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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

重情

大漠苍凉,一望无际。

风扫过。

──秦王说,长空、残剑飞雪!分别以不同方式捐出自己,助无名上殿十步来行刺。这实是完美的计划!他们叁个,能够把生命托付给无名,不愧是天下有名的侠士!就连小小的丫鬟如月,也同样有死士精神!

──秦王说,人生知己,莫过於此吧?

──秦王说,无名此来,份量不同凡响!

大漠中,无名勒住马车,立在风里,彷佛在向残剑和飞雪致哀。

无名的计划,本来无情,现在却多了重重的情!

──秦王说,无名本已是危险的刺客。

──但身负重托,无名将愈不可阻拦!

风声猛烈,无名猛地抬起脸。

无名的眼中,已透出无穷杀气!

烛火,静默。

秦王讲完了故事,讲完了对残剑、飞雪的想像。

秦王不动声色,看着无名。

无名脸上没有悲喜。

突然,烛火一动,又压向秦王。

烛舌如剑,陡然暴长,似受极大的惊动,

殿下百步之外,是黑压压的秦宫卫士,身披重甲,手持利矛,随时准备护卫秦王,然而没有秦王命令,他们不会擅动。

秦王眯眼看着烛火,不置一词。

「好。」

无名轻轻说一句。

无名为何说好?是指秦王的故事说得好,比无名这当事人都说得好?还是指秦王的识别力好得惊人?

无名说「好」的时候,脸色沉稳,让秦王难以判断。

秦王打量无名,试图判断。

秦王不动声色说:「烛火。」

无名目光移上,秦王缓缓解释:

「寡人的烛火,感受到了你的杀气!」

无名看着摇曳的烛火,方才明白,秦王面前台阶放置六排举烛小铜人,原来另有深义!

凡武功超绝之人,进殿想要刺杀,身上必带杀意。而杀意露,杀气也动。杀气一动,便诱动烛火!

无名刚才讲完第二个故事时,烛火已动一动,因此秦王警觉。

而此刻烛火再动!

无名再难隐瞒──

无名不隐瞒,低声道:「大王已然识破在下!」

「不,寡人不如你,也不如长空、残剑、飞雪!」秦王道,「若非烛火提醒,寡人也不能识破。」

秦王深深叹一口气!

「剑术再高,只是一技之长,」秦王感慨,「剑术之上,应是精神境界!他们叁人,能为自己的赵国舍生取义,这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就连丫鬟如月,小小年纪,也是死士,寡人自愧不如!」

无名抬头看着秦王,他料不到秦王会如此坦率!

秦王是王,自然有王者风。

秦王是王,虽被刺客逼近十步,仍不失威严。

秦王盯着无名:「寡人只有一事不明?」

无名:「大王讲。」

「秦人不会来刺寡人,」秦王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秦王严厉的声音中,带着疑惑与恼怒,因为秦王很自信,凡是大秦国民,决不会刺杀本国的王。

秦王自信在本国人心目中是一个好王。

秦王不愿被这个身为秦国亭长的刺客摧毁了自信!

即使被无名刺杀,秦王也要死得其所。

所以,秦王质问!

无名看着秦王,坦白:「在下实非秦人,而为赵人。」

秦王:「赵人?」

无名:「在下全家,昔日被秦军所杀,在下成为孤儿,自幼流落在秦,被秦人收养,十年前偶然得知身世,便决心练剑行刺。」

秦王目光炯炯,等无名说完。

无名补充:「因剑法练成,近日大王又发兵攻赵,行刺之心,便愈发迫切!」

秦王舒一口气:「哦,为赵而来,寡人明白了!」

秦王的恼火疑惑释然!

──无名其实尚有一些话没有说。

──关於身世,关於对秦王的仇恨何以如此强烈?

──可这些话,无名觉得也不重要,因为他已上殿十步。

──况且,在无名心中,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不知怎麽说?

秦王却说,切入正题。

秦王发问:「告诉寡人,你练的快剑名称?」

无名:「如大王所猜,只有一式。」

秦王:「哪一式?」

无名:「十步一杀!」

无名继续坦白,殿里气氛霎时凝固!

秦王面对的,是一个策划最精密也最危险的刺客,十步之内,已进入无名的攻击

围。为了这次刺杀,无名身上承担了另叁名刺客的重托和鲜血。

十年练一剑,十年练一杀。

十步一杀,例无虚发!

「好!」秦王说。

无名面无表情。

「十步一杀,好名称!」秦王喃喃自语,环顾四周,不禁苦笑,「你已近寡人十步,可以一杀,寡人今日难逃此劫了,可惜,扫平六国之事,只能留待後人了!」

无名的身体绷紧。

假如无名发动攻击,将势不可挡。

他跟秦王的距离,恰好十步!

但,秦王盯着无名,说出了心底最後的疑问。

这个疑问很大,而且从秦王断定无名是刺客,便一直困扰秦王!

秦王曾忍住不问,而这时无名已蓄意待杀,秦王不得不问!

这个疑问说出来,恐怕连秦王自己都不信──

如果拿此问题问刺客无名,简直荒唐可笑──

这个问题说出来便是──

「你当真想要行刺寡人?」秦王打量无名问。

「大王如何以为我会不刺?」无名说。

「寡人此问,确在情理之外,」秦王说,「但自你上殿,你已有叁次机会行刺,你却可刺而不刺!」

无名不答,静待秦王说。

「第一次,你交上残剑与飞雪剑,寡人赐你十步对饮,你本可立即行刺,但你未刺!」秦王说。

无名不说话。

「回头想来,你或许觉得立足未稳,想再麻痹寡人,故而编了一个假故事,在说故事时伺机行刺。」秦王说。

无名不反驳,也不同意,只看秦王。

「第二次,寡人识破了你的假故事,」秦王道,「寡人以为,你刺客身份

露,必暴起行刺,但殊使寡人意外,你竟仍未刺,容寡人细细破解!」

无名没有表情。

秦王说的是事实!

「第叁次,便是此时,」秦王严厉道,「十步一杀,杀心昭然,烛火大动,你也承认为赵人!」

秦王直视无名,声音意味深长:「你为何仍然不刺?」

秦王话音刚落,烛火又动!

秦王和无名之间的烛火,竟又奇怪抖动起来!与前两次无名透出杀气时不同,火苗不是齐刷刷指向秦王,而像失去了方向。

凌乱!

无名必须开始行刺了吗──

秦王目光越过散乱生焰的火苗,仍未看到无名动。

难道无名不是一个刺客──

不可能!秦王这样想。

假若无名不是刺客,秦王那一番精确的指认岂不被推翻,什麽十步一杀、知己相助岂不成儿戏?还有一种假设,但可能性很小,只有万分之一,那就是,无名胆怯?无名可能是刺客,但上殿後,被秦王的威严所慑,所以迟迟不敢动手──

秦王立即否定这种可能。

不可能有一名刺客,比无名更冷酷无畏!

秦王一见无名之时,便断定无名冷酷过人!

到此时,秦王仍这样相信!

秦王相信自己的判断!

秦王一向很冷静,尤其对敌人,从不低估,哪怕估计的结果是危险──

但越危险,秦王越冷静。

秦王冷静地盯着跳动的烛火,又把眼抬起,盯着无名,冷冷地问──

「你的杀气在乱,这是为何?」

寂静。

没有回答。

烛火慢慢平静。

烛火平静了,後面是无名的眼,冷酷,沉着,彷佛下着某种决心。

「大王说得不错,」无名缓缓说,「在下确来行刺大王。」

秦王静静地听。

「在下说的残剑飞雪故事,确对大王有隐瞒!」无名说。

秦王听。

「大王识破飞雪与长空没有一夜情,未错。」无名说。

秦王听。

「大王识破飞雪在铁桶阵主动求死,也未错。」无名说。

秦王听。

「在下所说,半真半假,但有叁件事为真。」无名说。

秦王不动声色,示意无名继续。

无名缓缓说:「一、残剑飞雪,虽然相爱,但叁年无话!」

无名接着说:「二、飞雪向残剑刺出一剑!」

无名最後说:「叁、残剑後来也断了一臂!」

叁件事,听起来似乎在重复无名说过的故事,但无名竟像花了极大力气,才能一一道出!

说完无名便沉默了!

秦王好奇地看,等待着这名奇怪的刺客!

片刻──

无名说:「在下进殿以来,一直在想两个字。」

秦王:「何字?」

秦王立即意识到,这两个字,应是无名心中秘密的关键!

大殿中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连烛火都又凝固,无名想了想,慢慢说:

「这两个字,是一人给在下所写。大王见识不凡,可惜猜错了此人!」

「谁?」秦王说。

无名说:「残剑──」

无名一开始把事情想得简单。

从秦国去赵国找残剑飞雪时,无名心想无非有两种可能:

恳求。

死战!

无名打算先恳求残剑飞雪,请他俩中一位配合。

如果他俩不肯答应他的计划,那麽他只好战!

无名已经接受长空捐献的右臂,不可能後退,必须把计划执行到底!

那时候,无名对自己的快剑还很有信心。

无名相信,即使一战,也不会输给残剑飞雪。

总之,赵国之行,他必须带回残剑或飞雪剑中的一把。

无名知道残剑飞雪是天下闻名的剑客。

无名知道残剑飞雪是相爱笃深的情侣。

无名知道残剑飞雪是自己的刺客同行。

无名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但那时候,如果有人说,残剑和飞雪中的一人,将坚决反对他刺秦,无名会相信吗?

不信!无名肯定打死也不信。

无名可以相信残剑飞雪贪生怕死。

无名可以相信残剑飞雪剑术惊人。

无名甚至能相信残剑飞雪自以为是,拒绝无名的计划──实际上,这种可能性最大,因为残剑和飞雪作为刺客,名气比无名大得多。

无名唯独不信──以谋刺秦王闻名的刺客,怎麽会反对刺杀秦王了呢?

但事实就是这样:

残剑和飞雪中的残剑,反对刺秦。

因为残剑反对,所以最近叁年,残剑和飞雪一直没有刺秦行动。

这是一个秘密,绝大的秘密。

天下没有人知道,无名也不知道。

所以,无名现在要讲的故事,才完全是真实的──

无名说──

无名到达赵国临城,由於秦军将攻赵,城中百姓已逃散一空。

无名进入城中书馆,残剑飞雪和叁百弟子都没有走。

无名立即发现事情比预想的复杂!

事情一:飞雪和残剑的武功,都超出无名想像!

事情二:飞雪和残剑竟然形同水火,陌如路人。无名从残剑的丫鬟如月那里听到,飞雪和残剑,竟然已叁年无话!

叁年无话,残剑和飞雪间,究竟是敌是友?无名搞不清。

无名很谨慎,在搞不清情形之时,便谨慎地向残剑开口求字。

残剑提苇

试写字,无名发觉这貌似重病、不断咳嗽之人,武功其实好得惊人。残剑握笔的手很稳,比无名握剑的手都稳。假如动手比武,无名完全没有把握胜过残剑。

接着秦军攻到,例行放箭,无名出外挡箭,遇到飞雪。

无名发现飞雪的武功也不逊於自己!

无名挡箭时,已使出快剑,但飞雪挡箭,却只用一双雪白长袖。

书馆内外,众人皆穿白袍,这真正故事,是一个白色的故事。

书馆内穿白袍的残剑,对无名颇为冷漠,令无名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不过,书馆外挡箭的飞雪,白裙飘飘,却给人美不胜收之感!无名那时一边挡箭,一边暗中思索对策。无名决定,不管残剑飞雪如何不合,还是在子夜将他俩一起请到,因为他将请他们做的事,实在太重要!

无名想完,快剑如风,挡住秦军最後一轮箭。

对面,飞雪也收势,对他嘉许一笑。

对无名的快剑,飞雪似乎很欣赏。

「你不是赵人,」飞雪一语道破,「你的剑术特别。」

无名恭敬道:「今夜子时,在下有一件东西,请流水先生一看。」

飞雪问:「也要请高山先生看?」

无名:「是。」

飞雪的笑容有些凝固了,盯着无名,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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