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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康熙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大学士们的年纪是很大了,可没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阴森这么扫了一眼,康熙只见南书房这里竟然是连个敢吱声儿的人都没有,马齐刚回来不久,还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索性明哲保身,可苦了旁的大学士,站在这里只跟个木头人一样,还要接受康熙目光的凌迟,那个难受哟!

在这样诡异的寂静之中,敦拜终于找见了折子,忙擦着冷汗递上来,道:“这是去年年底张大人拟好的折子,被压在下头了,好一阵才翻找出来。”

呼……

几乎是同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本在南书房的日子就不轻松,可如今他们才发现,没了张廷玉的南书房,这日子简直难熬得让人想要上吊啊!

皇帝是用惯了张廷玉的,从批折子到拟旨,没一样完全不经张廷玉的手。要紧的是刚刚翻过年,去年的折子虽然在抵近年关的时候就处理了,可毕竟去年还有一些关于今年的事情,要对接一下。

素日不对接,啥事儿没有,结果今儿一对差事,对得无数人一脑门子的官司。

皇帝身边有个能臣,这是好事,能为皇帝分忧解难,可最怕的是这个能臣撂挑子,虽说这一回张廷玉是病了,可这么多的时而就他一个人最清楚,若有个张廷玉在,他们忙活三日的差事,能一日忙活完,要省事儿得多。

谁让张廷玉对这些事情最熟?

眼见这七八年,活儿都给他干了,他什么都熟,也有本事啊。

一直等到中午出南书房的时候,众人才擦着汗走,就是康熙都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喝茶休息。

“平日里没觉得,现下才明白过来,敢情朕这些大学士,平时只动嘴不动手,苦活儿累活儿都是张廷玉干。倒是朕倏忽了……原想着他太年轻,可南书房这些老东西也是不济事。到底还是李光地走了,如今连张廷玉都没了,这要怎么办事?”

康熙这边嘀咕了一阵,倒是还没多想,心想过了前面这一阵事情就好。

可没想到,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廷玉的病还是没见好,说怕是要月底才能好出来。

张廷玉病不好,怎么办?

原本属于他的差事都要给旁人干啊,这可苦了马齐、王掞等人。

原本几个大学士都是甩手掌柜了,经常指点张廷玉做事。如今没了张廷玉,你去指点那些个南书房翰林,去指点那些个内阁学士,甚至去指点自己同僚之中的同级?

啊呸!

你能指点谁去啊!

一指点,反倒是指点出一堆的毛病来,只觉得这些人这个也不懂,那个也不懂,总之就是换了一个人怎么都不顺手,更别说智计上的差距简直跟摆在秃驴头上的虱子一样!

总之大家都是磕磕绊绊地走。

好歹在第六日的时候,张廷玉上递了一份折子,竟然清楚列明了要紧的事情,比如某些机要折子放的地方,说虽然公公们那边有记档,可翻找起来难免麻烦,他索性一起写上了。

前面众人为这开年的事务所苦,张廷玉这么一张折子上来,可不是解了燃眉之急吗?

康熙心里说不感动也是假的,太医去诊脉,说是张廷玉病得厉害,不过已经过了最凶险的那一段,再过一阵就该好了。

想着张廷玉强撑病体,还要记挂着南书房这边的事情,康熙索性下了诏,只道:“张廷玉勤勉操劳为国,其心必当嘉奖,南书房中一事十年,忠心耿耿,学识过人,韬略非常,即日拔为内阁学士,赐二品顶戴花翎,顺擢其夫人为二品诰命,拟旨去吧。”

这一拟旨,下面就有不少人傻眼了。

说实话,盯着内阁学士这个缺的人可不少呢,虽则众人早想过了是张廷玉,可你这简直兵不血刃就夺了这位置去,要脸不要?

称病了都能让皇帝封,张廷玉还真是个本事人!

只是皇上您好歹也盯着时候封啊,现下张廷玉人都还没来呢,他虚受着职也不来办事,劳苦的不还是咱们吗?

下面几个南书房行走也是一把辛酸泪,想想人家张廷玉熬了多少年,合该人家有这样的本事,他们还是熬着吧。

倒是七八日忙下来,晚上从南书房退出来,王掞终于忍不住跟马齐嘀咕:“这张廷玉的病,什么时候能见好啊?我这老腰疼啊!”

马齐恨不得趴地上去,只跌脚道:“若没张廷玉那折子,怕是还有得忙呢,别说你老腰疼,我还犯了老寒腿儿呢!”

“嗐,瞧您二位真是什么病都出来了,我倒是只眼睛花,到底是年纪大了,看不清了。”

上来说话的是萧永藻,也是一脸的晦气。

李光地走了,现下趁夜出来就恰好四名大学士。

后面一个嵩祝也走得心累:“赶明儿咱几位给张府里送些东西吧,我想想,平日里事情还都是张廷玉给做了,还好今儿他病这一遭,也好提醒提醒咱们,别忘了为人臣的本分。”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事儿,都怨李光地!

几个老家伙瞪着眼,只道:“谁叫张廷玉是李光地后辈呢?张英那跟李光地这关系好,素日都是李光地那东西老眼昏花了,让张廷玉给办这事儿,办着办着咱们不都也习惯了吗?哎哟,瞧瞧今天这阴沟里翻船来得多凶险!”

“谁说不是呢,说到底啊——”

“都怨李光地!”

远在福建的李光地正美美搂着自己小妾,这会儿忍不住“阿嚏”了一声。

这他娘的都已经离京了,谁还在背后说老爷小话呢?

真真是个没道理的!

倒是圣旨传下去,张府里张廷玉一副要倒要倒的模样接了圣旨,回头来便在顾怀袖面前晃:“看看。”

顾怀袖一把拽了来,又嫌弃地扔到一旁去:“而今你也是心机手段都上来了,可也该病好了?”

“哪儿能呢。”

张廷玉外头罩着件天青色的压金线长袍,难得一副富贵姿态,不过因着颜色清淡,一下又透出几许拔尘来:“二爷我这还病着呢,病入膏肓。”

他一手捏着茶杯,指了一下顾怀袖,倒是满脸的笑。

推开窗的时候,外头看着还漂亮,顾怀袖见那梅瓣往下头掉,忽然想起来:“我怎记得,方才李德全说孙之鼎要来看你?”

“想来是皇上关心我这个劳心劳力的近臣,所以派他来吧?”

只是孙之鼎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廷玉拉着顾怀袖出去赏雪,撑了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倒跟他衣裳很配,顾怀袖今儿穿的却是一件玫红撒花洋绉裙,手里还掐着块外头新送来的银制怀表,在园子雪色里倒是一抹难得的亮色。

二人打着同一把伞,只在园子里转,张廷玉叫她接了伞,自己上去折梅,说拿回去插瓶。

外头孙之鼎带着人刚刚过府们便被迎进来,结果刚刚到前厅外头,就瞧见传说之中病得起不来身的张老先生正偕美游园。

那个风流姿态,真是!

孙之鼎这老大夫差点被这一幕给气得呕出血来,他上来便一躬身拱手:“哎哟,我的张大人,您能不能让下官省点子心?好好的您装病就装,怎的还出来逛园子?回头要是皇上知道了,下官这脑袋保不住啊。”

张廷玉折了花枝,回手递给顾怀袖,又瞧中一枝,“啪”地折了,才道:“张某这是心病,病得重着呢,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照旧跟皇上说就成。”

就这还病得种?

孙之鼎就没见过这样睁眼说瞎话的,他一个小老头子,只能眼巴巴看顾怀袖了。

顾怀袖手里捏着花枝,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孙院使,我家二爷已经年过不惑,长年劳累下来,虚乏得厉害,若不好好调养,谁知道会不会三天两头地病呢?您就体恤体恤他,如今真是病得路都走不了,但凡有呈上去的折子,都是我这里帮着写的,那里还敢去南书房累心?您好好开几服药,若是好了,咱们这儿立刻着人通知您。”

孙之鼎哑然,简直对这一对儿睁眼瞎掰的夫妻无言了。

还是张廷玉厚道,捏了一丛梅花,便一摆手:“治病要慢慢来,何况是治张某这种病?您是杏林圣手,若治不好张某这病,谁知道会不会砸了您这金字招牌呢?”

不知怎的,张廷玉这似笑非笑的模样,着实让人胆寒。

大冷天里,对上那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眸,孙之鼎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顾怀袖早知道孙连翘跟他都不是很干净,却没想张廷玉今日似乎也有往这边刺探的意思。

她微一垂眸,扫一眼外头纷纷扬扬的雪,怕是今冬最后一场大雪了,便一抬手,搭着张廷玉胳膊,过了石桥,轻笑道:“外头雪大风寒,孙院使还请里边坐,喝碗热茶。”

孙之鼎有些战战兢兢起来,忍不住抬了袖子,轻轻擦擦自己额头。

厅中开了两扇门,外头侍立着两名绿袄丫鬟,进来两边摆着花几,兰花正吊着好看,火炉子里透着暖气出来,孙之鼎只觉得头上汗得更厉害了。

张廷玉把几支折下的寒梅放进案头的粉彩大插瓶里,顾怀袖在一旁看着,也张罗丫鬟们上茶水,规矩严,也没听见什么声儿。

抖了抖手,孙之鼎只这么一瞧,前面张廷玉可是二品大员了,他身边这一位夫人更是雍亲王门下一等一狠毒的。

他怎觉得……

这是来了鸿门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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