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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理当侍驾。”
“又要抗旨吗?”皇帝笑着拍一拍女孩儿的头,“听话,在这里等着吧。”
举步下车,早已经得到回禀的翰林院诸员全数在翰林院大门外跪倒接驾,按照执掌而言,翰林院以掌院学士为尊,下面分侍读、侍讲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庶常管教习、庶吉士、典薄、孔目、待诏还有笔帖式。
如今翰林院的满汉掌院学士分别是倭仁和许乃钊,都是道德文章、海内共钦的文苑前辈,同样是一品锦鸡补服,带领下属的各级司员,碰头请安,“臣等恭请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皇帝和煦的笑着,摆手示意,“本来想悄悄的过来,看看你们,不料还是走露了风声。等一会儿,倭仁、许乃钊,你们两个人可不要又进什么劝谏之言啊!”
“是,圣主驾临,臣等幸与容焉,又岂敢口出不敬之言?”
“走吧,领着朕到翰林院中转一转,还是第一次来呢!”
“喳,请容奴才为皇上引路。”
进到翰林院中,皇帝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看,“翰林院中有种种禁忌,便说这中门吧,照例不得开启,开启则于掌院不利,可是的?”他笑着问道,“可不要为 朕这一次微服而来,伤了倭艮峰和许信臣啊?”
许乃钊一笑,“皇上乃天之子,福泽深厚。所到之处,泽被苍生,诸神辟易。更不必提这等为好事者以讹传讹之言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禁忌吗?”
“是。有的。”许乃钊为他解释了几句,翰林院的规矩极大,百凡种种,不一而足,很多都是不知道从几时流传而下的奇怪规矩:例如,翰林院门外有沙堤,内中有土凝结成丸,倘或误碎,必损翰林;院中原心亭西南一隅,翰林中有父母者不可设坐,坐则有刑克;又左面角门常年不开,一旦开启,则司事者有谴谪。
皇帝一面听,一面点头,他知道,翰林院虽是国家蓄才之地,出入其间的皆为饱学之士,口中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行事上,却较诸乡野村愚更多了几分忌讳!便如同沙堤内有土丸之事,本来特就嘉道朝之前而言,如今翰林院中,编修就有数百人之多,昔时麟角,今成牛毛,便富媪有灵,亦只会听其自生自灭,又关得到存亡之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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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翰林院中转了一圈,众人围拢在皇帝身后,迎请进到掌院学士办理公务的大堂,皇帝却并不就坐,在大堂上认真的走了一圈,到了竖立在一面墙前的书柜前,伸手拿起一本书,是《高宗实录》,展开看看,是雍正十三年至乾隆九年的一本。
皇帝翻看着典籍,头也不抬的回头问道,“许乃钊,朕还记得咸丰元年的时候,你在上书房伴驾,当时你上过一分条陈,剀切心中于君子、小人之见。可还记得吗?”
“这,臣还记得。”时隔多年,当年那份几乎为自己惹来很大麻烦的论据类文字,已经记不大清楚了,许乃钊心中打鼓,皇帝可不要让自己当面背诵啊!否则,非得出乖漏丑不可。
“嗯,朕也记得。”皇帝似乎知道他的难处,没有强人所难,反倒替他背念了几句,“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先于君子小人之辨。夫君子小人藏於心术者难知,发於事迹者易见。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
“……皇上天亶聪明,孰贤孰否,必能洞知。第恐一人之心思耳目,揣摩者众,混淆者多,几微莫辨,情伪滋纷,爱憎稍涉偏私,取舍必至失当。知人则哲,岂有他术,在皇上好学勤求,使圣志益明,圣德日固而已。宋程颢云,‘古者人君必有诵训箴谏之臣’。请命老成之儒,讲论道义,又择天下贤俊,陪侍法从。我朝康熙间,熊赐履上疏,亦以‘延访真儒’为说。”
念诵移时,他回身一笑,“许乃钊,是不是这样的?”
“是,皇上圣记无错,时隔多年文字,便是臣自己也难以料理如初,想不到……皇上这番博闻强记之功,实在令臣钦佩莫名。”
皇帝笑了,“大约你不知道,当年你任职外省之后,这篇文字就给朕默记了下来,虽然文字中所谈及之君子小人之别流于表面,未能有鞭辟入里之效,但数载以下,朕偶尔翻阅起来,倒很觉得,是越来越契合了当今朝局所见 呢!从这一点上来说,许乃钊这份先见之明,也算殊不多见了!”
他的话题忽然转向,举一举手中的《高宗实录》,笑着问道,“便如同先贤高皇帝吧。一代雄主,深谋远虑,御宇犯六十年之久,不但我朝,就是祖龙之下,正、偏贰佰余帝,他老人家不论寿享、抑或文治、武功,皆称第一,令我辈后人,高山仰止啊。”
翰林院侍读学士、湖广道御史齐园岭在一边听着,这时候忽然插言道,“便称第一,也难抵我咸丰皇上,英明神武,发微见著,一举荡涤千载之下的这般官场陋习,依臣下看来,这份雄才伟略,才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皇帝扑哧一笑,“齐园岭便是在颂圣,也从来不离他督察院御史权责之内,朕真不知道是顺应你这番话,还是驳斥你了。”
齐园岭跪倒下来,口中大声奏答,“臣不敢当皇上错勉之言。皇上圣心默定,整肃官场歪风,前有崇白水任职四川,于官署之内,将往来迎送请托之风严辞禁绝;后有柏葰为科场舞弊情事,并桂良贪墨一事为皇上明正典刑,凡此种种,皆可见我皇上整饬天下刁滑、疲弱之官风的决心——这并非是臣心中有丝毫虚词媚宠之意,实乃是天下臣民所共见啊!”
“罢了,这件事也不必再说了。”皇帝让他站起来,深深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齐园岭不敢与皇帝对视,低下头去。皇帝今天到这里来,本意是有些话要对众臣宣讲,给齐园岭这一番奏答弄得,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叹了口气,在大堂之中的椅子上落座,六福在一边捧上茶水,恭立在一旁伺候着,“朕今天到翰林院来,本意只是想和一众才智若海的文苑之臣说话谈天,不想最后还是成了朝堂奏对的局面了。”
“天子所居,即是行在。”倭仁这样说道。
“罢了,说正经事吧。”皇帝展颜一笑,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再度落到齐园岭脸上,“朕当年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也曾经由杜师傅,还有倭师傅教习着,学这《高宗实录》,当时心中总有几分疑惑,其中之一嘛,便是和珅之为人。朕总是想不明白,以高皇帝之神明无双,和珅种种丧德败行之事,又岂能一无所知?倭仁、许乃钊,你们两个人都是我朝大儒,可有所见?”
“这……”倭仁顿了片刻,高宗与和珅君臣际遇,很难用一句话来说得清楚,一则为其人能够在自己面前献媚邀宠;二则为天子寂寞,亟虚有这样一个人来为之派遣,三则为断袖之爱难以割舍,终于是每况愈下,不可解脱了。乾隆四十四年之后,和珅渐次大用,两个人的关系密切到了在一起修习密宗的地步,除了文字之役,和珅不能过问之外,其他的无一不管,把持朝纲,朝野侧目。皇帝当年读书的时候,并不是不知道这内中详情,今天如何又问?
他正在犹豫,只听许乃钊说道,“臣想,和珅种种言行,又如何能够瞒得过高宗皇帝?只不过碍于朝廷体面,……”
皇帝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话不对。”他说,“朕当年蒙杜师傅、倭师傅教习时,也曾经参详《实录》文字,其中提及乾隆四十七年,钱沣严劾山东巡抚国泰、藩司于易简,……”
钱沣就是钱南园,是刘墉之后,翁同龢之前的书法名家,一笔严字独步海内,是学习严字者必临之贴文,而他得享大名,却并非是为了书**力,而是因为他屡上弹章,发而有据,一经为其所严劾的,无不翻身落马,闹得灰头土脸!
乾隆四十六年,浙府王亶望事发赐死(详见前文,不缀),被牵连在内的官员多达数十人,只有两署总督的毕秋帆无事,钱沣为此不平,意欲举劾,为同僚劝解说,毕秋帆当年任军机章京时,应殿试,他的书法不佳,本无鼎甲之望,不过策论西北屯田特细,为乾隆亲自拔置一甲一名,是地地道道的天子门生,皇帝也不免有回护之心。以此立言,劝钱沣不必做傻事。
钱沣不听,奏章封上,乾隆大感无奈,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将毕秋帆官降三级了事——经此一事,钱沣直名哄传天下。
这样的朝章故事,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扬起头来想了想,“朕还能记得一二,似乎是说这两个人在任上‘吏治废弛、贪婪无厌、各州府县库款皆有短少……’齐园岭,你任职都察院,前朝旧事当知之一二,朕说得可是的?”
“是,正是这几款。”
“当年的处置呢?”皇帝问道。
齐园岭心中一面想,一面回答,“臣依稀记得,高宗皇上命大学士和珅、左都御史刘墉并钱南园到山东查办。历时不足一月,此案即水落石出,国泰以巡抚关防,向城内商家借钱,用以填补府库亏空,不料为钱南园所洞察其奸,于是国泰事败,为高宗皇上下狱赐自裁而死。”(这一层并不是作者抄袭雍正王朝中的桥段,正好相反的是,应该是这部电视剧,抄袭历史上的不同时段的故事)
“这便是了。前朝祖宗为列祖列宗江山社稷计,一经御史纠劾,便立刻派员彻查,事发之后,并不为任何人回护之言左右,痛下决心,加以惩治——尔等以为,高宗皇上若是知道和珅有种种非行之事的话,又如何肯于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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