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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沈冬冬因为昨晚听说今天要去姥姥家,起床起的特别早。姥姥姥爷家,自这孩子有记忆起,可能每年都去不到两回。可是,对沈冬冬来说,母亲尤二姐的娘家,绝对是个特别的地方。

沈冬冬既是很想过去,因为不管姥爷姥姥,或是母亲娘家的其他人,对他向来都是那么的亲切和蔼。每次他去,他们都会给他口袋里塞满糖果。到他大点懂得什么叫人民币后,又会偷偷给他口袋里塞人民币,因为他们从不给他爸他妈人民币。

很奇怪吧,不,不奇怪。沈冬冬矛盾的另外一点,就在于,那些人对他好,背地里,对他爸沈二哥的埋怨却从不终止。尤家人自己知道,当年尤二姐嫁给沈二哥,绝对是个人为的错误。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错误,尤二姐自己要承担最大的责任。尤家人嫁女没嫁到好人家,在其他亲朋好友口里不风光,有人说这是因为尤家人不疼惜尤二姐。尤家人自己觉委屈,这不把矛头都指向了尤二姐自己。

其实尤家人心底里责怪尤二姐的念头,比判沈二哥罪要重的多。

沈冬冬这孩子心肠纯良,他知道他爸沈二哥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值得埋怨,但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要责怪他妈。

女人是命苦的。因为无论夫家或是自己娘家,第一个埋怨的,都只会是女儿和媳妇。尤二姐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不像一些女人,感到委屈,会反抗。但也不是说她会逆来顺受。尤二姐想的很简单,嘴巴长在人家嘴上,她要是每个都去捂人家的嘴巴,她这一辈子都不用过了,只干这一件事都能干到进棺材里。没法让人住嘴,不,即使以后做的再好,有心人总是会私下惦记那点过去。

人活在这世上,到底总是要被人从出生说到死的,有些死后还得被人唠叨上万年呢。想通了这一点,没啥能让她活不下去或是感到委屈的。

过好自己的日子足够了。所以,那个时候在老家,突然听说沈佳音得了产前忧郁症,钻了牛角尖时,她心里实在替沈佳音揪了把汗。如果她在北京的话,会抽沈佳音两巴掌,把沈佳音抽醒了,而不是像北京那些人温温吞吞地对待。

这傻孩子真是傻孩子。被妈抛弃过,结果一辈子都没有自信了。应该说这孩子被沈奶奶教育成太纯良了,不知道人这自信是毫无用处的,能真正活在这世上过好日子的,只能是那些死皮赖脸的。像她老公沈二哥,即典型的这种货色。

去了趟婆婆家,从旁用话提醒沈奶奶,沈奶奶一听这么回事后,赶紧打了电话给沈佳音,方是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沈冬冬下来吃早餐,尤二姐给他准备了花卷和包子,再来锅豆浆。在沈冬冬啃包子的时候,尤二姐去后院里叫沈二哥过来吃饭。

沈二哥今天出奇的,倒是没有赖床,由于去岳丈家,路途远要坐车。早上呢,天冷,要把汽车的发动机先开一阵。

“过来吃饭吧。”尤二姐站在后院叫声。

沈二哥从驾驶座里跳了下来,尤二姐见他穿的棉袄后面沾了白灰,拿手拍打。沈二哥应着没事没事,和尤二姐走到了客厅。尤二姐让他们爷俩吃,又拿了个篮子,装好些吃的,要送到沈老三家里。沈老三一走,家里只剩沈晓贵。沈晓贵不愿意再跟沈老三去北京,所以现在沈晓贵都是留守的沈二哥家负责。

到沈老三家时,见沈晓贵已是爬了起来,搬张小凳子,坐在桌边,翻着学习的课本在看着。尤二姐推开门,把早餐放到桌上。沈晓贵放下读到一半的课本,对她说:“二婶,你不拿东西来没关系的。我自己都做好早餐了。我爸给我留了些钱。”

这孩子真是变了不少,沉着稳重了许多,竟是比沈冬冬变得更可靠一些了。

尤二姐挪张凳子陪他坐下来,和他说会儿话:“晓贵,我和你二叔,可能明天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在家,我和隔壁的张奶奶都说好了,你这两天吃饭在她那里吃,有什么事找她帮忙。你爸给你的钱,你掂量着花。”

沈晓贵终于明白到尤二姐为什么能教出沈冬冬,而他妈只能教出他这个沈晓贵,目光烁烁:“二婶,要是我妈,肯定要我把我爸给我的钱上缴,说是怕我乱花钱,其实是把我的钱都给占了。”

尤二姐笑了,手伸过去抚摸他脑袋:这孩子,其实向来比她儿子冬冬聪明,只是没有好好教导。

回去收拾下,尤二姐把头发重新梳理,扎了个简单的包髻。沈二哥锁上了家门。和隔壁邻居们打声招呼要走亲戚去了。沈二哥一家坐上平常用来运货的面包车,出发了。

沈冬冬在车上没事的时候,打起盹。尤二姐尤其怕他冻着,拿大棉袄厚实地将他身体裹着。没事的时候,望起了车窗外的风景。

一年不知道有没有回去一次的娘家,每年都有新的变化。尤家那边发展经济比这边快,县城的房子越建越多,路上又可以看见更多的高楼住宅以及小区。开车的沈二哥看得眼花缭乱,这路变化多端,让他这个老司机都迷了路。

尤家听说他们要来,又接到尤二姐电话里问路,马上让尤二姐的大哥尤大哥开了自家的小轿车前来带路。

尤大哥的小轿车可就威风了,路虎。尤家这几年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

沈二哥见大舅子的新车,脑门滴着汗,沈冬冬稀奇地叫道:居然比他姐夫姚爷的车来得更高级。

到了尤家,尤二姐才知道,自己爸妈嫌弃住的寂寞,都搬到她哥家里给他哥带小孩。

“知道你们要回来,妈早上五六点就去买菜了,又叫爸去找那冬蟹,要给你们蒸螃蟹。”尤大哥带着他们一家三口上楼时,笑嘻嘻捏了把沈冬冬胖嘟嘟的脸,“知道冬冬喜欢吃螃蟹,不过在家肯定没的吃,对不对,冬冬?”

沈冬冬被捏了把脸,表情有些皱巴,嘟着嘴巴说:“谁说的?我今年吃过好几次螃蟹了。在北京吃的呢。”

“北京?”尤大哥仿佛记起,指着沈二哥道,“是佳音嫁到北京去了吧?听说孩子都生了。”

“佳音和首长的孩子刚满月。”沈二哥以能嫁到北京的侄女自豪,“叫姚洛。”

“你们什么时候到北京去看看他们?”尤大哥问。

“这——”沈二哥迟疑。

沈冬冬抢着说:“因为要来姥爷家里,不然,我们是要去北京看洛洛的。”

尤二姐沈二哥看着儿子尴尬了:儿子嘴巴太快了!

尤大哥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冬冬,失望是不是?那等会儿叫姥爷姥姥赔偿你。”

“怎么赔偿?”沈冬冬纠缠道。

尤二姐一巴拍到儿子脑袋上:“没大没小的。不要以为你姥爷姥姥疼你,你敢给我无法无天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之间,进到了尤大哥家里。如尤大哥所说的,尤姥爷拿了个盆子装着几只螃蟹,盆口盖了个箩,放在客厅里先养着。尤姥姥在厨房里与大儿媳一块,忙得团团转。尤大哥的两个儿子,年纪都和沈冬冬相仿,看到沈冬冬过来,拉着沈冬冬一块到阳台玩遥控车。

沈二哥坐到沙发上,拿袖口抹了把汗,刚好尤姥爷弄完螃蟹,坐到了他旁边,沈二哥惊到忙要起身让位置。拿起茶罐准备冲茶的尤大哥,见此对沈二哥说:“妹婿,坐着吧。我爸是想和你说点话。”

岳丈大人要发指示,沈二哥挺直腰背像小学生。

陪伴在旁边的尤二姐,同样绞着眉头心情紧张。

尤姥爷屈起的指头在茶几上敲了两下:“吃糖。”

沈二哥在糖果盘里抓起颗水果糖,剥掉糖纸把糖果塞进嘴里慢慢吸允着,一边听尤姥爷指示。

尤姥爷说:“我女儿嫁给你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是,听说,有点儿像当老公当老爸的样子了,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了。”

“是。”含着糖果的沈二哥模糊地应着。

“我再和你说。”尤姥爷道,“你知道奋进了,是好事。”

沈二哥疑惑地挑起了眉。岳丈的口气有点奇怪,好像不是想责备他。

尤姥爷吞了口唾沫:“你们小两口,不是过节,突然到我们家来拜访老人,不是不可以,但是,怎么会突然想来拜访我们呢?”

平常不积极的人突然积极了,怎能不让人疑惑重重。

这样说来,反倒是尤姥爷尤家人有些心虚了。

沈二哥努力嚼着嘴里的水果糖,这个事说来有些话长了,一是,沈奶奶要求他过来的,二是,宋瑶芝打过电话给他。这些话,让他对着尤二姐都心虚,害怕。沈奶奶对此也是没有办法,和他说:你们俩个,孩子生了,冬冬都这么大了,她如果想离开你,之前那么多机会都可以,到现在都没有。

这是不是他可以面对真相时自信一些。

“爸,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是来感恩的。”沈二哥口气严肃端正,“我这么多年,特别感谢我老婆,对我,对我们家付出了那么多。所以,也想特别感谢一下,当初把我老婆介绍给我的那个媒人。据说,那个媒人是爸妈的朋友。爸说的没错,以前我是不知进取,不懂感恩。现在,我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想改进,请爸给我个机会。”

尤大哥吃惊地看着他。尤姥爷看回尤二姐,目光里写着:你知道吗?

尤二姐眉眼垂低。不能说完全不知情。猜都猜得到,自从叶老独自召见她那一次之后,知道这事儿迟早要穿帮的了。

能瞒这么多年,已是很不容易了。她尤二姐的心,曾经面对沈家沈二哥难道也有心虚害怕过。

尤大哥心思慎密,向妹妹使了个眼色:“你去看厨房里你大嫂用不用帮忙?”

尤二姐连忙答应,转身去了厨房。

尤大哥悄悄地走去阳光,看在阳台玩的沈冬冬应该是毫无察觉,走了回来,和沈二哥说:“说你二愣真是二愣,到现在才来问这个事。你们都结婚多少年了。”

沈二哥无话可说。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妹子,或是,就是拿我妹子当照顾你的保姆?”敞开了话题,尤大哥也就毫不客气了,“不过照今天来看,你这个二愣,终于有点开窍了。”

沈二哥低着脑袋,更是一幅罪人的状态。这么多年来,人人都夸他娶了个贤妻。只有他自己以为这是自己的福气所致,尤二姐为他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其实这是完全不合逻辑的道理,只要想一想都不可能。沈二哥真想拿锤头敲开自己的脑壳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稻草。

尤大哥将后面的话让给了尤姥爷。

尤姥爷说:“以前,每次你来,我们都敲打你,你都一幅赖皮的脸皮,让人看着就来气。你现在还以为,她不和你闹离婚是为了你吗?”

“不!”沈二哥坚定。

尤大哥像是很无奈地拿起煮开的开水壶冲茶:“现在知道不了。之前都不知道干嘛去了。而且,你现在突然来问这个理由,又想着能怎样?”

“我不想她委屈。”沈二哥心平气和地说。

这话,真是让尤家人无语了。“哎呀!”尤姥爷叹其长气,“我女儿,她那性子,你到现在都不懂吗?她要是觉得委屈,早就不会嫁你了,从一开始就不会。”

“你说她喜欢我?”沈二哥目光一亮。

“她喜欢不喜欢你,我们不知道。”尤大哥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嫁男人,像我妹子这种,看的不是喜欢。”

沈二哥耷拉腰,像蔫了的花朵:“那她为什么嫁我?”

“我妹子,年轻的时候有个恩人,这个恩人,同时又对我们尤家帮了许多。我们全家上上下下对这个恩人欠下了不小的恩情。于是,有天,那个恩人对我妹子说,说想给她介绍个结婚对象。我妹子听了那个恩人的话,嫁了给你。”

沈二哥瞪了瞪眼:什么人对他那么好?他怎么从不知道?

“我可以见见那个人吗?”沈二哥站起来问。

尤姥爷和尤大哥,对此却是面面相觑,继而低头:“那个人,在你大哥去世那年,一并去世了。”

北京城里。宋瑶芝和沈奶奶,坐在吕老家里的客厅里头,宋玉斌和沈老三,则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

吕老从房间里,双手捧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匣子走了出来。在她们两个面前,掀开小盖子。

宋瑶芝伸出手,是把里头静静躺着的那支梅花簪子抓了起来,细细抚摸,端看,确信无误,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和沈奶奶那两支梅花簪子。就此,三支梅花簪子,整齐地排列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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