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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皇帝的说话,阎敬铭更加胆子大了起来,“皇上,臣以为,不论新政抑或是旧法,总要由下面的部员和京外的胥吏承担推行操用之权,故而这些人等的品行,实在是关乎朝廷政令发布,是否能将皇上一番富国强命至意推行到实际的关键所在。”
“故而臣以为,此番推行而下的商税之课,除却各省原有税利从中奔劳之外,还要雇请士子,从旁兼管,一旦发现有丁胥中饱情弊,即刻上报府道,查明定实之后,绳以重课。谅这些人纵然疲滑如油,亦难当王法如炉。一旦心中有了畏惧,自然也就不敢伸手挪用挤占了。”
皇帝自如的翘起了腿,“这不失为一个防微杜渐的好办法,”他说,“朕刚才在门口听你说,其中还要商贾从旁协理,不过没有说完,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臣为坐商课税而想的办法。”阎敬铭趴到地上碰了个头,仰起脸来看着皇帝,口中答说,“臣荒谬浅见,还望皇上不以臣语出昏悖大动肝火,臣才敢一抒胸臆。”
“你说吧。朕不生气。”
“是,臣以为,商贾贪图利益二字,不过我天朝百姓,自幼受圣人教化,比之列夷各国的商贾,心中更是长存君父之念。这等心向良善之民,朝廷也当择而用之,便如同扬州一地,商贾辐辏,自古便是繁华之地,百叶咸集,可称一时之大观。而于其中,更有如盐业公会之所,专门负责同业定价、调理纷扰。前朝每有捐输政令,如该等人,从来也都是热情踊跃,朝廷也是常予以嘉奖的。”
“臣想,既然坐商本店位于城镇之中,由所属之地的税丁登门收缴,难免大不雅致。本是朝廷正课,若是给税丁言语之中有不合时宜之处,倒引得小民百姓在旁看了,心中怜惜店家,于征收税课不利。与其如此,不如将此事交予同业公会,由其代为征缴,每月收缴到的额定数额,……”他停顿了一下,“除却按章程缴部之外,臣以为,还可以从公中的部分中分出一些,以资鼓励。”
皇帝好笑的勾起了嘴角。真难为了阎敬铭,居然连退税这样的办法都给他想出来了?谁说没有人才了?阎敬铭就是一个大大的人才
他只顾着思考,对阎敬铭的奏答没有丝毫表示,弄得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办法不能说不好,不过未必圆满。”等了片刻,皇帝开口说道,“特别是和你刚才说的统筹起来,纵观全局的话,更是有未尽之意。”
不等阎敬铭说话,他继续说道,“朕给你们打个比方。便如同你阎敬铭吧,眼下正在入秋的天气,早晚之间也开始有了凉意。家里人怕你受了风寒,早早的把棉衣棉被翻找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有破损的,拿出去修补修补,有虫吃鼠咬的,不能要了,更加要置换新衣新物。”
翁心存知道,皇帝总是习惯在一个一个小小的故事中阐述道理,这一次也不例外,于是格外用心的听着:“……府里的下人到了成衣铺,为你花钱购置了新衣物。拿回家来,给老爷随时预备着穿用。这样的一件衣物,你喜欢其上的颜色、绘样,便多穿几次;不喜欢,也可以束之高阁,今后再也不用——是你花钱买来的,是不是?自然的,也就全然属于了你。”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周围打量一圈,用手一指翁心存,“翁心存,朕说的这件百姓小事,你可能从中悟出什么来吗?”
翁心存一边听一边想,听皇上说完,也大约的有了腹稿,滑落在地,跪倒奏答,“是,臣略有所得。”
“说出来。让朕看看,你能够领悟到什么?”
“是。臣以为,皇上以阎大人家事比拟国事。正如皇上话中所言及的,阎大人的家人买来的衣物,阎大人有处置之权,便如同商人为国缴税,等若便是出钱买了经营之权,朝廷不能再从旁阻挠。”
翁心存的话不能说不对,不过和皇帝所想的,还是有一点距离。他左右望望几个人,给他看到的,同时屈身跪倒,奕口中答说,“皇上,翁大人所言正是臣弟等人心中所想。”
“翁心存的话不完全是朕想和你们说的。”皇帝心中叹息一声,自己给出了答案,“百姓种粮,商贾借物生利,尔等身为朝廷所属,以精白之心上侍朕躬,这本是天经地义的,又何必朕在此多费口舌,与尔等分解?”
“朕想说的是,商人便如同阎敬铭府中的下人一般,花了钱,购得了衣服,想穿就穿,想扔就扔。这是他的权力,而商人呢?他们同样是为朝廷缴税,也等若是花了钱,那么,他们花出去的钱,能够换回来的相应的权力呢?又有谁来过问他们?”
这个问题是任何人也没有想到的,商贾之民,自来是为读书人所瞧不起的,今天皇帝居然说到该等人的权力之事?仔细想一想,这其中果然大有文章。之前未曾征收商课的时日也就罢了,如今开征在即,商人花了钱,却任什么也换不来,不提他们是怎么想的,就是自己,经皇帝一番提醒,倒也觉得这不大是个事了。
肃顺触类旁通,在一旁进言答说,“皇上之意是说,也要容准商贾有立身之阶吗?”
“肃顺你好大胆”奕猛的回头训斥,“你怎么敢这样和皇上说话?”
肃顺吓了一跳,赶忙碰头:“奴才糊涂请皇上责罚。”
“肃顺的话虽然失礼,却也可称其为理由。不过,朕不是要让他们有进身之阶。朝廷要的是读书的种子,而不是那些眼睛里只盯着阿堵物的商贾。”皇帝心里想说,‘最起码,现在还不要’,只是这半句话此刻大碍关系,不能出口而已。
他接下去又说,“不过,朕是想,商人出钱为国,自然也要给他们相应的权力。这份权力嘛,就是允准商人见到所属州城府县中有人从中贪墨侵鱼之事出现的时候,有权力向有司衙门奏报。你们想一想,这些人出钱,本是为朝廷,有心孝敬朕躬,故而至此。一旦这些钱给那些下面的丁胥伸手截留卡要了去,便是从他们那里,自然也就不会放过。”
“皇上圣明”阎敬铭大声说道,抬起头来时,一张脸兴奋得都红了:“只此一法,不但尽可消灭各省税丁贪墨之举,更为朝廷平添无数百姓御史。便是圣祖、世宗、高宗列祖列宗孜孜以求之刷新吏治之愿,也可望借此一事而成皇上圣明烛照,臣不胜钦服之至”
文庆、文祥几个认真想想,阎敬铭说借此刷新吏治的话虽是过激,倒也实在是实情,若真能如此的话,各省税丁畏于商户有呈告之权,自然那些病民之举,操行起来,也就要好好的考虑考虑了。
皇帝也为自己的话大有自得之意,微笑着摆摆手,“朕何敢比拟前朝圣明之祖?阎敬铭,你着相了。”
阎敬铭憨憨一笑,没有说话。
“朕过来,只是为尔等略解烦忧,其他的细则,更要你们认真磋商。不过也不必急在今天。等一会儿就散了吧,有事,等明天再说。”他站了起来,举步走向门口,又停下转过身来,对着跪满一地的众人说道,“肃顺,过半个时辰,你递牌子进来,朕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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