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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知道,”雷寅双跟哄孩子似的,在他的手背上摸了两把,道:“你现在的想法,其实也有个什么专门的词儿来着,我记不太清了,好像叫‘雏鸟’什么来着,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说起来,其实你不过是因为我是那个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的人,又是你印象里头一个对你那么好的人,所以你才觉得你离不开我。可等你再大些,你就该知道,你想娶的人,未必是我了。”

江苇青一怔,再想不到她会这么说。他连忙抽回手,郑重道:“我是真想娶你!”

“切,”雷寅双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你想娶我我就得嫁?!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你是真想娶我?”见他张嘴要说什么,她挥挥手,拦住他的话头,又道:“好,就算加上你梦里的年纪,就算你现在真是二十三岁,那你头二十年里,可有真心喜欢过什么人没?没有吧?那你怎么就知道,你想娶我,是因为你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还是因为你觉得你呆在我身边特别安全,所以才想跟我在一起的呢?”

“我……”

她再次挥手打断他那未能出口的话,又道:“便是你觉得你现在是二十三岁,已经是挺成熟的一个人了,我可才十二岁。你怎么就觉得,我长大了一定想嫁你呢?而且,我从没跟你说过,我可是从来没想过要嫁人的。嫁人这件事,我怎么都觉得是你们男人设下的一个陷阱。你想啊,嫁人前,我只要洗我自己的衣裳,做我自己的饭就好了,我嫁了你,还得洗你的衣裳,给你做饭,我吃饱了撑的才去给你当那个老妈子呢……”

“洗衣做饭的人是我吧……”江苇青郁闷道。

雷寅双一愣,张了张嘴,忽地没声儿了。确实,自打小兔进了她家家门,这些家务活便都是他在做……

她心头忍不住一阵愧疚,猛地一挥手,道:“总之,嫁人对女人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才不嫁呢。”又指着他道:“你也别说什么想娶我的话,便是你做了个怪梦,梦里觉得你已经活到二十岁了,可事实上你到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而已。”

见江苇青又要张嘴说话,她蛮横地一把按下他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不爱听你那么说。一则,谁也没规定说,你想娶我,我就必须得嫁你;二则,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的,可这种喜欢,就只是小伙伴们之间的那种喜欢,我可没觉得我喜欢你喜欢到非要嫁你不可。而且,我也没觉得你对我的喜欢,就是那种喜欢。再说了,我俩的年纪都在这里呢,说什么娶啊嫁的,你不觉得太早了?等再过个几年,你再大些,肯定想法就不一样了。”又告诫着他,“以后可别再跟我提这话了,我是知道你没那个意思的,可在别人听来,还当你是在调-戏我呢。”

她这里正说着,忽然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响,原来是高公公过来宣旨,天启帝要宴请鸭脚巷的众人。

*·*·*

对于天启帝的要求,姚爷和雷爹他们都说要考虑一二。

天启帝对他们倒也不曾过于逼迫,只拉着他们一阵天南海北的“叙旧”,又说起他当年给应天皇帝收敛尸骨的旧事,以及若是他们肯随他进京,他会如何安置他们。

之前雷爹他们就知道,有人在龙川之上替应天皇帝立了座碑,他们却是再没想到,这是当年天启帝所立。

这几人中,姚爷今年不过才五十出头,雷铁山也不过三十四五岁,王朗虽比雷铁山略年长一些,也还未到四旬,可谓还都年富力强。便是雷爹腿上有了残疾,听着天启帝对他们的安排,几人说不心动那是假话。可心动的同时,多少总带着这样那样的疑虑,何况,他们还带着雷寅双这么个“定时炸-弹”。虽说皇帝已经默认了她的存在,别人呢?万一哪天叫人认出她的身份——偏这孩子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样的祸事来?!

酒宴散后,雷爹和板牙爹都没有回家,全都聚在姚爷家里一阵商谈,却是直到天亮,依旧未能想出个万全之策。最后,姚爷一拍大腿,指着王朗道:“只能这样了,我跟你先随他进京。当年你不过是铁子的副将,结的仇家远没有铁子多,我又不过是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儿,便是有人要寻仇,也有限。”

他扭头看向雷爹,“等我们先跟他进京看看风向,他若真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真心想用我们,你再进京也不迟。可若不是那样,至少我们也没有全部陷进去。”

王朗道:“可是,以什么理由留下呢?”

姚爷看看雷爹,忽地摇头一笑,道:“只怕此时也顾不得忌讳了,你正好可以拿花姑做借口,只说要养胎,等孩子生下来,怎么都是明年的事了。”

王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傻傻地问着雷爹,“花姐有了?!”

尚未大亮的天光下,雷爹那张黝黑的脸上竟隐隐透出一丝红晕来,讷讷道:“才,才刚怀上,还,还不足两个月呢,不好往外说的。”——乡里风俗,坐胎未足三个月前,是不宜叫人知道的。

“哎,”王朗喜出望外,拍着雷爹的肩道:“恭喜恭喜,”又道,“这孩子是个福星,来得巧!”

*·*·*

这一夜,不仅鸭脚巷里的众人未能安眠,那龙川客栈里,江苇青也未能合眼。

几年来,江苇青早收敛了当年那“唯我独尊”的霸道脾性,以及那总随心而为的任性。如今的他,变得越来越像姚爷,凡事总爱在心里琢磨个透彻才会甘休。可唯独他对雷寅双的感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加以分析——她于他,就像她天生就该跟他在一起一般。

直到她那般说起,江苇青才惊觉到,他当初之所以会黏着她,恰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给过他温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愿意收留他、照顾他的人……虽然他不太明白雷寅双所说的“雏鸟情结”是什么意思,可板牙奶奶以前就拿那“初生的小鸭子”形容过他爱黏着雷寅双的原因,所以他大概也能猜得出来那两个字的含义。

只是,经过一夜的梳理,他却觉得,自己对雷寅双,那感情早已经不能用这两个字来概括了。或许“重生”以前,他对她确实存着那样的心态,可“重生”后,他对她,早不知不觉从当初的单纯依赖,发展到如今总希望她能反过来也依赖于他……所以,他才会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

如今他对她的感情,却是除了当初那种“雏鸟”般的依恋外,还有着种难以割舍的亲情,以及一种午夜梦回时,总能叫他心头如擂鼓般突跳着的、闷闷燃烧着的热烈……

虽然两世为人,他却是头一次对什么人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雷寅双所说的“那种喜欢”,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不能,也绝不会,将她让给任何人。

便是她说她才十二岁,便是她说,没个规定说他喜欢她,想娶她,她就必定也要嫁他,便是如此,他也不会放手……

所以,当第二天,听说姚爷等人的决定后,他立时便找着天启帝,要求留下陪着雷家人,等花姐生产过后,他再跟着雷家人一同回京。

听着他的这个请求,天启帝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只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问了一句:“因为雷家的丫头?”

想着雷寅双那句“调-戏”的话,江苇青只咬着牙没有回答。

看着他这小模样,天启帝忍不住又摇了摇头。这外甥,几年不见,变化颇大,甚至连性情都不再是他印象里那般任性不羁了,只这犯倔时的沉默,竟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可知道,那丫头的真实身世?”天启帝忽然道。

江苇青一怔,抬头看向他舅舅。

天启帝叹息一声,把雷寅双的身世跟他讲了一遍,又道:“这样的身世,若要传扬出去,就算我不欲拿她如何,只怕朝中也要有人对她发难的。”

又道,“暂且不说她,单说你。昨儿你也说了,你被拐之事存着许多疑点。可你也该知道,有些事,我能替你做主,有些事,就算是我,也不好逾规行事。你若想要查明事实,给自己一个公道,就只能你自己去查。可你若要留下,给人趁机钻了空子,只怕以后就再没机会查清此事了。便是如此,你也要留下?!”

江苇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一下头。

天启帝不禁一阵失望,看着他冷笑道:“还当你是吃一堑长一智,终究有些长进了,不想竟还是如此愚蠢!你要留下,无非是想就近守着那丫头罢了。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又能守得她多久?便是将来真如了你的愿,你觉得,凭着那丫头的禀性,她能在你那个府里活个几天?!或者是,你觉得你是那府里的世子,那府里就没人敢动她了?!”

江苇青一怔。自然不是。那府里连他都敢动的。

其实这些问题他早有想过的,也知道哪怕是为了她,他也要想办法壮大自己、理清后患的,这会儿不过是因为分别在即,叫他一时心慌,才忘了之前的那些思虑……

天启帝冷笑着又道:“且不说你家里和那丫头,只你那个‘杀神’老丈人。你可知道,当年他跟朝中多少人结下了死仇?他们一家若是进京去,遇到的麻烦只怕不会少,也不会小。你觉得你可有能力护得住他们一家?还是说,你就只指望着我来做你们的后盾?!但你要知道,便是如今我跟你挑明了你对那丫头的心思,也不代表我就会同意这件事。”

江苇青浑身一个激灵,飞快抬头看向天启帝。

天启帝冷笑一声,又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就算是我,也越不过你父亲和你家老太太去。再来,还有你外祖母。你觉得,他们对你就没个什么计划?!”

这问题他也曾想过的……

江苇青脸色一阵发白。

看着这虽然比小时候壮实了许多,那身形却依旧偏于清瘦的外甥,天启帝心头蓦地一软,伸手抚了抚他那和雷寅双一样,高高扎束在头顶的柔顺长发,叹道:“你若想要别人顺从你的意思,你就必须站得够高,够那个资格叫人听从于你。”又道:“我已经派人往京里送了信去,你外祖母不知怎么盼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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