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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腾在瑞士的时间是有限的,来不及等梅嘉莉那边的事情谈妥,这就登机前往荷兰。
上了飞机,徐腾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要问清楚,在A340专机的二号机舱开了一个20分钟短会,各个部门的总裁、负责人全部到齐。
会议刚结束,徐腾正和虞素云聊着明天在荷兰访问的行程安排,国机集团的韩永胜董事长忽然就推门进来,似乎有话要说。
“对了……!”韩领导像是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徐理事长,你下午在苏黎世不是和我说,有事情要商量吗?”
“哦?哦……哦!”徐腾连说了三个哦字,每一次都是不同的音调儿,第一次是惊诧的,第二次是思索的,第三次是解脱和惊喜的。
他终于想到一个事,可以和韩领导说一说,当然不是问这位领导还蹭多久的专机,大家都是同行,他还没有这么失礼。
“还是你们要并购山高公司的事,前几天,老罗芬希纳董事和我说了一个事,他和山高集团的董事长戈恩茨先生是认识的,到荷兰以后,我们其实可以安排见面谈一次。您觉得怎么样?”徐腾能想到这个事也是不容易,当时只是晚餐时间,无意中聊到的。
“好啊!”韩领导其实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原先是川机的领导,后来调往攀钢任职,业绩上肯定是很优秀的,09年组建国机集团这家央字号机床巨头时,他还是花费了一些心思,最终如愿以偿。
他的经历是有优势的,对机床工业和冶金领域都有很好的了解,很想在中国刀具产业领域有所突破。
问题是选定的目标有点高了,也选错了国家,瑞典这个国家的企业其实是最难收购的,徐腾在欧洲收购企业上百次,在瑞典真是每次都如临大敌。
韩领导此前跟着徐腾去瑞典考察,兴致冲冲到山高SECO公司总部会谈,因为他此前和布鲁斯塔-戈恩茨董事长通过几次视频电话,对方总是对他们国机集团的国企身份比较介意。
国企领导,干劲是真没话说。
韩领导做了很多准备,甚至学了一个多月的瑞典语,就是为了在会晤过程中,通过展现自己的国机人魅力和热情,打消对方对中资国企和国机集团的疑虑……这都是中宣体的八股鸡汤励志文看多了。
整个会晤过程非常悲剧,结果自然也悲剧。
韩领导后续又继续找了几家瑞典的刀具企业,结果要么是他不满意,要么是人家无意被收购……怎么说呢,在瑞典,真正值得并购的刀具企业都属于山特维克系,连徐腾前几年,通过沃瑞克收购的那几家原本也属于山特维克的控股子公司,只是发展的不太好,才被放弃了。
“就是见面谈一谈?”韩领导仔细一想,有点失望。
“嗯,就是这个事。”徐腾攒了攒想法,决定多和韩领导说两句意思一下,毕竟是央企大客户,“其实,老韩,我说一个真话,我们还是别考虑山高这个级别,你就当碰运气,碰不到就算了。我觉得李伊菲推荐的瓦尔特和威迪亚更值得你可以考虑,毕竟都是德国的家族企业,难度不大。”
“行,我考虑考虑。”韩领导是真的在考虑,第一,李伊菲很美,很甜美,很会说话,很会哄人;第二,李伊菲说的是真话实在话,只是说的非常婉转好听;第三,韩领导对刀具行业还是比较了解的,真要能收购瓦尔特,或者是威迪亚,那也相当不错了。
韩领导是很现实的,他在国机集团估计能干五年吧,除非贡献特别大,否则在央企领导的位置上想要延迟几年退休,那是很难的。
他要是能收购山高这个级别,改写中国刀具产业的整体水平,那就有把握延迟几年退休……所以,怎么都得试一试。
即便不能收购山高,瓦尔特、威迪亚这种级别能收购几家,那也不错。
对于这位韩领导的想法,专门负责国机集团金融服务和企业咨询业务的李伊菲,几个月前就在电邮里和徐腾汇报的很清楚——没有完整的想法,纯粹是想政绩和业绩工程。
徐腾其实知道的更多一点,老蒋在那个位置影响还是比较深的,所以,中央经济层面在产业布局上,对机床、合金、材料、刀具领域的重视程度,要比过去高很多,而且会拿出不少外汇支持海外并购。
因为这些都是一个工业强国的根基,暂时不求做到日德的水平,至少能和韩国相拼吧,而且老蒋有一个很鹰派的判断——韩国靠不住,和韩国、日本搞东北亚产业整合是没有任何前途的,让利互利也没有用,太容易被美国打断和割裂。
所以,老蒋的观点和徐腾如出一辙,这是相互影响的结果,中国只能和欧洲搞产业整合,就算美国想掺沙子,难度也太大了。
国机,中国机床工业控股集团公司,2009年才组建成型,靠行政命令整合了国内的重型机械资产后,急冲冲的跑过来投资刀具产业,这不是韩领导脑子有问题,而是太精明,搞政治投机呢,也想和五矿集团抢外汇支持!
徐腾没有这么激动,因为他不缺那几百亿美元的外汇,刀具工业也不是那么好折腾的。
中国刀具工业一直上不了层次,原因很多。
徐腾个人觉得,主要原因还是人才和市场经济的两个基本问题。
刀具都是耗材,从全球来说,全球性的一流刀具企业大致有50家以上,在瑞典、德国、日本、瑞士、荷兰、法国、意大利……不出名,但也有几十年历史的作坊式刀具企业更是海量,几千家都不止。
大厂,基本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特点,自己的优势。
小厂,基本都有自己特别熟悉的某个极其细分的小领域,大厂不愿意浪费资源去攻克的那些零碎市场。
所以,全球刀具行业的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即便是进口刀具在国内的售价也都算是适中,利润不算高,何况国内走量的硬合金刀具基本都是外资本地生产。
这就有点像圆珠笔尖钢珠的问题,大厂有能力,真要去搞,费时费力不讨好,小厂没能力,只能拼命做最没技术含量的低端刀具,疯狂走量价格战。
至于材料、管理、经营思路,这些其实都还好。
比如说材料,虽说中国的材料科学和研发体系长期薄弱,但在过去的十年,情况早已大有改善。
除了政府层面长期稳定的产业规划和宏观布局,华银财团从2004年开始,也在材料领域投入更多资源,在国内联合多家大型冶金企业、材料化工企业,搞了十几家合金材料研究中心,也联合很多大学和科研机构一同合作。
此外,华银财团也联合央企、地方国企,以及一些优秀的私企,和国外研究机构、企业购买技术,或者是直接并购中小企业冶金企业,或者入股大型冶金企业。
目前在国内的很多大企业,特别是五矿、中化这样的副部级央企,高技术水平的合金、材料供应还是很稳定的。
然而,国内的刀具、机床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徐腾自己的经验,国内搞刀具、搞机床、搞工业基础器件的人,一找原因就找材料的毛病,说句难听话,即便这个材料没有国产货,欧洲日韩基本也不对你禁止出口。
你自己没有使用这些标号合金、材料的经验,不敢用,就是不敢用,怪什么国产材料不行呢?
你用了,搞不好,竞争不过别人,那也是你的设计有问题。
国企呢,积极性和服务态度还是有问题,私企呢,赚一天是一天。
所以,徐腾对于刀具产业的发展态度,还真不强调必须国产化,他现在主要是采取入股和扶持策略,选择和宝钢集团、五矿集团合作,重点扶持五矿集团旗下的南钨集团,通过注资、技术转移、金融服务和企业改革咨询服务,协助南钨集团国际化。
这几年,南钨集团的硬合金产能和技术水准提升的很快,德资、日资、韩资在国内的刀具厂也大量采购南钨的硬合金,但是,南钨集团自身的刀具业务依旧不行,高端上不去,中低端的走量拼不过韩资、台资,只能继续卖合金。
在国外,徐腾除了自行注资扩大沃瑞克、曼彻斯特金属的刀具业务,还一直增持伊斯卡和德系的蓝帜、威玛诺,通过金融服务和合资的方式,慢慢扶持。
徐腾其实也曾经在2008年乘低大肆吸纳全球刀具行业的霸主——瑞典山特维克的股份,最终还是未能达成长期合作的框架协议,只能将股份在次年的高峰期套现给山特维克集团的董事会。
2013年,等徐腾这一次再到瑞典时,相距三年前,终于意识到拒绝和徐腾合作要付出多少代价时,山特维克集团的董事会又后悔了,通过一些渠道传递消息,希望重新洽谈合作框架。
徐腾没有拒绝谈判,但是,他个人觉得再想达成合作框架已经很难,这几年时间,华银财团在南钨、伊斯卡、沃瑞克、曼彻斯特金属、蓝帜这些公司的投资太深,利益捆绑的很厉害。
上世纪70年代,瑞典至少有十多家一流,以及准一流的刀具企业,到了90年代,实质上只剩下山特维克和山高两个集团,其他都被并购了,山特维克、山高本质上又属于一家。
沃瑞克因为从轴承、齿轮到机床、刀具、软体系统都是自成体系,才能勉强保留部分切削、镗刀的刀具业务,但也远远不能和山特维克、山高抗衡,规模差距甚远。
最后又因为亏损严重,才被银瑞达财团高价转让给徐腾,让徐腾有机会切入瑞典工业体系。
相比之下,迄今为止,德国、日本的刀具企业都还是比较分散的。
这个问题就说明了瑞典经济结构的本质——门阀。
瑞典是整个欧洲极少数避开一战、二战的国家,家族财富的传承和累积效应很明显,控制瑞典经济的幕后资本层,基本还是一战、二战时期的那些家族,有传统贵族,有资本家。
瑞典和瑞士又不同,相比瑞士直到19世纪才通过联邦制度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统一经济体,瑞典一直是统一的王国,国家和贵族阶层极其稳定。
一战前,瑞典王室和德国王室的关系非常密切,两国的国情和经济局势也几乎如初一辙,做为都是在英法之后崛起的工业国,两国拥有良好教育的中下层贵族大量快速吸收西欧技术,开设矿厂、冶金厂、机械厂、面粉厂,从庄园主迅速转变成资本阶层。
两国真正出现差别就是从一战开始,直到二战结束后,瑞典和德国在经济层面才完全变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在瑞典,类似瓦伦堡这样拥有170年历史的豪门家族多不胜数,光是徐腾接触过的就有十几家,而且,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投资风格,广泛入股瑞典的所有优势企业。
随着国际自由贸易体系的扩张,瑞典内部经济层面迅速整合,轴承、钢铁、机床、刀具、冶金、航空……通常都只有一家世界级的巨头,相互之间密切配合,在这个980万人口的国家形成了一个发达工业体系的各个基本元素。
这就是瑞典经济的真相。
徐腾也是花了很多年才慢慢搞清楚这个真相——瑞典这些世界级企业的幕后股东,基本都是差不多的阵容。
在瑞典,赫格纳斯集团是世界级的冶金矿粉供应商,山特维克集团是合金制造、刀具和采矿机械的世界霸主,SKF是世界轴承霸主,沃尔沃专注工程机械、卡车、客车,萨博以飞机和航空业为主,SSAB是瑞典的钢铁联盟,旗下十几家中型钢铁厂各自专注一个领域的细分高端钢材市场,ABB是电气设备及自动化、工业机器人产业的霸主,爱立信是电信设备制造业和通信技术的霸主。
这些世界500强瑞典企业之间的内部配合和分工,极其严密,简直像是世界上最严密的计划经济模式。
直到2013年再度访问瑞典,徐腾终于发现,山特维克集团、赫格纳斯集团的那些控股基金,以及沃瑞克曾经的控股基金,以及ABB、斯堪尼亚幕后的长期持股基金,实质上都来自于不到四十个家族基金,这些基金的历史几乎都长达50年以上……有一半是百年之久,瓦伦堡这种170年历史的家族在瑞典,其实还不算是传承最久,最久的几家长达三百年以上,只是没有瓦伦堡家族和银瑞达财团这么强。
你实际也可以理解为,50年历史的那些新家族基金,大致都是更古老家族的分支,女性继承人嫁给一位杰出的职业经理人,诞生出新的家族。
这种情况,光是瓦伦堡家族的历史上就有4次。
牛逼的国家!
徐腾心里当时只有一个大写的服字!
所以,海外资本再强势,想要在瑞典收购一家企业都很难,想要控股一家瑞典国际巨头的可能性更是几乎为零,除非瑞典人自己放弃。
当然,瑞典也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富豪,这些家族的财富都是以信托基金的形式存在,毕竟瑞典的财产继承税高达98%,而这些家族信托基金传承百余年后,财产受益人都相对很分散了。
他们这些家族,每一代人都会推出几位众望所归的杰出之辈,负责管理家族信托基金,而这种特点也决定了瑞典的经济有一种很可怕的稳定性。
所以,关于国机集团要收购山高公司的雄伟计划,徐腾第二次访问瑞典之后,特别是在和斯堪尼亚公司的主要股东会晤后,就意识到是绝对不可能的。
对于徐腾,对于华银财团,对于The-ShunFamliy,瑞典这些家族总体还是很欢迎的。
资本家嘛,大家有共同语言,特别是在徐腾出手教训山特维克集团和ABB集团之后,他们已经没什么脾气了,徐腾提出用华腾汽车的股份,置换斯堪尼亚公司的所有股份时,只剩下一片热烈的掌声,以及众人对斯堪尼亚走向中国,雄踞世界的美好期许。
事实上,徐腾和华银财团在瑞典、在英国、在德国、在法国……在这些国家的投资也都是很负责任的,本地化的趋势很明显,到哪个国家就和哪个国家的财团合作,利益分配也都很公允。
欧洲的这些企业家、投资人,或许也确实更喜欢和富二代打交道。
关于这一点,徐总可能更早就发现了,花了很大的心思编造出一个The-ShunFamliy的深厚历史和家族底蕴,老爷子从嵍县化工厂的车间主任变成经理,从抗美援朝时期的一位小排长变成副团长,而且是能考证的,记录清晰,徐总神奇吧!
老徐家的家谱更是编造的一塌糊涂,硬是让徐总在淮州宿县徐庙镇攀了一位厉害的亲戚,弄成淮州的书香门第,李鸿章的门生,淮州晚清翰林徐仁铸和民国企业家徐炳麟之后。
这个亲到底怎么攀上去的,徐腾其实没有认真翻查过,大致有那么点关系,可能是徐炳麟家的远房亲戚,更可能是徐炳麟家的长工,反正几百年前肯定是一家。
这还不是2002年以后的事,97年左右,徐总迁居香港之前就搞定了,花了大价钱请的专家高手修改徐庙镇的那几本老旧家谱,用徐总的话说,省博物馆都查不出真伪。
在维基百科,还有其他各种百科,英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2003年就全部编辑的一清二楚,能从徐腾的链接一路点到曾国藩,也真是够厉害的。
最可怕的是徐总不仅投资数亿,在煤老板和民国剧热潮火热的时候以徐炳麟为原型依据拍了一部《东方煤王》,卯足劲送到央视平台播出,2007年,居然还敢去淮州宿县祭“祖”,和徐炳麟的那十几位散居海内外各地的曾孙、曾孙女、玄孙相拥喜泣……当然,徐腾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才是徐总的风格,这才是他熟悉的亲爹。
由此可见,历史确实是一直任由胜者编造。
徐炳麟在淮州历史上倒是一个值得书写一笔的人,不仅是淮州的大地主买办阶层,还是淮州历史上最早的煤老板,与瑞典、德国在一战前的那些门阀家族极度类似,从庄园主变成工厂投资人,从小贵族变成资本家。
只不过,从晚清到改革开放,中国的战争史、革命史也太多了,哪一路子的庄园主、资本家没被玩死?
所以说,战争与革命有时也是一种好事,将资产门阀阶层重洗一遍,如果中国的财富几乎都集中在几十个传承数百年的门阀家族手中,徐腾感觉自己还不如去死比较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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