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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白瞥了眼其他仙女——她们都露出吃惊的神色,盯着他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像是在奇怪她怎么能和一只半精灵站的这么近。

他也觉得这样的距离过近了些,近到他忍不住默默往旁边站了一步,拉开和仙女的距离。然而对方似乎毫无所觉,又或是故意忽视了,紧跟着上前一步,继续保持着看上去紧贴言白的姿态,笑道:“请您带路吧。”

言白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迈开步伐。

随即他就深刻明白了以身相许这个词的由来不是没有理由的。被他所救的仙女一路上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她对言白的好感,先是自我介绍很久。接着这位名为爱丽丝的仙女叽叽喳喳一路,和言白聊阿瓦隆森林,聊迷雾长河,聊这里的人类英雄,聊湖畔的风光,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刚才的那只梦魇。

爱丽丝丝毫没有被精灵的冷淡所伤,反而越挫越勇,言白越是不理睬她,她越是绞尽脑汁的寻找话题。最后等到言白将她带到精灵王的宫殿外想要失礼地先行告辞时,爱丽丝直接不顾其他精灵奇怪的目光,大胆地向他表白:“刚才若不是你,我就要被梦魇抓伤了。我想,我爱上你救我的那一刻的英姿了。”

“……多谢。”言白无言了一瞬,有礼疏远地如此回答,朝她行礼后差不多是落荒而逃。这下好了,马上阿瓦隆里不光是仙女,连精灵们都会知道他,半精灵梅林在救了一个仙女后就被对方爱上了。

果然在爱丽丝离开后,精灵王就在一次传召了言白,再次站在充满缥缈歌声中的宫殿里,言白吃惊地发现他的父王貌似也对此表现得忧心忡忡:“我的孩子,阿瓦隆仙女的喜爱是恩赐也是灾难,我在那位离去的仙女身上看到了你命运的轨迹。”

言白静静地倾听他舒缓的语调,轻轻回答:“父王,我知道了。”

精灵王一眼就看穿了他对命运这个词的不以为然,叹了口气。

不能怪言白对命运的说法嗤之以鼻,在这个世界里越是有名的魔法师或是魔法书就越喜欢把命运挂在嘴边,他们认为命运是无法违抗的,比如命运显示你在二十岁死去你就一定会在二十岁死,绝不会拖到二十一岁生日,命运显示一个国家该在某年某月灭亡,那个国家一定会在那个日期灭亡。当然魔法师们能看到命运是有限的,很少能像这些例子一般具体,更多时候就像精灵王看到的言白的命运一样,模糊不清暧昧不明,只能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至于到底是什么样不好的事情,会以怎样的形式在什么时候发生,是不能被窥见的。

而言白一直都相信“我命由我”,与其惧怕于虚无缥缈的未来,倒不如抛开命运,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无论最后结局是好是坏,都是自己做的决定,不要后悔就行。

“孩子,你的母亲正在死亡,你去见她一面吧。”精灵王放弃单凭口舌让儿子明白命运的不可违抗,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言白一愣,母亲?这个词离他还真够遥远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听他父亲提到这个世界的母亲。

“去吧,你的母亲正在等着你。”单从精灵王面无表情的脸上很难看出他对此事到底是难过还是无所谓,言白只好向他行礼告退。

这是一座乳白色的修道院,正是日暮时分,庄严的钟声从院子里传出,惊起十几只驯养的鸽子。夕阳照射在修道院的院墙上,将言白的影子拉长,投影在一片黄光中的墙壁上。

他戴着斗篷上的尖顶帽子,脸藏在阴影下,敲响修道院的木门。很快一名修女将门拉开,露出半张脸警惕地看着他:“什么人?”

言白注视着她轻声道:“我是来见玛丽修女的。”

大概之前已经被吩咐过了,听到这句话修女爽快地把门打开,放言白进去,在领着他往屋子里走去时还告诉他:“玛丽修女快不行了,如果你真的是她的孩子,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眼角的余光中,修女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脸上只有怜悯和同情,没有丝毫的歧视。

不过这样的人终归是少数,越走进玛丽修女的房间,路上遇见的修女修士就越少,直到站在房间的门口时,言白打量着右手边走廊外杂草丛生的院子,和面前破败不堪的木门内心陡然窜起一阵不知名的怒火。

这算是母子连心吗?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心想,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在看到床上躺着的女人时,他直接把帽子拉下,银色的长发瞬间散开落在肩膀上。

听到门被拉开,床上的人慢慢将头转过来,在这个秋风渐起,气温骤降的深秋,她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毯子下的身体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过去,以为床上没有人。露出的脸苍老,干瘪,布满皱纹,精灵王的外表看上去是个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而这个女人看上去足足比他大了几十岁。

女人的目光很呆滞,缓缓从锁上门的修女移到言白身上,顿时停住。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原本浑浊的视线也变得清澈起来,她蠕动干燥起皮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言白快步走上前,握住女人从毯子伸出举起的手,单膝跪在她面前。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也不曾想象出这个世界的母亲到底是丑是美,现在乍见之下,却只觉她无与伦比的美丽温柔。他身上一半的血液都来自这个女人,而她现在躺在这间昏暗窄小阴冷的房间里正在死去。

言白握紧手心里的手,轻轻喊道:“母亲。”

女人微笑起来,嘴巴抖索起来,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气音:“我的……孩子……”

清明的光线在她的眼里转瞬即逝,在她呢喃出孩子后又重回混沌,只有泪水聚集在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眶里。很快一滴眼泪从眼角滑出,顺着微微下陷的太阳穴落进稀疏的花白发鬓中。

“我的……孩子……”女人喃喃着重复了一句,最后深望了一眼言白,闭上了眼睛。眼泪源源不断留下,她却渐渐停止了呼吸。

在女人呼吸静止的一瞬间,言白甚至有种自己也随之停止了呼吸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他的确屏住了呼吸,直到惊觉回神后,才大口大口开始呼吸。

身后的修女开始念起祷告词,低低的声音中,言白握紧正在失去温度的手平静道:“我想带她走。”

听到这句话,修女立刻停下了祷告,她走到窗边焦急地低声道:“不,你不能。”

“我是她的儿子为什么不能?”至少,她生前不能进入阿瓦隆,死后让她长眠于他父王的领地里。

“其他人都不能确定她真的有个孩子。要知道她是修女,”年轻修女飞快道,“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死后还被人辱骂吧。”

修女*,在这个年代何止是被人辱骂这么简单,更何况……

“更何况……有传言说,她和一只梦魇交欢生下孩子,若是被镇上的人知道你真的存在,她……”年轻的修女不敢想象那种后果,只能拼命劝说言白,希望他能打消这样不考虑后果的念头。

的确是不考虑后果。激动的情绪褪下,言白冷静下来,顺着年轻修女的说法想下去,沉默了很久,很久后他轻声说:“我知道了……就让她死后依旧被主的荣耀笼罩吧。”

年轻修女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双手合拢抱在胸前唱了一声:“阿门。”

看得出来她和言白母亲的关系很好,至少在知道言白母亲的确违背了将自己的身心献给上帝的旨意后依旧愿意帮助言白和他母亲见面。然而她也依旧惧怕言白,不是惧怕他身上看上去价格不菲的斗篷,也不是惧怕他超于常人的容貌,而是惧怕他的血统。

她并没有被告知言白父亲的身份,直接将传言当真,以为言白是梦魇的后代,一只半梦魇,就算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也是让人害怕的存在。

看出她竭力隐藏的害怕,言白索性离开了修道院,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让后者以为他已经离开。实际上他躲藏在树后亲眼看着母亲棺材被埋葬,感觉到了久违的心痛,作为她的孩子,他竟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在众人面前埋葬她,这简直是荒谬到可笑。

“这次你怎么对这一世界的母亲这么上心?”心魔站在他身后,倾身懒洋洋地在耳边悄声发问,现在他已有言白全部的记忆,自然看到他作为沃德·伊芙斯时对父母俱亡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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