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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本来是要去辽阳拜会高务实的,但好巧不巧的是,他派人去辽阳通报行程的时候,高务实已经离开辽阳,并且是上船走了水路,所以根本没接到消息。
而李成梁本人显然不会走得比信使更快,他带了五百家丁走陆路,今日下午抵达牛庄马驿,然后才知道高务实就在西北二十里处的东昌堡落脚——高务实是在三岔河码头(京华的水寨)下的船,那地方离东昌堡很近。
李成梁先是诧异了一番,因为他也还不知道高务实被朱翊钧要求回京述职的事。
在牛庄马驿的驿丞拿出高抚台命李成梁全权节制辽西军务的公文之后,李成梁不由得松了口气,暗道:幸好没有错过,这要是错过了,至少一两个月见不着,尽耽误事。
然后转念一想,忽然想起一个大问题:高务实不是刚刚履新么,怎么马上就被召回京去述职了?他这才两三个月的任职时间,有个什么好述的?难道是朝廷对高务实上次的“市圈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非得要他亲自去做解释?
可这也不对啊!叶赫不过是女真一部,兵不及万,在朝廷眼里根本排不上号,就算是杀了叶赫二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高务实这次能够因为“市圈计”加兵部右侍郎,那只是因为斩首超过了两千罢了……所以朝廷不应该为了这点事就把高务实给召回京才对。
李成梁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透露着诡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思考的范围从辽东扩大开来,暗道:莫非是因为云南的战事?
可高务实跟云南的战事也没多大关系啊,他是做过广西巡按,也平定过安南,但云南与广西虽然是临省,局面却大不相同,就算皇上格外信任这个同窗,想要问策,这也是问道于盲啊!
云南和广西的相似点,是都有着一大把土司,但是相对来说,广西倒还比云南要“简单”一些,因为广西土司都是内属的,而且有岑黄两家巨头在,只要能够拿捏住岑黄两家,广西的土司就算掌握住了。
云南就不同了,局面更加复杂。首先一条,云南的土司分为内属和外附(注:正德时期的《云南志》中称之为“腹里”和“外边”),内属、外附与朝廷之间的三角关系错综复杂,原本明初时期最麻烦的麓川土司。
其次云南的朝廷机构也比较特殊,主要的特殊点就是沐王府的存在。“沐王府”是民间俗称,朝廷的官方说法叫做黔国公府,由于沐氏镇滇日久,威权甚重,“尊重拟亲王”,因此云南民间以沐王府相称。
沐氏镇守云南,官方的职务只是镇守云南总兵官,按理说,其所辖军队不过是地方卫所和地方土司。不过朝廷却有特许,而且是祖制的特许,特许沐氏在紧急情况下可抽调邻省(四川、贵州)驻军。
而且即便不以“紧急情况”的原因抽调临省驻军,沐氏可以调动土司这一点也很厉害,因为沐氏世镇云南,与土司们的关系明显比朝廷流官的巡抚等人亲密百倍,所以那些听从朝廷调遣的土司,实际上根本就是听从沐氏的调遣。
换一个比较诛心的说法,那就是“只认沐王爷,不知朱皇帝”。在这种局面下,云南的局势就更加复杂了,云南巡抚也可能是大明所有巡抚中,对本省总兵压制能力最差的一个巡抚,比辽东还不如。
所以李成梁不觉得皇帝把高务实召回京与云南局势有什么关系——高务实已经是巡抚了,即便是平调云南巡抚也显然不可能,因为他高务实凭借独一无二的背景和安南定北的威望,现在连我李成梁都忍不下,还能忍得下真正的土皇帝云南沐府?
高务实要真是去了云南,恐怕还来不及和沐府一致对外,就得先闹出一场强龙与地头蛇之间的大战,这是此时此刻的朝廷绝对不想看到的。
可如果既不是因为市圈之计,也不是因为云南之战,那皇上让他回京干嘛?总不能说大半年不见,皇上就因为过于想念自己这位同窗,把朝廷规矩都丢开一边了吧!
要真是这样,自己也别想着跟高务实谈判了,今晚去见他的时候直接二话不说磕头求饶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李成梁还是不觉得这对同窗的关系能好到这般程度。
毕竟君臣有别,皇上又是初掌大权,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当年武宗那种跳脱性子,应该不至于如此没谱。
这个疑惑顿时成了李成梁心里的另一根刺,想着想着,居然疑心大起的想道:该不会是开原那边真被高务实查出什么大问题了,所以他打着回京述职的幌子,实际上却是亲自去告御状吧?
这个想法把李成梁自己吓了一大跳,十年来面对蒙古数万铁骑都能镇定自若的宁远伯,此时心里却是扑腾扑腾一阵乱跳,暗道:莫非这厮想要设计陷害我?
李成梁心里知道,他在开原肯定是有一屁股屎的,甚至又何止于开原?铁岭、开原、广宁、辽阳、宽甸、宁远,这几处不过只是重点罢了,实际上在整个辽东,哪里没有他李家的产业?高务实偏偏又是京华这头巨兽的东家,商贾之事还能瞒得住京华?高务实只要愿意查,根本没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不过,按理说全天下的将领哪个不捞钱?不捞钱的将领早他娘的死翘翘了——你没有钱就没有家丁,没家丁上战场就是送命,再厉害也是白搭。
戚继光当年初战时就没几个家丁,结果要不是仗着他自己神射,一箭射死了倭寇首领,这位名震天下数十年的大帅怕是第一场仗就要折了。
眼下的名将名帅或者所谓将门,谁不是想方设法捞钱?至于说捞钱之后是养家丁还是自己挥霍,那只是处置不同,在捞钱这件事上,本身没有区别。
当然,捞钱和打仗一样,水平是有差距的,本钱也是有差距的。像刘显那种人,虽然一身本事,但他出身又低,作战的对象又“不值钱”,捞钱自然就不太行。
马芳的条件其实比刘显要好一些,虽然他出身也低,但他任职的位置好,是宣大那种临近京畿的边镇要害,而且还掌骑兵,本来是捞钱的好去处,只是在李成梁看来,这回人出身的老将脑子不太灵光,捞的钱只养的起那么点骑兵不说,剩下的一点钱还总是砸在建回寺上头,尽是浪费。
李成梁早年还在做副总兵的时候就想过,要是换了他是马芳,手底下的骑兵家丁在庚戍之变时就至少能过万。
而现在李成梁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迄今为止他都还弄不清高务实始终针对他的缘由,上次家里商议这件事的时候也没商议出个结果来。
眼下高务实忽然要回京,这种担忧就更加严重了:既然满天下的武将都捞钱,而我虽然捞得多一点,但看在往日的军功和手头的实力上,皇上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自毁长城,那么高务实如果想要扳倒我,也就不太可能只从捞钱上着手找证据……
难道……他要污蔑我图谋不轨?
李成梁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平心而论,图谋不轨这种心思,他李成梁是真的没有。不说别的,就说一点:仅凭辽东根本养不活他的四万家丁,他就不会傻兮兮的“图谋不轨”。辽东穷是穷,其实养活四万骑兵还是做得到,但那是有前提的,就是李成梁必须自己贴钱——现在他也贴钱,但贴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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