身边出现奇怪的人很正常了。
天下能成大事者,没有一个不古怪的。
至于沈恙配不配,顾怀袖望了望窗沿上站着的鸟儿,却道:“有过,然后我现在想算计他去死。你回头尽可告诉他。”
张望仙一下想起当年沈恙说的话来,她很累了,便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道:“二嫂,我出去了。”
“去吧。”
顾怀袖就看着她离开。
她坐在屋里,青黛在后头看着,顾怀袖忽然问:“李卫怎的没跟来?”
青黛知道李卫现在在帮着沈恙办事,早听说很得器重,虽知道顾怀袖不过只是忽然想起来问一句,也还是答道:“约莫是还在江宁办事吧。”
也对,一向跟在沈恙身边的钟恒都没来,李卫兴许也在忙。他接了扬州苏州那边的生意,现在也算是江南这一代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从当年的一个小乞丐,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到如今江南官商两道见了都要拱拱手的本事人,虽则是扯了沈恙的虎皮大旗,可没点胆气和手段还扯不起来。李卫好着,众人也就好了。
眼看着今天沈恙是不走了,顾怀袖道:“小石方跟来不多久,叫他随便做一些吧。”
石方是最近才上山来的,给一家子做菜,日子还是那样悠闲。
现在是要连着取哥儿的爹也要留下来吃饭,顾怀袖心里总归有点膈应,她细细地思索了一下,似乎也没跟沈恙有过同席的时候,就是有,都是远远见着,也从来没看见他吃什么。
顾怀袖一双清透的眼底,神光闪烁,只端了茶,茶水温温的。
她笑了一声:“阿德知道。你去告诉小石方,让他问问阿德,可知道客人喜欢吃什么。叫他把菜……多多放盐,客人口淡。”
青黛愕然了半天,看顾怀袖已经扭头看着自己,那意味有些不明,她终于还是明白了顾怀袖的意思,连忙去后厨找石方说话了。
石方听了,也是愕然片刻,不过他似乎比青黛更了解顾怀袖,一面落刀,一面道:“我知道了,青黛姑娘去回夫人吧。”
没一会儿,石方就问了阿德客人喜欢吃什么,竟然说是喜欢喝鲫鱼甜汤。
鲫鱼甜汤?
石方真是受不了这种奇怪的口味。
他道一声“知道了”,想着幸得还有,索性真的做了鲫鱼汤,盐自然是……
多多益善。
阿德善于观察,因为时常跟着二爷出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自然是必须的,尤其是跟二爷有过渊源的,现在问他廖掌柜的喜欢吃什么他也能报得上来。
不过,沈恙这个口味是忘不了的。
当时在沈园跟葵夏园吃席,每桌都有鲫鱼甜汤,可喝的人很少,沈恙一边跟人说话,一边喝汤,寻常人的注意力都在沈恙的话上,毕竟沈铁算盘一句话很可能立刻改变整个江南的商场局势,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沈恙这人说话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有时候妙语连珠,让人不得不注意。
只是阿德看见他端鲫鱼甜汤的动作有些频繁,所以才印象深刻。
今儿石方一问,阿德立刻就答上来了。
他也没多想,转身便去前面伺候了。
沈恙还在外头坐着,见着泼了的茶水,一撇嘴,只道:“张老先生怎么还不休了这泼妇?”
张廷玉只似笑非笑看她,分明闻见这话里带着酸气儿。
休?
休了给你吗?
张廷玉又不是傻子。
活该。
该他沈恙遭这个罪。
眼见着取哥儿似乎对眼前这场景颇为诧异,张廷玉睁着眼睛说瞎话:“方才茶里有渣,所以泼了茶,你背一段《中庸》吧。”
沈取看了沈恙一眼,沈恙已经寒着一张脸给自己倒茶了,就用方才顾怀袖用力搁下的茶杯,同时头也不回道:“取哥儿给你先生背书,别看我。”
“爹,你后脑勺长了东西。”
沈取一本正经地盯着。
沈恙一缩脖子,两手捧着茶杯回头:“什么?”
沈取道:“眼睛。”
刚刚过来伺候的白露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有张廷玉还是面无表情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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