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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七七今年18岁了。
大一,正值初夏,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陆七七叼着棒棒糖,大摇大摆走过学校甬道,中途抬脚踢飞了一个塑料瓶,吐槽:“这星期值日组怎么扫的地?垃圾场都比这儿干净。就这路,踩着不嫌硌脚?”
身旁的人感慨道:“七小姐,您脚底下踩的是路吗?这都是碎了一地的少女心啊!您看看这一片一片的,那能不硌脚?”
陆七七被他说得肉麻,拎起他的侧领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他妈给老子闭嘴!再胡说老子把你也削成一片一片的。”
那人捂着脑袋,哭丧着脸,“您下次口头通知就行了,别动手。”
陆七七冷哼一声,转脸就走,边走还边磨牙。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得怪家里那个喝嗨了就把她给卖了的老头子。
陆七七前几天刚被按着头和教务主任表了个白,成了全系同学的笑柄,风头还没过去呢,她订婚的消息就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A大。
最不可思议的是,订婚一事,她身为当事人,竟然是第二天看新闻和热搜才知道的!
说出去谁信?
人们恭维她,说她天生命好,出身军政世家不说,要下嫁的人物更是大名鼎鼎,富可敌国。
陆七七想着那个男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考入金融系之后,商伯旸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据不完全统计,这是个在她们系众多教授口中提名率高达90%的名字,凡有大课必被cue,比她上课的出勤率还高。
陆七七也不知道偌大的一个金融界至不至于落魄凋敝到只剩商伯旸一个稀世之才的地步,不过就教授们津津乐道的那些经典案例而言,他确实不负盛名。
……当然,这话她也就是心里想想,让她对别人承认商伯旸的优秀,那是不可能的。
那可是个从小到大看尽了她洋相的男人啊,和她爹她妈她爷爷没区别啊!
陆七七光是想着就觉得头开始一阵一阵地疼。
“七小姐,其实您往好处想一想,商总也不错。”旁边的狗腿子说。
陆七七按着眉心,用眼角余光觑着说话那人,嘴角一斜像中了风,“不错在哪?”
“有钱啊。”
“我缺钱?”
“长得帅。”
“我哥不帅?”
“哎,话不能这么说。”狗腿子劝得那叫一个尽心尽力,“有钱的都是上了岁数的油腻大叔,长得帅的都是混迹娱乐圈的小白脸,像我们商总这样又有钱又帅,在金融界还享有鼎鼎大名的人物,那真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错过就没咯!”
陆七七越听越不是滋味,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眯成一道缝,“你的意思是说本小姐配不上他?”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狗腿子立马改口,“我的意思是,配得上您的只有商总啊!您看商总那高大的身材,那雄浑的气魄,那俊朗的脸庞!难道和您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吗?”
陆七七瞧着他那副恨不得把脑袋砸个窟窿将无限吹捧溢美之词全都倒在她面前的倒霉模样就烦。
她抬手往他脸上一罩,把他推离自己面前一米的距离,眼皮都不掀,懒洋洋道:“我现在口头通知你闭嘴,再逼逼我就动手了。”
狗腿子一听这话,立马闭麦静音,却听到少女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他身材是挺好的。”
狗腿子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七七没注意到他震惊的眼神,脑子里都是前几天撞见他换衣服的一幕——
那天她刚和教务处主任表白完,被请了家长。
这种混账事,她自然不敢和她爹说,所以就打电话给了她哥陆君昊。
她哥二话不说直接派商伯旸过来了,这冤家还好死不死地目睹了她在主甬道上拿着不孕不育的广告大喊“我男人有救了”,简直把她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好在,商伯旸这男人虽然不近人情,但他讲道理。
在陆七七天花乱坠的游说下,他们基本算是统一了战线,决定从双方父母入手,分而治之,逐个击溃,让这纸婚约变成历史的尘埃。
陆七七在地摊买了几件露骨又夸张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只五彩斑斓的花毛鸡,到了商家就开始作天作地。
先是嫌茶水不好喝,问有没有啤酒,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淡定吹了一整瓶,后又在商母这个家庭主妇面前大谈事业经,一口一句“没有自己事业的女人就没有灵魂”。
想象中商母会因为受到冒犯恼羞成怒指着门口让她滚,可事实证明,一个仅仅靠着在家里相夫教子就稳坐商太太位置这么多年的女人,那胸襟那气度真是她不能比的。
无论她怎么大放厥词,商母都笑眯眯地看着她,眼中流露着足以让陆七七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慈爱。
时不时还拍拍她的手,真心实意地赞美:“你这孩子真好呀,有志向,我们家伯旸能娶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七七:“……”
她想说,伯母你错了。
不是福气,是服气。
心悦诚服的服。
陆七七好累。
她垂头丧气地瞧着商家来来去去的佣人和管家,心头又生一计。
大户人家最受不了女孩什么?
答曰:放荡轻浮。
天才啊陆七七!她眼睛一亮,差点自己给自己拍起手来。
正摩拳擦掌准备开干,书房的门恰在此时被人打开,商伯旸和商父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天助她也!
陆七七一看时机正好,立马作出饿虎扑食状,逮着一个长相白白净净的小哥,一咬牙就扑了上去。
谁想她刚迈开腿,就被人从身后拎着领子直接钉在了原地。
那人出手稳准狠,在场的能有这等机变力和执行力的人,除了商伯旸,不作他想。
果然,身后的男人开了口,声音就是商伯旸无疑:“陆七七,你在干什么?”
陆七七不答,在男人的手里徒劳地蹬了两下腿,滑稽又搞笑。
拎着她衣领的手不松反紧,沉缓的力道顺着男人手臂的筋骨传来,她只挣扎了一秒就清楚地感知到了不可跨越的力量差,颓然放弃。
出师未捷身先死,英雄陆七七泪满襟,抬手捂住了脸。
商伯旸皱眉睨着她这艳俗的衣服,突然想起来她是来干什么的,以及她来之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山人自有妙计!交给我您就请好儿吧!”
商伯旸没她那么幼稚,当然不会觉得以她的道行能撼动他父母言出必行的决心,带着她,也就是凑个热闹。
他本就没指望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能在这件事上有什么话语权,改变什么既定的事实结论。
——可是,他明显低估了陆七七作妖的能力。
商伯旸胸中一股怒意甚嚣尘上,脸上的表情愈发淡漠,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破碎的冷笑,“拴不住你了,要上天?”
商母愣了片刻,最先缓过神来,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两个,还是那句:“多般配呀!古灵精怪的丫头,我们伯旸能娶了你……”
真他妈是倒了血霉了。
陆七七在心里泪流满面地说。
商伯旸也觉得在这一出闹在父母面前十分丢脸,拽着她的领子把人揪进了自己房间。
他没想过为什么陆七七犯蠢他会觉得丢脸,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
无论她闯了什么祸,都要他去收拾烂摊子。
他把这种情绪归于自己作为她半个“监护人”产生的连带情绪,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哎呀,你慢点,脖子都要掉了。”陆七七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屋里,揉着脖子嘀咕。
男人反手关上门,点了支烟,冷静下来。
可是一对上她浓妆艳抹的脸,他的眉骨又开始压不住地跳动。
商伯旸用力将烟吸入肺腑,以平息体内的怒火,“去洗干净。”
不止他生气,陆七七也一口恶气未消,哪肯听他的话,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干什么?说好的战略同盟呢?我刚才就快成功了,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捣什么乱?”
商伯旸还是那张冷漠倨傲的扑克脸,陆七七从中读出了成倍翻涌的鄙夷和轻蔑。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问题可能出在他的眼神里。
就那个眼神,摆明了就是将嘲笑懒洋洋地收回去、连笑话都懒得笑话她的眼神。
怎么会有这么不可一世的男人?
她话锋一转,撇着嘴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是在寺庙里长大的吗?”
商伯旸:“?”
女孩耷拉着眼皮,从男人的角度能隐约看见她细长翘尾的眼线,笔势收得漫不经心,极具她的个人特色——至少商伯旸交过的这几个女朋友里,没人会把眼尾挑得这么高,还让人觉得毫不突兀,本该如此。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妆容上,忽见女孩嘴角狡黠的弧度悄无声息地扩大,像只蔫坏蔫坏的狐狸,处处透着轻描淡写的恶毒。
“寺庙不杀生啊。”她眉眼弯弯,“不然商总你怎么能平平安安地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呢?”
商伯旸:“……”
他被气笑了。
笑得一口烟呛在她脸上。
陆七七胡乱抬起爪子扇呼了两下,烟雾散去,她看到男人叼着烟,手又朝她伸过来,连忙警惕地跳后一步,“你干嘛?”
不会要揍她吧?
商伯旸敛起无意泄露的波澜,表情秒秒钟又变回他最擅长的冷峻深寒。
“你自己不去是吧?行。”他一手把烟掐灭,一手拽住她的领子,“我不介意亲自动手帮你。”
陆七七就这样被男人按着头压进了浴室。
门外佣人听到里面吱哇乱叫的动静,担忧地问:“这……不会有事吧?”
怎么那么像凶案现场呢?
商母却在感慨:“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
商父无不赞同地点头,“随我。”
众人:“……”
十几分钟以后,商伯旸一身狼狈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衬衫上全是褶皱,西裤的颜色比平时深了许多,正往下滴着水。
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回头就见陆七七一样湿漉漉的靠着浴室门望着他,杏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但她表面上装得很诚恳、很卑微、态度很好,“商总,这种两败俱伤的场面原本可以避免的,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了。”
洗净铅华的女孩脸蛋笼罩着一层水气,皮肤上婴儿般的小绒毛也冒了出来,她肤色很白,显得那双眼睛格外乌黑明亮,触目生辉。
自上往下,是她纤细修长的天鹅颈,她白皙的锁骨,和她被水打湿的暴露着装。
那几块布正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绰约的曲线,她却浑然未觉。
商伯旸只看了一眼,蓦地发现,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
陆七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男人眼里的色泽一寸寸深了沉了,破天荒地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半晌,他转过身去,临转身那一眼,陆七七甚至觉得他眼中是空茫无物的。
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这就让她非常好奇了。
她也不管自己身上滴着水,踩着地板就走了出来。
商伯旸没阻拦她,一言不发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纽扣。
他的动作非常利索,脱掉衬衫也就才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陆七七来不及反应,把他赤裸的后背收入眼底。
“卧槽!”她惊叫一声,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捂着眼睛就背过身,面红耳赤道,“你有毛病啊?你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你……你脱什么衣服啊!”
男人还要去脱裤子的手一顿,扣在腰带上不动了,眼风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背影,嗤笑,“大庭广众?怎么个大庭广众法?”
陆七七这才想起来,这是他家,是他的卧室。
她底气不足地咆哮:“我还在呢!”
“你怕什么?”男人无动于衷。
怕?陆七七一听这个字就炸了,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怕你害羞!”
商伯旸瞧着她那坚定不移不肯回头嘴上却又不饶人的模样,忽然起了些逗她的心思。
他道:“再说一遍。”
声音听起来非常心平气和,但这绝不是商伯旸一贯的状态。诡异的平和让陆七七的底气更不足了,她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我说,我怕你害羞!”
男人还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淡漠口吻:“转过来看着我说。”
她傻了才会转过去。
陆七七脚下不动,身体绷得死紧,活像一只被沸水煮着的虾,全身都恨不得能攒在一起。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商伯旸走了过来。
她脸红得更厉害了,连个背影都是防备的姿态,“你、你你过来干什么!”
男人修长的手臂从她身侧伸过来,一掌抵在墙上,仿佛被扼住咽喉,陆七七呼吸都困难了。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她还是连斜眼看他的手臂都小心翼翼的。
那柔韧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块垒分明,攀附在他的骨头外,筋脉蜿蜒其上,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致命性感。
陆七七从小欺软怕硬,见到比她还不讲理的就秒怂,内心早就“呜呜呜”起来了,只想立马转身跪下叫爸爸。
“我过来干什么?”商伯旸淡淡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嗓音低沉,风波未起,“姑娘,你挡着我的衣柜了。”
“……”
爸爸。
你真的是我爸爸!
陆七七在心头哀嚎了一句,脚步向右横着平移,脖子梗着不敢乱转乱看。
“属螃蟹的?”男人在她身边凉凉地嘲弄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她是为了避免看到他的身体才这样,可是……
商伯旸低头看着自己纠缠有力的腹肌和人鱼线,尾端没入西裤,妥帖完好地隐蔽起来,什么不该看的都没有。就连去游个泳都穿的比这个暴露,脱个上衣而已,至于?
看这丫头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女样,他还以为她脸皮有多厚呢。
商伯旸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烟灰色的衬衫。
陆七七余光发现他穿好上衣,斗胆与他对视一眼,还没看清他的脸,脑袋就被飞来的布料罩住,“自己去浴室换。”
她扯下头上的布料,发现竟是一条长裙。
陆七七的眼神登时就不对了。
这个大冰块家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这个款式!这个尺码!明显不是他妈妈的!
可是众所周知,商伯旸是独生子,他没有姐姐妹妹!
名侦探小陆上线了!
她眯眼打量着他,鼻翼轻轻耸动。
商伯旸面不改色,棱角分明的下颌还稍稍抬了几分,坦荡里透着几分惯常的不耐和冷漠,“别闻了,干净的。”
“干净的我也不穿。”陆七七道,“我家没穷酸到让我捡别人剩下的衣服穿的地步。”
“我以为这件衣服大小也算个牌子,原来你更喜欢,”商伯旸无声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唇角一抿,笑了,“这种货色。”
被他这么一说,陆七七看向自己身上的地摊货,突然觉得浑身痒痒起来。
衣服里没收好针脚的线头扎得她难受不已,当时也是情急之下才做了这个决定,有选择的话,谁想穿这个啊?
“换不换?”男人望着她,身高压了她许多,居高临下的冷淡睥睨,“不换就出去,衣服给我。”
陆七七一咬牙,“换就换!”
不就是别的女人的衣服吗?她肯定比那女人穿得更好看!
陆七七走进浴室里,脱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扔在地上,刚要拉开长裙背后的拉链,手指突然顿住。
拉链上,是还没被人扯去的吊牌。
新的?
她愣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套上,慢吞吞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彼时男人已经换好裤子站在阳台上抽烟了,听见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回过头去,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他静水无波的眼眸,打出了一圈圈微末的涟漪。
陆七七没注意他的眼神,还低着头整理着裙摆,她从小野到大,很少穿这种一看就是给名门淑媛准备的衣服。
不吹不黑,这条裙子是真的好看的,见过了高级货的陆七七都觉得它很是与众不同。
但她穿着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一抬头,正好瞧见商伯旸也在盯着她,目光幽幽发沉,好像有话要说,却碍着什么理由,全都憋在嗓子里。
她收起全部的表情,道:“想笑就笑吧。”
商伯旸回过神,没理她。
陆七七把玩着手上的吊牌,思索了几秒还是说:“这是你要送女朋友的衣服吧?被我截胡了,不好意思啊。这件我穿过她应该不会再要了,我这个人呢,也不喜欢和人撞衫。所以等我到家会让我爸秘书照着差不多的价格和风格赔给你一件。啊,谢了兄弟。”
她自认为说得非常义薄云天,而且合情合理。
但是男人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商伯旸只感觉到一股气闷在胸口,从她穿着这件衣服出来时积攒的惊艳和想夸奖她的犹豫一瞬间就被按着头扎进冰窟窿里,全凉了。
还他妈兄弟。
跟谁称兄道弟呢?
商伯旸又黑着脸摸出一支烟点上。
就陆七七这野丫头来他家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半盒烟都抽完了,平时这是一天的量。
陆七七察言观色的小雷达又开始工作了,敏锐地察觉到男人身旁越来越萧条凛冽的气场,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这才是商总该有的样子。
金融界的阎罗王嘛,能给人好脸才怪呢。
陆七七私以为现在两个人已经是统一战壕的队友了,于是也开始放肆。
她拉开他的椅子坐了下来,转着他书桌上的钢笔,丝毫不考虑这根笔的价格可能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商总,我们的战况不容乐观啊。”
商伯旸的视线不声不响地聚焦在她莹白纤长的指头上,随着她转笔的动作偶有波澜,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怎么说?”
“你妈好像挺喜欢我的。”陆七七托着腮,很苦恼,“我真的尽力了。”
商伯旸沉默。
他想问她,你的尽力就是指来我家喝酒,表达你是个事业心很强不会顾家的女人,以及,见到男人就往上扑?
他说:“我妈嫁给我爸之前,也是被当成家族继承人培养的。”
陆七七:“?”
男人语调沉缓,给了她致命一击:“她没你,想象的那么智障。”
陆七七也沉默了。
她为什么觉得刚才男人话说一半,忽然迷之一顿,加了三个字进来???
他想说的本来应该是“她没你那么智障”,对吧?
钢笔从她指尖脱落,掉在地上,摔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笔盖也掉了下来,墨水在地板上甩出一条线,场面看起来有点窒息。
陆七七面无表情,“战友,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好像都是我一个人在努力,能不能请你也稍微地、敷衍地,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商伯旸明白她的意思,可她的话还是让他从里到外都不舒坦。
在悔婚这件事上她积极主动得简直有点不像话。
“你想让我怎么样?”他问。
陆七七认真想了想,说:“你把你女朋友带回来,跟你爸妈实话实说,就说你有心仪的人了,不想耽误我,怎么样?”
她说得真情实感,商伯旸越听越搓火。
不想耽误她?和他结婚是耽误她变身美少女战士拯救地球了还是怎么着?
陆七七一抬眼瞧见他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恍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试图挽回:“不不不,不是不是,是不想被我耽误。”
商伯旸皮笑肉不笑,她刚才一番话已经完全出卖了自己的心思,陆七七还就真是天下独一号的看不上他的人。
这个认知越是清晰,他就越是不想让她如愿。
最后陆七七是被男人拎着扔出门外的。
她撇了撇嘴,也不在意他突如其来的暴脾气,路过楼下客厅时,商母看到她没完全干的头发和卸掉妆容的白净的脸,笑容可掬道:“多漂亮的孩子呀,我们伯旸娶了你,可真是有福。”
陆七七:“……”
能换一句吗。
“咦。”商母的目光停在她的裙子上,还真的换了一句,“你18岁啦?”
陆七七:“?”
“也对。”她一抚掌,自说自话道,“不到18岁你爸也不可能同意订婚,哎呀,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啊……”
陆七七听不懂了,商母仿佛看到她脑门上顶了一排问号,笑盈盈道:“你身上这条裙子,是伯旸两年前找一个叫……”她说不上来名字,表情变得苦恼,“吉……吉什么的一个美国设计师设计的。”
陆七七没由来地心脏漏掉一拍,“K.Gibbon?”
K.Gibbon,名冠四海的天才设计师。经她手的作品捧红了不少奢侈品牌,但是因为很长时间找不到满意的模特,Gibbon便渐渐淡出了时尚圈,留下遗憾的众人,和一堆成为经典绝版、有市无价的设计。
这个名字再次重回人们视线,是作为美国新出道那位天王巨星Dylan的御用造型师,而Dylan,作为打破了大师退隐江湖的念头的男人,自此也一炮而红。
陆七七一直就是Dylan的脑残粉,对大师早就崇拜不已。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心潮澎湃,肃然起敬,开心得她想穿着裙子转圈圈!
商母不清楚他们年轻人追逐的那一套,继续道:“对,就是那个吉本!也不知道是酬劳没谈拢还是怎么回事,图改了两三次对方就不乐意了,后来还是伯旸亲自飞了趟美国才敲定了。原本他想要的是一套卫衣牛仔,那设计师脾气还挺大,告诉他,女孩子的成年礼应该是高跟鞋和晚礼服,就算要日常一点,也必须得是条裙子。我劝伯旸换个设计师,他说什么也不换,最后设计图拿到意大利的手工作坊做了十几套,最后一版就是它了。”
商母的话每个字都在冲击着陆七七心中某条看不见的防线。
最令她震撼的,当属“成年礼”三个字。
陆七七眨巴着眼睛,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盘踞在心头,一点点渗进血管里,安抚了她十几年色厉内荏的暴躁,让她的心情瞬间变得柔软得可怕。
她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没有送给她成年礼。
想也知道,因为在他们心中,她还是个孩子,永远都是个孩子。
成年这件事,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
陆七七的手指捻着裙摆柔软细腻的布料,恍惚地想,这条裙子,居然是给她的。
可她的成年,对商伯旸来说,到底为什么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的纪念呢?
因为终于能摆脱给她当家长的窘困处境了吗?
这个问题,陆七七想了几天都没想明白。
如果不是她那天刚好弄了自己和他一身水,他会不会干脆就不送她了?
……
狗腿子见她想什么事情出神,伸爪在她面前晃了晃,“七小姐?”
陆七七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干嘛?”
“你刚说商总身材不错?”
陆七七眯眼瞧着他,冷笑,“我说什么还要重复几遍你才听得懂?长了耳朵没用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狗腿子立马捂住耳朵,但还是不怕死地问:“您和商总的事是板上钉钉了吗?为什么连身材都见过了!”
陆七七道:“那有什么稀奇的,见过他身材的人多了去了。”
她想起那天她对商伯旸说,让他找他女朋友来帮忙,他也不置可否,也没直接回绝表态说“我没有女朋友”,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嘛?这人渣怎么能一边和自己订婚一边还吊着别的女人呢?就算……就算他们的订婚关系是假的,随时可能被推翻……
那也不行。这是原则性问题。他这么做是看不起她陆七七,看不起她爸她爷爷,她们整个陆家!
陆七七小脸一板,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大大方方地别扭起来。
却没看到,甬道的尽头,站着来者不善的一群人。
他们的几个头发染得花里胡哨,见陆七七走来,相继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另类的纹身……
……
商伯旸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开会,看到是她的号码,准备挂电话的手一顿,黑眸凝在屏幕上,电话铃声响到最后,他才不耐烦地接起来。
陆七七一度以为他不会接了,正准备挂了,电话却忽然通了,她踟蹰了半秒钟,轻声问:“伯旸哥哥,你能不能,到我学校来一下?”
声音轻软试探,小心翼翼得不像她。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叫他,可每次都是古灵精怪的,让人一听就觉得没好事。
这次,莫名显得虚弱。
商伯旸含威不露的目光一扫会议室里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员工们,没排遣完的怒火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硬,和女孩的嗓音截然相反,“你又惹事了?”
“好像是。”陆七七苦笑,语调还是那么轻,飘渺得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我不敢给我哥和我爸打电话,你能不能……”
“陆七七,我是你的监护人吗?”
话音里的寒霜透过无线电波,凝结在女孩的眼前,冰凉一片,皑皑无垠。
她闭了下眼,隔绝感官里突然侵入的彻骨风雪,笑得没心没肺,“逗你玩的,挂了。”
她掐断电话,商伯旸一愣,面色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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