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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饶有兴致的将指甲展现给她看,艳红如血,妖娆欲滴:“这是妾身特意为娘娘而染的丹寇,凤仙花、砒霜,捣碎了才有这样好看的颜色,刚刚喂娘娘喝药时,妾身的指甲不小心沾到了汤药,是娘娘没注意而已。娘娘身子本来就弱,一丁点的砒霜就能要了您的命,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你果真聪明。”
“妾身的聪明都是被逼出来,”她颇为无奈的笑了一声,略显凄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怪只怪娘娘命该如此。”
孟央无话可说,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面色苍白至极,就连嘴唇也泛着微微的冷色,此刻的她,苍凉而辛苦,最终扯动嘴角,勉强一笑:“现在,你打算怎样杀我?”
她大概做梦都没想到,她这一生,竟然栽在看似温柔的石夫人手中,正如石晴儿所说,她才是最后的赢家,可是此刻,她面上没有得胜的喜悦,也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的轻叹一声,说起了另一件事:“娘娘可知妾身是如何怀上孩子的?”
她静静的望着她,很久才听她略带自嘲的声音,继续道:“娘娘可记得暄妍夫人受封的那晚,您被梁夫人陷害,王爷下令杖打您二十大板。听说您只挨了五板子就昏了过去,那晚王爷失魂落魄,喝的酩酊大醉,他大概想去后西院找您,但醉得太厉害了,走路都走不稳,最后倒在了园子里。侍从们没有办法,园子离我那儿最近,只好将他抬到我这。”
“那晚我一直照顾他,他稍稍清醒,也不知为何就将我压在身下,得到了王爷的恩宠,我甚至来不及欣喜,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惊醒,那晚他那样温柔,亲吻我的唇,可他一直在哭,眼泪很凉,所以我瞬间就醒了。他一边要我,一边压抑着泪水,他的声音在颤抖,在哀求,他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央央。”
这些早已过去的往事,如今提及,恍如隔世。孟央感觉到了眼中的湿意,微微抬起头,却强迫自己敛去了泪光。石晴儿却没忍住,她眼中缓缓滑落两行清泪,也不曾擦拭,继续道:“王爷一直很残忍,清晨醒来,他如此冷漠的抽身离开,直到我有了身孕,欣喜若狂,我以为他至少会笑一下,可是他没有笑,他甚至命人端来了堕胎药。若不是我苦苦哀求,孩子早就没了,王爷如此凉薄,他残忍、冷漠、自私,但他的凉薄从未用在娘娘身上,娘娘对他来说,比命还珍贵……。”
“别说了…。”她终究没有忍住眼泪,声音微微哽咽,他对她再好又有何用?他终究是伤了她,狠狠的伤了她。
“妾身当然要说,”石晴儿突然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否则,怎能为王爷洗刷冤屈?”
“什么意思?”她不由得心里一乱。
她轻笑一声,颇为惋惜的叹息:“安胎药里的朱砂,根本不关王爷的事。”
宛如晴天霹雳,震得她久久回不过神,半晌,哆嗦着嘴唇,颤抖道:“你说什么?”
“从头到尾,王爷毫不知情,他纵然怀疑过你与安东将军的关系,但从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是梁夫人的主意,怪只怪她太过奸诈,良玉确实有一要好的小姐妹,就在梁夫人身边当差,梁夫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使得那宫人长了浑身的脓疮,良玉为了她的性命不得不从……。而我不过是随意的说了几句,娘娘就找来了香晴质问,您难道忘了,梁夫人也算因您而死,而且是即将临盆,一尸两命,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你死,香晴忠心耿耿,怎会辜负?”
那日,司马睿得知孩子没了,他从背后抱着她,再三的压抑,终究强忍不住眼泪,那个孩子,也是他的至亲骨肉啊……。他甚至为孩子起好了名字,司马冬儿,冬儿……。
可是她那样恨他,甚至那样冷漠的对他说,我再也不用喝安胎药了,你哭什么……。
……
而她那样残忍的告诉他,她从一开始就是田四的女人,她怀了斛律浚的孩子,接着又跟王敦在一起,她甚至告诉他,那个孩子,她不知道是谁的,处仲的?他的?
他绝望至极,撕心裂肺的痛着,可他竟不曾怨她一句,他只是不停的哀求,甚至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他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不断的重复:
“央央,我爱你,别这么对我,求你别这么对我。”
……
“我不在乎,央央,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在乎你是谁……。真的,我不在乎,所以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爱你,你就是我的命……。没有你我会死,我会死。”
……
“那日,我从东海国回来,在郊野找到了你,你正赤着脚在溪边捕鱼,你听到声音回头,你笑着说处仲你回来,你笑的那么开心,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我爱你,我也能给你那样的笑容……。”
“央央,我错了,我已经改了,我一定好好对你,你不喜欢梁楚儿,所以我让她离开了,她死了……。你不爱我,没关系,你可以不爱我,但是求你别这样对我,别离开我。”
……。
说到最后,他失去了一切的信念,死死的抱着脑袋,蜷缩着身子绝望的哭,他哭着说:“我爱你,我爱你,央央,没有你我会死,你就是我的命,你是我的命……”
……。
这句话,她从来没有信过,可是这一刻,她面如死灰,她相信,她便是他的命。
面如死灰,心都被挖空,是她自己亲自挖空了自己的心,那个爱了一生的男人,是她辜负了他,以这样决裂的方式,狠狠的辜负了他……。急痛攻心之下,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锦被染红,她看到了眼前绚烂的红,接着是漫天的红,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呼吸不过,渐渐的窒息,这一刻,她听到石晴儿哽咽的声音:“不要怪我,说到底是你自己不肯相信王爷,你从来只怪王爷不信你,可曾想过你又有几分信他?”
一个“信”字,毁了她,也毁了司马睿。
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流落的泪水,是温热的……。就如同那年的雪后,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在府外的长街上追赶他的脚步,雪地那样滑,她跌落地上滴落了眼泪,但是一瞬间,就听到他叹息道:“你哭什么?”
那日,阳光洒在雪上,那样晶莹剔透,美好的不真实,她被他抱着回府,勾着他的脖子,耳朵贴在他胸膛,不觉的红了面颊,一抬头就看到绚烂的阳光,于是咬着嘴唇轻声在他耳边道:“天放晴了。”
“是啊,天放晴了”
那日,他微微仰着头,望向天空的侧脸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弧度,他眼中带着笑意,温柔的回答了她。
琅邪王府前堂,重臣满座,司马睿坐在鎏金座椅,玄纹云袖的墨色锦袍,微微仰着身子,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扣在桌上。剑眉微蹙,薄唇微抿,眼眸深邃的望着众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导站在一旁,面色是同样的严谨,透着不容忽视的野心:“王爷,征西军一路镇压叛乱,首战告捷,不久前处仲率领周访、陶侃、甘卓等部将,水陆齐发,十万大军杀向东蜀,历数十战,大败流民起义,流民头领杜弢弃械投降。如今中原无主,王爷为大晋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吾等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慷慨激昂的一番话,意在劝司马睿登基为王,满座的权臣早已按耐不住踌躇,纷纷起身,异口同声的齐呼:“吾等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震耳欲聋的呼声,司马睿似是在斟酌,但很快故作叹息一声:“本王身为大晋丞相,理应为国操劳,怎可居功自傲。”
“王爷是天命所归,有何不可!”都乡侯纪瞻突然上前,义正言辞道:“皇上被汉国掳去,我大晋颜面尽失,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王爷在国家危难之时,操劳国事,心系万民,且问天下谁还能担当得起霸主之位?我大晋王朝,难不成真要交到一个落逃长安的皇太子手中?”
“若要将天下交到那皇太子手中,臣定不答应!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撑得起我大晋王朝?”
“对!我大晋需要的是王爷这样实至名归的霸主,不需要一个毛头小儿!”
“王爷是天命所归,臣等正是仰仗着王爷威名,齐聚健康城,誓死拥护王爷登位。”
众臣纷纷起身,言语激烈,踌躇满志,只等司马睿一句话,可是他仍旧在犹豫,又是一声叹息,道:“得你们誓死拥护,本王何德何能?皇上在位之时,朝堂之上,本王曾经立下誓书,誓保吾皇,永世不得登位。如今怎可出尔反尔,枉做小人。”
话音刚落,只见王导上前几步,转过身去面对众臣,从袖中拿出一道诏书,目光扫过大堂:“洛阳沦陷,朝臣如群鸟做散,这份诏书乃是从皇宫中带出,皇上被汉国掳去生死未卜,臣认为这份诏书理应随他而去。”
说罢,他示意一旁的宫人,端着烛台上前,亲自将那诏书点燃,火苗吞噬纸张,很快化为灰烬。他面上带着一丝笑,突然转身,单膝跪地,对司马睿高呼道:“茂弘从未见过王爷的誓书,什么誓保吾皇,永世不得登位,纯属无稽之谈!臣只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跪地,一时间呼声震耳:“臣等也从未见过王爷的誓书,愿追随王爷成就千秋霸业!”
司马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邪魅至极,目光扫过众人,扫过大堂的每一个角落,接着端着酒杯起身,面上是凌视天下的霸气:“好,众卿如此抬爱,本王怎可辜负?这大晋的天下,还望众卿一同效力,来,本王敬你们一杯。”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慷慨激昂,齐声高呼:“誓保王爷,永无二心!”
落座之后,众臣继续商谈国事,说话间门外匆匆跑进一个宫人,附到赵亚耳边说了什么,赵亚神色大变,快步踏入堂内,上前对司马睿低声道:“王爷,王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来报……。”
司马睿紧皱眉头,目光隐忍的扫过他,寒声道:“本王说了,有病了就去请太医,赵护卫耳朵聋了吗?”
赵亚抬起头,面色那样的难看:“娘娘她……”
“说了不要来烦本王,你是要谋逆本王吗!”
雷霆大怒的声音,震得所有人均是一愣,大堂瞬间安静,静的可怕,赵亚低垂着头,继而轻声道:“娘娘她,不行了。”
满座哗然,司马睿面色微微的惨白,却并未起身,死死的握住手中的酒杯:“什么叫,不行了?”
赵亚强忍着哽咽,道:“方才绿秀跑来,说娘娘不停的呕血,呼吸微弱,就快不行了。”
一瞬间,他的神情怔怔的,很久,突然猛地站起来,翻天覆地的晕眩,差一点倒在地上,赵亚一下扶住了他:“王爷!”
满堂朝臣,谁也不敢说一句话,静的可怕,他甩开了赵亚的手,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了下去,仿佛魂魄尽失,每一步都走的那样艰难,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到,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他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了大堂,也不知怎么就再也支撑不住,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面若死灰。
前院的屋檐伸展,远方是无穷无尽的天空,蓝的一碧如洗。他即将得到一切,整个天下都将是他的,可是这一刻,他像个垂暮的老人,支撑着雕栏,突然就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琅邪王爷。前一刻的壮志凌云轰然倒塌,唾手可得的天下如此可笑,他就这样坐在地上,死死的按着胸口,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像个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他那样艰难的一路走来,最后却只能怔怔的站在床边,床榻上,她紧闭着双眼,熟悉的容颜……。他上前,跪在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伸出手去,颤抖的去握她的手,她的手还很柔软,却那样凉,冰冷刺骨。她似是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就是这样的,柔软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即便粉黛不施,素净的面容亦是倾城的美丽。
他想起多年前,他们情深之时,无数个清晨醒来,她紧闭着双眼,睫毛微微轻颤,面颊绯艳如桃花,他有时静静的看着她,忍不住就吻向她娇艳的嘴唇,直到她装不下去,连连求饶,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每次都会傻傻的追问:“你怎么知道我装睡?”他却不回答,只是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含笑相拥。
如今她就这样安静的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再也不会轻颤,如玉的面颊不再绯红滚烫,就连嘴唇都不是娇艳的红色。她那样憔悴,面色苍白的透明,他出神的望着她,一只手忍不住就去触摸她的嘴唇,果真没有任何的温度。
他的心,就这样剧烈的疼了起来,几乎没有丝毫的逗留,放下她的手,缓缓起身。转过身去,没有再落下一滴眼泪,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也带着刻骨的决绝:“你骗我,别指望我还爱你。”
她这一生已经匆匆走完,而他的心,也猝不及防的死去,再也没了半点波澜。
公元312年,秋,琅邪王妃虞氏薨,琅邪王赐名讳“孟母”,自此再也无心政事,日渐消沉。
------题外话------
大家先别骂我,呜呜呜,两点还有一更,七点还有一更,然后就完结了~·看完之后,姝子任由你们骂,嗷嗷嗷,这一章发出来,我心里好忐忑,好不安的,别拍我~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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