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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楼笑着走到月慕白身边来,“五叔你应该恨我,其实我自己也是恨我自己的。我不知道我凭什么还能有脸活到今天——我原本就活该生不如死,日日活在地狱里,一辈子将最珍重的拥有都一件一件地失去……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是我活该承受的。”
月明楼笑着,眼泪却长长地堕下来,“可是五叔,我却还是贪心不改,我的罪还没赎完,我又想贪心地抓住一个人的手……五叔我也曾经很用力过,想要用力不去看那个女人,想要从心里把对那个女人的感情都剜除,可是我发现我真没用,我做不到——”
他用力止住眼泪,转头望向内间,“……五叔,我可不可以,不把她交给你?我可不可以,再伤害你一次?”
车库再次陷入巨大的寂静。就仿佛角落里一直蹲伏着一只兽,它一直静悄悄地等待着时机来吞噬人心。此刻终于被它寻得了机会,于是它毫不留情地伸出利爪来,将车库中三个人的心全都用爪尖刺破,然后紧紧地捏在它的掌心。
飒,飒,拖着疲惫的脚步,兰溪面如金纸从内间走出来。没去看向月明楼,只走向月慕白,“月老师,我好冷……可不可以带我走啊?”
月慕白这才看见兰溪原来也是浑身湿透,正在库房的冷风中瑟瑟发抖。月慕白一皱眉,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来披在兰溪身上。又觑了同样浑身湿淋淋而发抖的月明楼,“我先带兰溪离开。我会打电话叫老范来接你。”
老范是月明楼的司机,从前是给月明楼父亲开车的。两人感情宛如叔侄,关键时刻老范说的话,月明楼能听得进去。
月慕白扶着兰溪出去,车库门在他们背后又缓缓降下。电闸嘶嘶的声响缠绕而来,兰溪努力没回头去望。情知是他自己关上了车库门,就像是关闭了他自己的心。
待得车库门全然关严,外头盛大的阳光让兰溪才温暖了些。她轻轻从月慕白怀抱中走出来,仰起头来望向月慕白。
阳光那么烈,就像悬在头顶的白炽灯泡,照得她都看不清了月慕白的脸。这么许多年,就算只闭上眼睛,她都能看得见月慕白——却没想到这一刻,她终究再也看不清。
“兰溪,你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月慕白发觉兰溪的状态不对,连忙问。
兰溪虚弱笑着摇头,“月老师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想跟您谈谈。”
月慕白皱眉,“先给你换了衣服再说,这样湿着会生病。其他的,我们慢慢谈。”
她忽地不再叫他“慕白”,转而又叫回“月老师”,月慕白忽地不想知道她要与他谈什么。
“那我就在这里跟您说吧。”兰溪也不强求,转而淡然地笑,“月老师对不起,我想我没办法答应那晚在‘月如眉’您对我说的话——月老师对不起,我不配成为月老师的女朋友。”
兰溪回到家就一头躺倒,全家人都看出了异样。贺梁作为继父的,不方便问出口;刘玉茹一着急就发脾气,也怎么都问不出来。
倒是贺云一直抱着手臂,清清凉凉地盯着兰溪。
兰溪将被子扯到头顶,闷声闷气求着刘玉茹,“老妈我拜托你别问了。我有点感冒了,老妈你要是心疼我,就帮我熬一碗姜汤去。让我先睡一觉,拜托拜托。”
贺梁将刘玉茹劝出去,看到房门关严,贺云才冷笑出声,“杜兰溪,你这是因为尹若吧?月明楼跟尹若终于在高球场碰头了,定然是余情未了。又站回人家尹若身边,你就又明白你自己几斤几两了吧?”
兰溪在被子里就一闭眼。贺云说的没错,尽管那天的尹若那么软弱,可是她还是那么美,柔弱得让男人看了就想保护吧——所以月明楼那么失态对她,怕也只是心上受了刺.激所致。
“不过呢,杜兰溪你好好看着,我定会赢了尹若去。你白白当了一把杜钰洲的女儿,骨子里空长了一副小太妹的嚣张,可是你竟然会败在那么软弱的尹若的手里……杜兰溪,你可真没用!
“我却不同,我一定能赢过她。”
兰溪这才将被子扯下来,转头盯着贺云,“姐,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别扯上尹若!尹若她在庞家已经够苦了,你别再搀上一脚行不行?你所有的都冲着我来好了。”
“别扯上尹若?”贺云笑得耸起肩胛来,“我凭什么不能扯上尹若?尹若是你姐妹儿,是你想要保护的人,可惜却不是我的。对我来说她就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就有可能成为对手;而且还是庞家的儿媳妇,所以她就是敌人。我就冲着她来,杜兰溪你没资格拦着我的。”
“贺云你丧心病狂吧你!”兰溪一推被子坐起来。
贺云怎么对她,她都能忍。为了妈,为了这个家庭的氛围,她值得忍着贺云。可是贺云这却是要冲着尹若来,那她就受不了了!——难道就因为尹若是她的姐妹儿,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所以贺云就也这么不肯放过?
“我丧心病狂?”贺云冷笑着睥睨兰溪,“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上,你看谁并不丧心病狂?玩儿清高,那还是出家当姑子去吧,不适合在这红尘里打滚,更不适合男欢女爱。”
兰溪昏昏沉沉睡到半夜才醒来。睁开眼睛就睡不着了,便起身到厨房去找点东西垫肚子。
打小就知道照顾自己,生病了不管怎么都得先填饱肚子,吃饭总好过吃药——这是她在跟妈还没嫁进贺家之前就学会了的道理。
那些年爸三不五时出事,不是被局子给拘进去,要么就是跑路了。妈也没什么经济来源,一到气头上就知道自己喝酒,然后醉了就蒙头大睡——总是忘了问她一声,饿不饿,冷不冷?
她就学会了自己钻厨房,从橱柜、冰箱的各个角落去搜集能吃的东西。吃饱了之后就会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反倒挺为自己自豪的。身为一朵蒲公英,她就得有这样的精神才行。
只是她那么小的时候也莫名其妙地跟自己发过誓:等她自己长大当了妈,肯定不可以这么不着调,一定不能给自己的宝宝找一个那么个混道儿上的爹,一定要给自己的宝宝一个阳光又温暖的家,让宝宝也能跟其他孩子一样,宛如温室花朵般地长大。
宁肯他弱,也不要让他在童年就如同她一样地缺少关怀与爱。
兰溪从冰箱里拽出一块面包,没有开灯,坐在角落里啃着。
其实自打进入青春期,她身边也并非一个男孩子都没有。因为她爹的缘故,她爹手下的好几个小子也绕着她喊“小师妹”,并非没有献殷勤的意思。只是她全然无意,反唇讥讽回去,“你当你们演《笑傲江湖》啊?”
其实整个《笑傲江湖》里真正能做到笑傲的,不过一个东方不败。只不过那人不阴不阳,兰溪就不好意思自比。直到若干年后的今天,在于正大婶的神改编之下,兰溪才知道原来东方不败真的可以自称“东方姑娘”的。
面包有点干,兰溪直接接了点自来水仰头喝了一口。
有点凉,有点苦。让她咬着面包就想起天钩那小子来——其实从一开始,她自己就也不待见人家吧。
谁让他那时也是个小混混,一看就不是稳当的人。
许是因为听见水龙头的响动,刘玉茹披了衣裳,有点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娘俩借着黑暗对视,刘玉茹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跟月慕白吵架了?你睡着了不知道,我可都眼睛看得真真儿的,送你回来之后,那月慕白一直在窗外没走,就坐在车里抽烟。”
兰溪嘴里的自来水就面包便咽不下去了。
低头避过老妈的目光去,兰溪摇了摇头,“不是吵架。而是……”
她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妈说。老妈原本知道她跟月慕白交往,还欢喜得不得了,她都听见老妈好几回跟邻居显摆了,说“我们兰溪也出息了,也给我找回个乘龙快婿来!”
听见老妈的嘴里说出“乘龙快婿”这么文雅的词儿,兰溪其实挺肉麻的。不过再一想到老妈面上藏不住的笑,还有语气里的自豪,她还是忍不住也微笑了——老妈也许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而她其实从前也是个差劲的女儿,整个青春期一直让老妈提心吊胆。
她嘴硬,便从不肯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将心事都说给老妈听;她又倔,遇到点事情性子就开始竖起嶙峋来,让老妈担心她真的变成小太妹……她真是老妈的女儿,也从来就没学会跟老妈温柔相处。
兰溪垂下头去,抱紧膝盖,“老妈,我说如果,啊只是如果啊——如果我跟月老师之间什么都没有的话,你会不会怪我?”
“啊?”刘玉茹这才大惊小怪起来,“你什么意思啊你!难道你要跟那么好的人分手?哎呀杜兰溪啊,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心里怎么没个谱儿啊。月慕白这样的,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啊,是你老妈我这么多年逢庙就磕头才替你求来的——你还敢给我闹分手,啊?!”
老妈一这么机关枪似的说话,兰溪就被噎着。她只能望着老妈,“妈,其实人家月老师不爱我的。”
“爱?爱值个屁!”刘玉茹就悲凉起来,但是还是压低着嗓子,“杜钰洲倒是爱我,我都明白,他就是直到现在还在爱着我——可是你看他这辈子给了我什么?除了提心吊胆还是提心吊胆,还有你,他从前哪一天像个当爹的啊?”
一想起爹那么落寞的眼神,兰溪的心就也跟着拧着疼了起来。
也许别人都不知道,但是兰溪是最明白妈当年心里的苦的。那年爹一走就是两年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大门上被人泼红油漆,老妈出门好几次险些被爹的对头给伤害了……所以后来老妈决定嫁给继父,她是一点都没拦着。
也所以,即便是成为拖油瓶,从小到大被贺云欺负着,她也半个字的怨言都没有——至少妈进了贺家的门以后,妈平静了,也白了胖了,再不整天那么喝酒和发脾气。
对于兰溪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
“唉老妈,你别替我瞎操心了。”兰溪趁着黑暗,偷偷抹了把眼泪,“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找个可好可好的女婿了,又高帅富又温柔孝顺的那种,好好孝敬你,然后拿很多钱让你和我爸去环游地球哦。”
原本是劝妈呢,可是说着说着兰溪自己也愣住:她梦想里的这样的男人,说的不就是月慕白么?
这样温柔孝顺而又能带给她阳光和宁静的男人,她的世界里从头到尾只遇见过一个月慕白而已,所以她才会甘心情愿地掉进单恋的漩涡里去,不觉得苦,反倒甘之如饴。
可是今天,她自己怎么就亲手把这一切都给敲碎了呢?
“那就好。”刘玉茹百年难得一见地伸手抱了女儿一下,却也仿佛不适应,赶紧又松开,“老妈就劝你一句,兰溪啊,你得知道惜福。月慕白这样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他能在窗下头守着你,就证明他是真把你放在心上的。别再胡思乱想了,还是跟他在一起吧。”
“妈……”兰溪纠结死了。
“就这么定了。”刘玉茹又恢复辣妈本色,“你少跟我在这磨磨唧唧的!我就这么定了:挑个时间,你和你姐就都把男朋友领回来,咱们正正式式坐在一起吃个饭。”
早晨上班,月明楼很没精神。晨会都是月慕白主持的,散会了之后拦住月明楼,“小楼,谈两句。”
两人走进月明楼办公室去,月慕白将孟丽的人事调转单子搁在月明楼眼前,“小楼,你把孟丽也调给我,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吧?”
月明楼就笑了,虽然没精神,可是一双丹凤眼还是挑得人心惊胆寒,“五叔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既然五叔也跟孟丽合作过很多回了,而且五叔又那么关心孟丽报销单子的事,那我何不顺水推舟将孟丽调给五叔使?”
月慕白蹙眉,“我是跟孟丽私下里合作过几次。不过那几次都是小楼你不在公司的情形之下,我急用你你这边的文件,所以才麻烦孟丽帮我的忙。”
“是么?”月明楼笑得更是刻薄,“总裁办这么多人,五叔如果急需资料,也应当走正常的程序,从丁雨那里走起啊——怎么就直接就挑了孟丽这个人?”
“五叔当然明眼如炬,知道整个总裁办里,孟丽这个人最会见风使舵。五叔也早看出来,孟丽此人早就想抱五叔的大.腿了了——毕竟公司里几乎日日都在传说,这月集团虽然现在在我手里,可是将来谁才是真正的主人,还不一定呢。”
“小楼!”
“五叔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以五叔的涵养,争夺话语权也不必急在一时吧?”月明楼步步紧逼,“五叔又要说什么,我都能背下来了。五叔会说从来就无意与我争夺月集团,五叔这多年来培养人才也只是为了留给我用——就算目下所有要害部门的经理都是五叔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过也都没关系,是不是?”
“即便五叔不在公司坐班,可是我这个总裁的一言一行,对公司的每个决策和动向也都会事无靡遗地都传到五叔耳朵里——”月明楼长眸转着寒光,“就连我去欧洲,顺便安排下陈璐姐妹俩的出游,这么屁大点的事儿,也有耳报神都报给五叔知道,是不是?”
“原来,你都知道了?”
月慕白叹了口气,转身缓缓走到沙发那边去,坐下来,“知道了,也好。”
月明楼就又笑,“五叔的气度,果然是侄儿我还要好好学习的。就到了这个份儿上,依旧能这样气定神闲。如果是我,怕是早就臊得无地自容了呢。”
“那是小楼你多虑了。”月慕白眯起眼睛来望侄子,“就算被你知道了,我也并不亏心。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月集团,是为了我们月家的产业,是为了你爸爸未来得及完成的事业版图。”
“我知道这件事你知道了会不高兴,但是小楼你这几年管理公司,有些做法也难免有失偏颇。孟丽的报销单子,那些钱的数额不过是小儿科,我在乎的不是那些钱,而是你做事的方式——那些钱我知道孟丽不敢独吞,大宗的她是用在官员和客户的家属身上。”
“知道了,你还问长问短?”月明楼凌厉驳回来。
月慕白摇头,“小楼你太急功近利。用贿赂官员和客户妻子或者情人的方式,的确可以为我们迅速拿下订单——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也是授人以柄。如今大环境都在反腐,一旦这些人落马,怕是首当其冲就会查到你这里。小楼,做生意是要赢,但是不可以不择手段。”
月慕白面上冷肃下去,“小楼,让你能这么不择手段,急着打败庞氏的原因,该不会是为了尹若那个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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