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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还是让步了,看着源瑢的精神状态,担着一别之后可能无法再见的风险,还是让步了。毕竟于他而言,没什么比绮雯更重要。

绮雯默了片刻,也忍住了没再说什么。如果真送走了潭王就导致他们兄弟阴阳两隔,势必会为他留下终身之憾,但她权衡利弊,也不想为此就让自己的孩子继续担着风险。为了孩子,她没法去做个厚道人。

“一切小心。”这是他傍晚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离开她走出房门的时候,难以形容他是何样心态。之所以决定送走源瑢也没撤销这次引蛇出洞的计划,他也是为着那个目的,借这最后的机会试探一把,为他与她之间的那道裂痕得一个结论。

芝凝那时是何想法已经无法考证,想得出结论,只能从源瑢入手。而这一次若是平安无事,只能是为他的判断多了一重证明,却仍然难以确认源瑢是说了真话。

那么难道为了彻底做个了结,让绮雯得以解开心结与他恢复两心如一,他就该盼着今夜出事,盼着源瑢来动手么?人心难测,世事难断,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论怎样,他最最真心盼着的,仅限于她们母子平安无事。

出得隆熙阁来,望着繁星初现的天宇,他默默宽慰自己:既然她那么胸有成竹,想必是没事的吧。

……

已得到可靠消息,那位大昌皇帝将会带着残余部队于今日晚间对京城广安门进行一次“偷袭”,做最后一搏。皇帝今日就是要去那里亲自督战,以期一鼓作气将残余昌匪剿灭殆尽。

入夜时分,所有人都依着原定计划做好了准备。

隆熙阁后殿里的闲杂下人已被屏退,梢间里仅点着少许灯烛,光线昏暗。绮雯由芹儿伺候着已换好了一身宫女服饰。

芹儿笑称:“娘娘一换了这身衣裳,倒像是又回去从前了,竟与那时一般无二。”

绮雯苦笑:“瞧你说的,才过去一年多,难道我就该看着老了?”

“可您毕竟生了孩子啊,瞧您这腰,还这么细,这便难得的紧了。”芹儿嘴里恭维着,嫌宽大的袖子碍事,就挽了挽,才继续为绮雯系好带袢。

绮雯看着穿了嫔妃服饰的芹儿,不无忧虑:“芹儿,其实你真没必要冒这个险。”

芹儿眨眼看看她,又笑道:“您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我就是图这个穿好衣裳的机会来过过瘾。您不是自己也说了已然布局好了,不会出何闪失的么?”

绮雯暗暗喟然,誉儿送去了太后那里,自己与芹儿对调服饰,这些安排都只有最最可靠的自己人才知道,可若说今晚是万无一失了,她还是没有把握。毕竟对手的奸诈狡猾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她也说不准。

“启禀娘娘,咱们的人手均已就位。至今未发现有可疑人等潜入宫中,三王爷此刻正守在承天门,身边仅有一个钟正不是咱们的人,未见有何异动。”

“知道了,继续去盯着吧。”

打发走了东厂来报讯的宦官,绮雯不禁疑惑,此前隐约探查到潭王府曾豢养着一些类似于杀手的特殊下属,平日潜伏不出,神出鬼没难觅踪迹,本以为今夜他必会出动这批人来扮作乱民,潜入宫中行刺。

宫城之外的皇城由潭王率领羽林卫守卫各道宫门,他想要监守自盗、派人突破宫城是不难的。绮雯则刻意着人并不严守内廷各门,只在暗中监视动向,以期瓮中捉鳖。

如今既然确认一直未有外人潜入内廷,他本人也老老实实呆在承天门,难道说,他今日确实没打算有何异动?

绮雯莫名地心神不宁,在隆熙阁忍不下去,索性出了寝殿,悄无声息地穿出后角门,无痕地混入到外面时而穿行而过的宫人当中,边走边沉思琢磨。

今夜名为防备乱民生事能灵活警戒救援迅速,已传令各道宫门都暂不下钥。此时夜色渐深,外面来往行走的宫人已经十分稀少。绮雯端着宫女仪态、直直地挺着脖子、垂着眼睑在昏暗的夹道间走着,不知不觉就转去了慈清宫方向。

看起来是不会出什么事了,她很想去抱抱儿子。等不回皇帝的时候,抱着儿子与母后说说话,就是能寻些安全感的最好方式。

转过慈清门外最后一处拐角时,忽地迎面见到一个穿暗赭色团花曳撒的宦官身影,把绮雯唬了一跳。她很快定下神,草草依着宫女规矩施了一礼,绕过那人要走。

走了两步才觉察出不对劲,穿这种曳撒的宦官至少是少监的品秩,宫里的那几个少监她都熟识,怎没记得有这般体貌的一个?宦官因大多是成年前净身,很难长成完全正常的体型,多少总会有点哈腰弓背之类的毛病,哪见过像这样高挑挺拔的?

绮雯疑惑地转回身去。那人根本没动地方,就站在原处正望着她,落地石砌宫灯的昏黄光芒映在他脸上,描画出那似笑非笑又略显颓靡的精致五官。

绮雯头皮发麻,猛地撤步之间一声呼喊就要出口,却被他猛扑上来毫不留情地捏住喉咙推在了背后的粉墙上。后脑随着肩背一同撞上硬墙,震得绮雯险些晕去。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依旧是那么温柔好似情话:“你看,你扮宫女我扮宦官,可见咱们两个才是心有灵犀。”

曾几何时,同在这处拐角,也同是他守在这里等她,那一日她也是身着宫女服饰,而他却身披雪白的狐裘,眸光清透犀利,翩翩然好似谪仙,与此时的颓败无神判若两人。

不是亲眼所见,绮雯真想象不到,从前那么目光犀利的他真会变得这般眸子浑浊、精神萎靡,让人一眼看去,几乎认不出是他。

临到此刻他已没了在她面前装相的必要,可见这是他的真实状态。他是真的有些神智不清了。

潭王还像从前那样将食指竖在唇前,模样促狭地警告她不要出声,脸上笑意却如醉八仙一样地迷离,怎么看,与当初夜闯隆熙阁的那个都不像同一个人。见绮雯放弃了反抗,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你……是如何进来的?”绮雯忍着咽喉被掐出的疼痛,谨慎地问道。即便他换上宦官服饰从承天门金蝉脱壳,怎可能闯过她安设在内廷的数道关卡一直到了这里,都还未惊动他人?

“有何难的?本就轻车熟路。哦,你是说几个巡夜宦官?以我的本事,在他们出声之前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还难么?”

他微微撇开唇角,现出一点孩子般的得意,“我最后一个遇见的,是你东厂的二档头,他在死前招供,说了你的筹划。我听说了你将儿子放在慈清宫,也便想到你可能会来此……不过你放心,我才不会去动他,我要找的,只有你一个。”

他抬手慵懒地理了理发冠的当口,绮雯才看清他右手里反握着一柄长约二尺的短剑,上面依稀沾着些许污渍。同时感到方才被他掐住的脖颈间有些湿粘之感,抬手一抹,竟是血迹。

周身顿时笼上了一股寒意。绮雯不觉睁大了双目,他一个亲王,竟然单枪匹马冲进宫闱,一路杀过来的?他这是怎么了?

原先以为,无论他这副心智失常的样子是真是假,无论他所谓对她的情爱是真是假,但凡他仍有反心,仍有意对付她与皇帝,他都会如从前那样,审慎地谋个周全计划,既能达到目的,又不授人以柄,尤其最不可能伤及他自身。

谁能想得到,有朝一日他已不再是那个计划缜密、志在天下的人,而会不留退路,不计后果,跑来宫里拼命。

以至于拿他当做一个正常人去防范的那些布局防御,都变得形同虚设。这就像她原先布局的都是为了对付人,而今来的却是一头野兽,自是防不胜防。

他显然已经不怕被人发现,因为他追求的只是在被人发现之前达成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已豁出性命,不计后果。

可这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是所谓的爱之深恨之切,因为爱她成痴,所以自己得不到便想将她毁灭?看着面前的男人,绮雯可一丁点也想象不出他是“爱”她的。

可若说不是情爱,又还有什么可以抽掉他的魂魄,让曾经那么理智精明的他,一朝变成了这样?

望了她一会儿,他又懒懒地出了声:“走吧,是你自己走还是我绑了你抱你走,不难选吧?”

“……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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