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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钱上的事情,官府本就无法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若是豪强所为,他们与官吏本来就是一体,自然也不会有人管。”
刘满在马上垂下了头,沉思了一阵子,又偏过头来问高管家:“高叔叔,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们在等人来雇他们去做点事情,换一口饭吃。”高管家回答道。刘满听后,多看了那些人几眼,欲言又止。一行人穿过门洞,进入县城内。
县城里的景象让人十分意外。城墙还有点样子,好歹是青砖包起来的,可城中满是低矮的小屋,多是土墙或木板房,看上去十分简陋,小屋之间往往还有菜地或荒地,看不到期待中的商业街。道路狭窄不平,就是土路上铺了些石块,年久失修,早就高低不平。路上稀稀拉拉有几个人走过,也都神色无光,形容灰暗。这个时代的人个头瘦小,基本身高都在一米六以下,远看上去都像没有发育好的孩子。到一米七还差一厘米的刘遥和刚过一米六的刘满,在这个世界是显眼的大个子,现在又都骑在马上,一路上引来不少围观。
刘满嘀咕了一句:“这就是城墙包起来的农村嘛”,跟爸爸对望一眼,十分失望。
沿着从城门进来的直路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县衙门。是一幢红砖砌成的的房屋,不像民居那样有陡峭的屋脊线条,有点像景区里中规中矩的仿古建筑,在周围低矮的房屋中十分显眼。感觉上不仅是衙门总要端庄一点,民居就随主人的心意花哨些,而且有点衙门是中原建筑范式,民居是当地风格的味道。刘遥玩味了一下其中的差异,跟着一行人进了衙门。
一个熟悉的差役领着大家来到一间偏房。房屋和天井都让人想起曾经游览过的古村落建筑。应该是因为事先打点好的关系吧,天井里摆放着一桶茶水和一叠茶碗。伙计用茶水清洗过每个茶碗,倒了四碗茶,让孙正刚、高管家和两名马夫先喝了,其它人却在一边看着,不去动茶水。
“你们怎么不喝?一路走来,应该渴了。”刘遥见没人给自己倒茶,便拿过一只碗,自己清洗起来。“凡不是自己亲手做的饭食饮水,不一起吃喝。”高管家轻声回答道。“县衙里头当无大碍,但规矩就是这样。”
原来是让一部分人做小白鼠啊。刘遥放下茶碗,顿时觉得身上也不热了,口里也不渴了。刘满也急忙放下茶碗,盯着高管家看。刘遥突然很希望高管家对刘满做个“我挂了”的表情。当然现在不是拍喜剧片,高管家只管跟着差役交接带来的礼物,轻声交待着哪几位是这档,哪几位是哪一档。
不一会儿,梅先卓、刘遥和高管家被引到另一间房里。房间一样的低矮昏暗,中央摆放着一张大案,木料是红润的黄花梨。房间里或坐或站有五、六个人,除了一个大胖子比刘遥高,其他人也是又矮又瘦。梅先卓一一跟大家打招呼,引导刘遥跟大家认识。刘遥也学着梅先卓的样子跟着称呼,拱手作揖。这些人每个都有作用,除了卖出的地主,还有见证、文书之类。
按照程序签字画押之后,大家拱手庆贺。刘遥也认识了他的交易对象:水田来自衙门里的典吏贺远柯,也就是公安局长兼军事长官,就是那个最高的大胖子。旱地来自在县城里开粮食铺子的商人,名字叫做周唯,他家世代都是县里的账房,现在是他爸爸,将来是他哥哥。两位都特别强调自己是世代居住在海南的汉人,不像那些来了就走的官员,或者是不通文理的土人。刘遥一边应着一边想,这贺胖子能打仗么?这周粮商算是县里的中产阶级吧?他们就算是本地的精英阶层了吧?
大家互相道贺完毕,梅先卓便招呼大家去酒楼。酒桌上刘遥免不得又把明州府商人外出经商,航船遇险家产尽失无法回乡的故事再说了一遍,引起一片唏嘘。按照在中国社会里混的惯例,刘遥暗示了一下自己的长辈外出经商,跟朝廷里的政治斗争有关,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只是在跟人争斗的时候暂时落败而已,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想打鬼主意也有几分忌惮。这么一说,顿时感觉到酒席上的气氛改变了些,不免又被敬了几杯酒。梅先卓等刘遥吹嘘完毕,把儿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把个刘遥吹到天上去,又引起众人一片惊叹和感慨。酒席快要终了,刘遥突然想到大家没有说起现在的县令,不免问了几句,结果大家顿时都变了脸色,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梅先卓悄悄解释说,外来的官员,若是不能与当地人合作,不仅指挥不了一县之官吏,甚至水火不容,互相为敌。这个现任的县令王若曦,是江西人士,来了之后跟一县之人都合不来,所以大家并不愿意谈起他。
酒足饭饱返程的时候,刘满一脸不高兴。她被安置跟随从一起,就吃了一碗米饭,几根蔬菜,根本没有吃饱。刘遥沉重地说,实际上整个中国古代,人们的营养摄入都是不够的。接着又打趣说这都是绿色环保高质量食品,惹来几个白眼。梅先卓吩咐高管家去买些食物,却一去久久没有回来。看看日头不早,梅先卓叫大家往城外走,高管家自会来城门口汇合。
回家的队伍很快就走到了城门口。为防止被关在城里,一行人来到城门外等候高管家,小心地与门口坐着的人群拉开距离。过了不久,就看到高管家匆匆赶来的身影。刘满急忙迎上去。
管家拿出一个纸包,一边感叹硕大一个县城,买吃食的地方都找不到。纸包里面是几个白白的蒸米饼子。刘满拿着这几个饼子正要吃,抬头看到周围饥渴的眼光,再也吃不下去。她走进人群,给每个孩子分了半个饼子,在千恩万谢声中,垂着头走了回来。
太远渐渐偏西,给这一切镀上一层金色的暖光。一行人开始往回走,心里却一点也暖不起来。走了不几步,刘遥停下了脚步,问梅先卓:“种地是否可用这些人?”
梅先卓平静地说道:“最好的种地之人,是那些自己薄有田产,尚有余力多种几亩地的人。他们吃自己的饭帮你种地,打出粮食来才拿收成。像这些人,要你拿粮食养着,负担就比较重了”梅先卓回头看看无力地依靠在城墙边上的人们,不再多说,低头赶路。
刘遥没有跟上,沉思着。然后一跺脚,拉住梅先卓问道:“我那些田地需要多少人?”
“平时寻常男子十余人。农忙时我们会帮你一起干。”
“此间四月可熟一季么?”
“要四月过半,接近五月。”
“一个男子一月耗粮几何?”
“日耗斤半,只可保劳力无损。”
“然则十人一月耗粮四百五十斤。”
“五月即为两千贰佰五十斤。”梅先卓轻吐一口气,再次回头看看城门口正在缓缓起身回家的人们,慢慢说道:“贤弟,你一家算三口,五月耗粮也要六百余斤,愚兄已备好一千斤粮。至于田地,我们会帮你耕种。若是再多,愚兄也无能为力了。”
“刘先生,为买此地,我家员外已经卖了家里余粮,实在无力相助了。”高管家心急如焚地脱口而出。
梅先卓伸手制止高管家继续说下去。抬头望着刘遥,诚挚地说:“一则感谢你救活小儿,二则信了你有倍增产量之法,我又赌了一次,押在你身上。但是要再加注,愚兄是一文也拿不出来了。”看着百感交集的刘遥朝家里走去,梅先卓接着说:“行大事者,不可儿女心肠。那些人,我也想帮。但救溺水者必先避免自己溺水,待这季收成,再说其它吧。”
刘遥向刘满伸过手去。刘满一把抓住爸爸的手,紧紧握住。刘遥能感到刘满身上紧绷的压力,看着她湿润的眼睛,叹了口气,迈步朝家里走去。
这时只听得身后一阵吱嘎声,回头看去,城门正缓缓关闭,城墙下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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