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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手机,才出来两分钟,再等一等。

时间极慢极慢地过去,他每看一次时间,都发现才过去十几秒。

看了十次,终于过去了两分多钟,他突然抬起头往左边看去——不对!太迟了!

如果她在外面,不会说“我马上过去找你,你不要走”,她会说“我在什么时间到,你先喝茶”。何况现在这么晚了,她不会在外面。

她要是在家里,这么短的路,怎么可能还没有到?

人呢?

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突然升起,他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奇异的气息,非常熟悉的气味,本就剧烈跳动的心脏立刻如脱缰野马一样疯狂搏动,撕裂胸口的剧痛再度传来,身体……又在排斥这颗心脏了。

木法雨……

桑国雪端正严谨的脸上充满坚毅忍耐的神色,绿章……还没来,一定和木法雨有关。

夜里点点滴滴下起了小雨,敲打在他原本冰凉的身体上,像一簇簇刺入皮肤的针,疼痛异常清晰,全力排斥他心脏的身体不受控制,他伸出手掌,手指僵硬得无法动弹,张开嘴发不出丝毫声音……

绿章、绿章、绿章……

左边巷子里慢慢走出一个人,那个人个子不高,穿着一条到膝盖的淡青色裙子、白色背心,打着一条简单的绸丝带。

绿章!

桑国雪陡然一振一惊,绿章!他想往前走却迈不动脚步,想说话,却无法开口,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已经变成了失血的惨白色,心脏强烈收缩,缩成了一团之后竟然不再跳动,他的手掌变成了无血的惨白色!

而顾绿章的表情却很迷茫,她看着前方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渐渐目光变得惊恐,脚步停了下来。

绿章……绿章!桑国雪僵硬的手掌一分一分抬起,压住胸口收缩的心脏,猛力往下按压,他控制不了力量,那一按,胸口传来强烈的钝痛,才知道用上了自残般的力量。一股温热的血液从胸口流向全身,他喘了口气,用力在胸口再按了一下,闭起了眼睛。

而小巷中间,顾绿章的表情越发惊恐,像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

再按一下,桑国雪往前走了一步,顾绿章的双手慢慢掐住自己的脖子,手指上长出骨爪,慢慢刺入自己的咽喉。桑国雪用力张开了嘴,“绿……章……”他的声音微弱到只有他自己听见,陡然发丝扬起,他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绿——章——”

顾绿章脖子上的血已经流了出来。

“绿章!”桑国雪猛然叫了出来,向她那里大步跑了过去,“你怎么了?”

顾绿章突然“砰”的一声倒地,桑国雪跪地将她扶起,就在扶起的刹那之间,顾绿章双手长出的骨爪穿透桑国雪的胸口,将他的心脏挖了出来,丢弃在地上,那颗心仍旧温热地跳动,跳个不停。

“绿……”桑国雪骇然地扶着顾绿章,心脏陡然脱离身体,他和顾绿章一起倒了下去,“砰”的又一声,两人身体交叠,鲜血流在一起,那摊血迹慢慢地变大。脸色苍白僵硬的顾绿章双眼流出眼泪,掉在血里,但那双眼睛依然睁大,充满了惊恐的表情。

“啊!”不远处有个人的声音惊诧地叫了一声,刹那之间一股柔和的光辉将血流不止的两人托了起来,那股光亮甚至托住血液,将血液送回两人的身体里去。那颗刚刚掉出胸口的心脏也被一起托起,送回桑国雪胸口。就在柔光卷地而来的同时,一件东西“铮”的一声打在麝月界外圈,毫厘之差,就劫走了桑国雪的心脏!

那击打在麝月界外围的东西,是一件奇怪的东西,一条银链,上面挂着一个圆形的银质雕花盒子,里面放着很小的相片。这东西一击不中,缩了回去,在一个人手腕上绕了几圈,静止不动。

“你是谁?”小巷里跑出来的人是桑菟之,眼见顾绿章和桑国雪都受重伤,不禁变了脸色,麝月界内的空气越来越白,他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了麝月界内,治疗顾绿章和桑国雪的伤势。他在异味馆坐了一会儿,李凤扆上楼之后,他实在无事可做,打算回家睡觉,一过拐弯路口,却突然看见桑国雪和顾绿章砰然摔倒,血溅三尺!

那个人一身洗到发白的蓝色球衣,头发的颜色也很苍白,相貌却很年轻,淡淡的不算太英俊,却也冷峻——他长得并不太像之前的木法雨,但那气质却很像。

“你是谁?”那麝月界将重伤的两个人托起,慢慢漂浮回来,桑菟之将两人挡在身后,站到最前面的时候,心里一股熄灭了很久的热情突然被点燃了。

“我姓柯。”那个人淡淡地说,语调很冷漠,“你叫桑菟之?”

桑菟之眉眼一挑,笑着说:“嗨。”

“即使吃了唐草薇,你也不过是个只会搞同性恋的傻子。”那个人冷冰冰地说,“杀你——不足挂齿——”

桑菟之全神贯注地令麝月界救治两人的伤,全力渡给麝月界力量,以里面两个人受伤的程度,要保护他们不死,至少要在麝月界里待上一个小时。

他知道李凤扆现在在打坐,没有人能帮他。

他一个人面对这个姓柯的怪物——这个拥有木法雨心脏的怪物——能撑住一个小时吗?就在他考虑的时候,突然“咯啦”一声左手臂传来剧痛,他惊骇地看着一条挂着银盒子的链子收了回去——那个人居然招呼也不打,直接攻击了他——而且一出手打断了他的左手!左手强烈的痛楚让他整个人绷紧站了起来,一声马嘶般的口哨,桑菟之周围雾气弥散,他额头的角长了出来,夜空中什么东西临空飞过,如硕大的蝙蝠无声滑过夜空,转头又滑了过来,在两人头上遨游。

那是一只黑翅罗罗鸟!

猎食之鸟!

召唤罗罗鸟是唐草薇的能力,桑菟之第一次用,竟然召唤出两只罗罗鸟在空中相互交替遨游,如同两只巨大的幽灵,在地面留下片片硕大的阴影。

姓柯的年轻人身前身后骤然出现了许多鬓毛激扬的虎豹猛禽,惊人的兽吼顿时激尘响起,仿佛一道强烈的龙卷风自地上掠过,威力直上天空。

罗罗鸟骤然下扑,空中掠过两道诡异的黑影。年轻人身边的各类食人猛兽轰然大吼,如脱缰般狂奔而出,有些振翅直起,和罗罗鸟扑咬在一起。一声极其尖锐的鸣叫,罗罗鸟巨大的羽翼猛力扑打一头牛头六角的猛兽,黑夜中扬起不少纷飞的黑色大羽。

就在各类怪兽相互扑咬的时候,刹那之间,麝月界外也出现了几头狮虎一般的猛兽,奔跑出来,奇怪的是却和罗罗鸟并肩作战,和同类厮杀在一起。

那是桑国雪!

——国雪虽然重伤,但是他也在努力战斗,努力挣扎!

桑菟之的左手痛得让他掉下眼泪,本来就不是很能忍痛的人,那银链子蕴藏着极强的力量,绝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他看着对方,那个人淡淡站着看他,“居然有召唤神兽之能,可惜太弱,杀你不过如掐死一只蚂蚁。”

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桑菟之想笑,抱着左手臂对那个人艳艳地笑了一下,脸颊上还挂着眼泪。那个人缠绕在手臂上的银链又一圈一圈地抖开,眼看就要再次出手,那银链在空中发出强劲的“呼呼”声,随即“叮”的一声响,银链抖了过来直缠他的脖子!

绝对不能输!

绝对不会输的!桑菟之一伸手抓住那银链子——“咯啦”一声,那银链子上的力量强劲得惊人——对了,是和凤扆一样的高手!是练有武功的高手才会这样……桑菟之忍住右手掌的剧痛,根据李凤扆指导的方法,双手一挫,“铮”的一声竟然将那条银链一拆一扯,拉成了两段!

那姓柯的年轻人微微一怔,“剪烛手!”他说得快来得也快,第三个字说出口他已一把抓住了桑菟之的咽喉,桑菟之却微微弯腰,右手肘猛地撞向他小腹——他心神一分——桑菟之却已拧开他的手,左足绊住他右足,左膝一压,竟令他一个踉跄,若不是桑菟之反手摔人委实过于幼稚,他真让他挣脱了去!“剪烛手!李凤扆人在哪里?”这年轻人喝问,右足缩回,换手一把抓住桑菟之的肩,“快说……”他一句喝问突然停住,桑菟之手画火焰符,点在了他胸口——“呼”的一声那身蓝色球衣起火燃烧,一条蜿蜒大蛇骤然将他紧紧缠绕,张嘴吐出信子,蛇的双眼所到之处,处处火焰升腾,噼啪作响。

“嘿!”姓柯的年轻人“啪”的一手抓住大蛇的七寸,那些火焰就在他身上燃烧,他却毫不在意,桑菟之只见眼前白光闪烁,那条大蛇竟在刹那间四分五裂,随后消失不见,右手臂再度“咯啦”一声,已被他五指抓住。

“李凤扆人在哪里?”年轻人淡淡地问。

桑菟之双手都受了伤被扭断,痛得脸色苍白,满头都是冷汗,几乎昏倒,却仍然在笑,“嗯?”

“还在异味馆运气逼毒?哈哈哈,不可能的,一千两百三十八年前他没能把这种毒逼出来,如今更加不可能,那是绝毒!绝毒!”年轻人冷冰冰地说,“至于你,死吧!”

桑菟之膝盖微弯,猛地往那人身上撞去,年轻人不料他双手都受了重创还敢反抗,手肘一撞一推,“砰”的一声桑菟之被他如击败絮一样摔了出去,跌在五步之外,他微有诧异之色,“你还真是……”一句话没说完,桑菟之坐了起来,他又是一怔——这个人居然又坐了起来,倒是顽强得很。

凤扆在打坐,国雪和绿章都不能死……桑菟之坐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潋潋月光映在他身边,就如坐在一潭极清亮明媚的水中,看起来竟不很狼狈。他的眼睛仍然在笑,带着残余的风情,还有一股并不强烈的火焰——虽不像其他人临死不甘时眼中的那种熊熊烈火,却明亮温暖,像无论怎样也不会熄灭!

“我低估了你。”那年轻人突然说,“我叫柯常亭,你死之后,定会记住。”他大步走向越来越是明亮的麝月界——不杀桑国雪,他便是空手而回。迈出第八步,左脚一紧,已经被桑菟之召唤来的罗罗鸟咬住。柯常亭一跃向后,桑菟之一声口哨,空中黑影再现,四只罗罗鸟空中盘旋,柯常亭心头火起,一手悬在桑菟之头顶,淡淡地问:“这些扁毛畜生你收不收?”

桑菟之笑得风情无限,“不收,好不容易才学会的怎么能收?”

柯常亭淡淡地说:“哦?”他说杀就杀,一掌往桑菟之头顶拍落,以他的掌力,这一掌拍下,桑菟之必定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啪”的一声他没有拍碎桑菟之的头,迎上的是桑菟之的右脚——他四肢重伤三肢,竟然还有力气以手肘支撑,踢起这一脚救自己一命!柯常亭又是一怔,冷笑道:“我就让你四肢全断,全身上下没有半根骨头能动弹,再看你还有什么能耐……”他五指握住桑菟之右脚,一寸一寸将那腿骨捏碎,一寸一寸……

桑菟之呼吸急促,全身骨骼尽碎,右腿上的痛苦已经算不上什么……他满脸红晕,全身的痛已痛过了极限,仿佛已不再剧痛,眼睁睁看着麝月界,他头顶那颗独角依然晶莹明亮——一个小时……快要到了。

自己原来真的很勇敢。

自己表扬自己,今天晚上的表现……让自己很看得起自己啊。他忍不住轻笑,原来……自己骨子里还是有热血的……还能拼命……还能……很认真地……要活下去。

今天……很勇敢啊。

麝月界里。

顾绿章先睁开了眼睛。

她先看见了如天堂般的光,然后看见婴儿般沉睡的国雪,而后转过头去——突然看见了小桑在笑。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笑?

笑得……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他身边盛开。

“小桑!”她扑到麝月界边上,变色看着一个人以怪异的手法扭断桑菟之的骨头,一点一点的……小桑全身都是血……全身都是……“小桑!小桑!放开!放开这里,我不要你救人,不要你救人……啊——”她看着桑菟之的鲜血渐渐在地上晕成一团,平生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不要——放开——”

桑菟之额头的独角渐渐消散,他身上的血和顾绿章桑国雪刚才流下的血混在一起,他觉得温暖,一点也不冷,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很灿烂、很开心,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绿章,今天我很温柔。”他说。

顾绿章在麝月界里摇头,“你一直都很温柔,真的很温柔,小桑你不会保护自己你会害死自己,像小薇一样你们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救别人?你们……你们都不懂得要自私一点,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牺牲自己……我宁愿死、我宁愿死,我不要……这种救……我不要……”

“今天我很开心,今天是个好男人……”桑菟之没有听她说话,他已经听不见了,渐渐地闭上眼睛,突然又睁开,还带着风情地瞟了国雪一眼,微微一笑,“‘麫’的力量都给你啦,你……不是木法雨,会有……希望……的……还有……草……薇……的……”

麝月界里,桑国雪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桑菟之、看着他还带着那有些调笑的口气说到最后一个字,慢慢闭上眼睛,渐渐不再呼吸。

而后麝月界弥散。

世界上再也没有“麫”这种神兽。

他说:会有希望的,桑国雪的希望,唐草薇的希望。

那些希望,随着唐草薇和“麫”的力量,他留给了桑国雪。

那他自己的希望呢?桑菟之的希望——遇见一个在他弹琴的时候会看报纸的好男人……那个愿望,虚幻得像蒲公英,不过是个童话时期,单薄而美丽的……梦。

麝月界消失了。

桑国雪和顾绿章站了起来,面对着那个叫做“柯常亭”的年轻人,桑国雪双眼都已经睁开了,一样清澈,其中充满了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和忍耐。

顾绿章紧紧咬着嘴唇,嘴唇在流血,小桑、小桑……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来救她了吗?

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人保护一定会死于伤害。但是我不知道,你会被……伤害得如此惨痛、如此彻底……

那时候说下了决心想要救人,难道只是救两个人而已?小桑你所说的想要给每个人希望,难道……就是……这样……

难道就是这样而已吗?

你……你……你……未免……伤人……太甚……

难道要救一个人就要牺牲一个人吗?那我宁愿去死——宁愿去死——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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