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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袤心中一惊,立刻就猜到了金勋的打算。
『事已至此,程昂又岂会因为家中老小而弃暗投明?他知道天子与朝廷不会饶过他……唉!自作孽!』
潘袤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去干涉这件事,哪怕他猜到金勋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稍后他就得到消息,金勋用程昂的家小威胁程昂,随后将其斩于城上。
说实话,潘袤并不认为此举有什么意义,因为程昂不可能会弃暗投明——就算这会儿程昂弃暗投明,天子与朝廷日后也不会放过他的。
换而言之,程昂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小被金勋所杀。
而这事除了激怒程昂,使其更坚定地倒向凉州军,又有什么意义?
但潘袤并没有干涉,因为这事就算金勋不干,朝廷也不会饶过程昂的家小——毕竟程昂犯的可是谋反叛乱的大罪。
摇摇头叹了口气,潘袤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转而一门心思地指挥虎贲军抵抗凉州军的攻势。
这一守,便又是整整半日,一直收到临近黄昏。
眼瞅着天色将暗,纵使杨雄心中不甘,但也没有办法,毕竟他麾下凉州军已经攻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不少凉州军士卒从昨日起就没有歇息过,能坚持到今日黄昏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鉴于这种情况,大将马承、闫易二人硬着头皮向杨雄提出恳请:“不如今晚让将士们好好歇息,只要养足体力,将士们明日定能攻下邯郸。”
杨暐亦劝杨雄道:“兄长,来日再战吧。”
面对众人的劝说,杨雄最终还是答应撤兵,下令全军后撤五里驻扎。
瞧见凉州军撤离,邯郸南城墙上的虎贲军顿时欢呼起来。
今日的攻城战,主战场即是南城墙,相比之下,西城墙与东城墙只能算做佯攻——至少在褚燕看来是这样。
当褚燕来到南城墙时,南城墙上虎贲军士卒们仍在为了击退凉州军而欢呼。
对此,褚燕在见到潘袤时称赞道:“都说虎贲军从未经历战事,但今日贵军的表现,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听到这话,潘袤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
不可否认,他虎贲军今日确实打地不错,虽然最初有慌乱,有不适应,但总体表现确实不错,只不过这战损,让潘袤笑不出来。
而此时,褚燕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提醒潘袤道:“……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褚某还是想提醒潘中郎,一支军队的士气崩溃是否,未必只发生在作战之时,也有可能在战后因为己方伤亡而士气崩溃,尤其是对于一支从未打过仗的军队而言。”
潘袤闻言心中一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多谢相告。”
见潘袤听取了自己的建议,褚燕心中松了口气。
他在潘袤面前提出此事,当然是出于善意,或者说,是出于……某种心虚或者愧疚,想要为虎贲军,为潘袤等人做些什么。
毕竟他也看得出来,潘袤是真的把他们当做自己人,但在某些事上,他颍川军却有自己的目的。
不得不说,褚燕的提醒是正确的。
在‘击退凉州军’的那股喜悦逐渐消退之后,虎贲军的士气便一下子跌落了,因为逐渐冷静下来的士卒们,看到了遍地袍泽的尸体——白昼间他们没有时间细忖这件事,但此时此刻,他们却有足够的时间来面对恐惧。
仅片刻工夫,虎贲军士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们默不作声地将袍泽的尸体搬下城墙,脸庞上,眼眸中,满是恐惧。
他们不敢去想,待明日日出,待凉州军再次攻城时,他们会不会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员。
尽管潘袤得到了褚燕的提醒,立刻带人鼓舞士气,但说实话效果不佳。
毕竟虎贲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支十分稚嫩的军队,大多数人还没有看淡生死的觉悟——今日白昼间他们表现地十分英勇,那也仅仅只是他们当时没有空暇去仔细思考罢了,并非是有了觉悟。
对死亡的恐惧,让虎贲军的士卒们士气大跌,以至于当他们下城墙用饭时,绝大多数的虎贲军士卒捧着饭碗在那发呆,看似根本没有用饭的胃口。
甚至于,有几名年轻的士卒竟小声哭泣起来。
看到这一幕,潘袤暗暗叫糟。
虽然他也没打过什么仗,但他怎么说也在邹赞麾下任职了那么多年,岂会不知一支强军的标准?
什么是强军?
不但要能打赢战争,但要能承受住己方战损带来的压力,随时随地能吃饭、能睡觉、能作战,这才是一支真正的强军!
比如太师军,比如凉州军,再比如颍川军,这三方军队的士卒,哪一个不能做到在尸体旁用饭、睡觉?
能承受压力、豁出性命、直面恐惧,这才是真正的悍卒。
尽管虎贲军今日打得不错,但在这方面,仍就远远不足——没办法,谁让虎贲军以往缺少这方面的经验呢。
戌时前后,潘袤前往皇宫,当面向天子汇报今日的战况。
当他来到大兴殿的内殿时,晋天子仍躺在卧榻旁,榻旁坐着祥瑞公主,从旁还有几名朝中官员与一干伺候的宦官、宫女。
看到潘袤,立于榻旁的一名老宦官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旋即弯腰低声提醒躺在床榻歇息的晋天子:“陛下,潘中郎来了。”
晋天子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看了一眼趴在他卧榻旁好似在打盹的祥瑞公主,旋即轻声对潘袤说道:“祥瑞睡着了,你轻些说,莫吵醒她。”
“呃……是。”
潘袤愣了愣,旋即轻声说道:“陛下,凉州军暂且撤退了……”
“唔。”
天子点了点头,对潘袤的话毫不意外,毕竟白昼时,宫内就不断有人前往城墙询问战况,天子自然清楚。
在思忖了一下后,天子问潘袤道:“潘袤,你说实话,还能守几日?”
听到这话,潘袤下意识地说道:“陛下放心,我虎贲军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叫凉州军攻入城内!”
他下意识高亢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打盹的祥瑞公主,后者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见此,天子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潘袤,旋即对祥瑞公主说道:“祥瑞,你今日陪着朕也辛苦了,朕先叫人扶你下去歇息片刻,等你睡醒了再来陪朕,可好?”
公主正困着,一脸迷糊地点点头。
见此,天子便吩咐在旁的宫女将公主扶到侧殿先去歇息。
待公主离开后,天子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皱眉问潘袤道:“朕要听实话,能守几日?”
“这……”
潘袤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可能明日就是极限……”
话音刚落,殿内的几名官员便神色大变,见此潘袤又连忙补充道:“末将指的是我虎贲军,倘若算上城内的一万颍川军,应该可以再守一、两日。”
听到这话,殿内那一干官员的议论声这才小了一些。
但即便如此,天子依旧嫌他们烦,把诸官员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兵部尚书、侍郎,以及御史张维等寥寥几名官员。
此时,张御史才皱着眉头问潘袤道:“潘中郎,照你所言,邯郸最多只能再守三日?”
“是。”潘袤点了点头,旋即在看了一眼晋天子后,硬着头皮说道:“今日守城,末将有意保留了颍川军的战力,一方面是防着事急时可以让颍川军救急,另一方面……”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颍川军实力不亚于凉州军,若情况紧急,或许他们可以保护陛下、太子与朝中大人突围……”
张御史看了一眼潘袤,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而晋天子亦看了一眼潘袤,有些不悦地说道:“你要朕夹着尾巴逃离?”
潘袤心中一惊,连忙叩地告罪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好在晋天子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怪罪潘袤的意思——潘袤能想到这一层,足以证明他的忠诚,晋天子岂会怪罪?
“起来罢。”
在抬手唤起潘袤后,晋天子对潘袤说道:“祥瑞向朕保证,周虎肯定没死,最多就是被杨雄暗算了……”
潘袤闻言一愣,旋即面露欣喜之色,他想了想说道:“倘若如此,周左将军多半是被困在阳平、东武阳一带了。……对对,陛下,此事确实可能,那杨雄麾下有五万凉州军与五千骑兵,可今日出现在邯郸城外的,却只有三万凉州军,算上他此前留在邺城的两万军队,还少两万人,并且也不见凉州骑兵的踪影,末将觉得,剩下两万人与五千骑兵,很有可能就在阳平、东武阳一带,困着周左将军……”
问题是,那位周左将军能赶得及解邯郸之围么?
就在潘袤暗自思忖之际,就听晋天子淡淡说道:“潘袤,倘若邯郸守不住,你便与褚燕,护着祥瑞、太子与朝中官员突围,投奔颍川也可,投奔山东也可……”
潘袤正要点头,忽然感觉不对劲,惊愕问道:“陛下,那您呢?”
只见晋天子轻哼一声,淡淡说道:“朕要留在邯郸。……朕也想看看,杨秋的那几个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潘袤闻言面色顿变,与殿内一干官员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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