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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闻言与若耶对视,只一眼便花开花落刹那漫天飞花。

两抹绯云落进赤堇眼里成了一汪血:自家师妹要被猪拱走了,天下师兄心情都相似。

但白衣少年的初衷并不在此,他并没打算也未曾期望能得美人青眼一顾。

他要讲的是另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干将为楚王铸剑,三年而成雌雄双剑,名为干将莫邪。

他进献了雌剑莫邪与楚王,楚王发现他私藏雄剑就下令处死。

干将之妻莫邪有孕,诞下一子名眉间尺,眉间尺长大之后于松腹中取出了雄剑干将。

“他用干将杀了楚王?”

“不,他一人之力不够。”

“那他怎么办?”

他遇到一位剑客,剑客砍下他的头献给楚王。

楚王下令用大鼎烹煮眉间尺的头颅。大火烹煮三日三夜,头颅不腐不烂,依旧栩栩如生。剑客邀楚王到鼎前细看,趁机一剑斩下楚王的头颅随后自杀。三人的头颅在鼎中相互撕咬,最后也无法辨认谁是王谁是寇。

楚人只好把三颗头颅葬在一起,立冢为“三王坟”。

原来干将背后还有这样的血泪故事,不过以清河的阅历也能看出这故事不真。

她没听过哪一位楚王是这么个死法,干将最早的主人是吴王阖闾,而阖闾是被越国大将灵姑浮砸断脚趾死掉的。

白衣少年偏偏讲这个故事,必定有深意。

“小哥哥,你也有杀父之仇要报吗?”

少年抚着干将,缓缓拔剑出鞘,剑锋映出满眼杀气,言语间却是故作轻松的笑意:“没有。”

清河目睹了秦王坑杀赵人,好怕这个小哥哥的杀父仇人就是秦王。若他也学了眉间尺的法子报仇,姨母不就要做寡妇了吗?

“没有仇最好了!”

姑娘长吁一口气小巴掌拍得欢天喜地,拍完就开始撒娇卖乖耍赖皮。

“我家哥哥已经打了三场了,小哥哥你让他歇一歇好不好?”

少年的神情暗示他想立刻就有一场决战,思忖片刻后微微一笑。

“哪里的话,我求他赐教。当然时间地点教与不教都看他心情。”

忌没有心情,他取回棠溪,看着并不陌生的白衣人。

少年打马而过的第一眼,他们就看穿了彼此身份,心照不宣瞒到现在各自有盘算。

“令尊乃我王上宾,少将军回邯郸,正好骨肉团聚。”

“那正好可以试试,秦王心里,你与家父孰轻孰重?”

这两句话完全超出清河的理解范围:什么?等等,你们认识?!

不算认识,见过但没说过话。

初见是在姚贾故宅,忌在暗处,李左车在明处。

那一次,忌杀了司马尚,把证明李牧清白的上书专程留给李左车。

左车乖乖入套,用那封书为祖父伸冤,救出赵嘉并软禁了赵王迁。

第二次见面是秦军围城时,忌作为顿弱的家臣跟赵嘉做笔粮食买卖。

那一次,忌自残面目也没有拔剑,就在赵嘉左右的左车也没有认出仇人。

这一次,面容显露,棠溪出鞘,斩首李牧并北军三位将领的刺客绝不会错。

李左车没有杀父之仇,但是有杀祖父之仇。

话既挑明,左车也不再藏锋:“我与阁下终有一战,就今日吧。”

清河不懂怎么就真的打起来了,爷爷倒是听明白了。

忌想捉李左车回去立功,而李左车想血债血偿。

左车不顾父亲安危毅然拔剑,是在赌秦王的决心。

秦王的决心很大,但凡他决定过的事,做不成不会撒手。

尉缭游说过李泊,可是心里没底,建议秦王再差个人去磨一磨。

昌平君刚好捧了最终的新郡方案觐见,秦王双眼发亮。

“哎呀,姑父来来来!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

你家好儿子干的大事,你这个当爹的去陪人儿子说说话,哈!

哈?

秦王不能让忌儿寒心,又确实想要李泊,所以话说得很委婉。

昌平君又不傻,这是让他替儿子去给李泊赔罪呢!

儿子立功,当爹的反倒低声下气去当孙子,他就是委屈的命。

他放下手里的事给王绾,焚香沐浴过后披麻戴孝去了李泊住处。

话,没什么好说的,他跟李泊不熟,人家是武将,他是文臣。

完成任务最好的方式是亲自祭奠李牧。

秦国旧都雍城,设有亡国之社,供奉被秦国亡国的各国君主。

昌平君提议,将李牧灵位先放进去,随赵国历代先王配享祭祀。

不就多个牌位嘛,秦王恩准,昌平君这才有跟李泊有说话的底气。

他也没有开口就表明意图,见着李泊先唠娃,像个十足的怨父。

娃自打出生到现在,跟他这个爹的关系可以用三个字概括:不听话。

“我的话是耳旁风,他娘的板子也不管用。为他好吧他老觉着我在害他,还特别瞧不起我。嫌我窝囊!他不知道他能在秦王面前没大没小,全都是因为我够窝囊。”

李泊本来对秦国右相十分抵触,渐渐对这位父亲放松防备,因为他也有儿子。

俩崽子剑拔弩张水火不容,俩个爹却在养娃一事上逐步达成共识。

养儿防不了老,养儿也不为防老,看着儿子一点点长个,一点点长本事,当爹的就很开心。

“我嫌他不听话,但是,更怕他成废物。人来到世上,总要做些事情。”

昌平君顿了顿,拐弯抹角的肺腑之言终于可以收尾。

“吾心若此,不知君侯如何?”

李泊长叹:“天下父子,大抵无差。”

“令尊之心,是否也同此理?”

李泊沉默,李牧将子孙打磨成利刃,不是让他们做废铁。

见他神情微动,昌平君这才请求拜祭李牧。

大礼祭奠过后,昌平君再请送灵入亡国之社。

“我王的意思是,全老将军忠君之义,全将军孝父之情,也恳请将军全我王护国之心。”

李泊侧过脸去,不让昌平君看见他眼底泪意。

“天色不早了。”

昌平君抬头看斜阳,暮色迷人。

“是不早了,快晚了。”

这不是废话,是在催李泊尽早决断。

李泊沉默不语,送他到门口,二人道别。

昌平君捧着李牧灵位欲登车,李泊忽然叫住他。

“若赵国有相如你,父亲又何至于此?”

昌平君笑,这句话李泊说过一遍,那是夸秦王的。

此刻,他的回答也与秦王相同。

“我为秦相一日,就不会令忠臣重蹈令尊覆辙。”

车驾在斜阳里缓缓归去,行至王宫呈送劝进的消息。

“已有八成把握,接下来就看我王了。”

秦王大悦,问:“还有两成呢?”

“上有父,下有子,另两层在其子。”

李泊为人子亦为人父,就算放下杀父之仇,也不会向儿子举起屠刀。

李左车效忠赵嘉,若是李泊入秦,父子相残岂非逆天?

“这个好办!”秦王高兴得拍巴掌:“寡人可以承诺,绝不用他打赵嘉!”

“我王英明!”

眼见云开月明的秦王不会想到,深山的忌儿一剑就能毁了布局。

他要是再把李左车弄死,完了,李泊原地自裁也不会效忠秦王。

剑冢内火苗颤动,杀气陡然四散。

眼见着就是生死之战,清河噗嗤往中间一杵。

“这是徐夫人家,你们会连累徐夫人的!另找个地方好不好,爷爷你说是吧!”

爷爷点头,丫头还算机灵,他也顺势解个围。

“你们有仇别牵连旁人,伤到那位贵公子就不好了,出去再说吧。”

不成想那位黑衣公子不接茬,反而笑道:“无妨,开个眼界也好。”

徐夫人很着急:“不行不行,都是贵客,在我这出了事,整个剑阁都得遭殃。出了大门,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啊?”

忌没意见,他怎样都行,反正误伤到谁都与他无关,输的肯定不是自己。

左车有顾虑:“确实不该殃及旁人,否则与屠夫何异?”

徐夫人谢他深明大义,安排众人出冢。

铁索桥晃动不稳,一次只容一人行。

少阁主若耶率先踏桥飞度在对岸迎候。

舞阳背着惧高的主人随后,接着老人和孩子也安然渡桥。

依敬老爱幼客尊主卑的原则,接下来应是李左车,再是忌和徐夫人,最末赤堇殿后。

左车踏上铁索又停步,回忆里血海浮尸促使他拔出干将,一剑将铁索斩断。

斩断去路以后,他踏步回身,长剑破空直指仇人心口。忌侧身躲避,耳畔忽有风声,赤堇的长剑也斩向脖颈,他再迅速向右转身,迎接他的是宝刀未老的徐夫人。

左车的干将,徐夫人的工布,赤堇的赤霄,三剑齐指一心所向,皆是他项上人头。

忌哥哥!忌哥哥——

清河的魂魄一刹那散了。

她怎会知道,少年马蹄声哒哒而过的时候,阴谋就开始酝酿。

她也不知道,她在朱雀阁择剑的时候,青龙阁里密谋已经成熟,只待猎物踏入剑冢。

蛟龙踏入虎穴,三虎环伺,四面绝路。

断桥摔上崖壁发出闷响,剑冢的石门缓缓关闭。

刀光剑影被封堵在门内,无从窥探。

日已暮,夜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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