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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平阳。
郭嘉两眼生光的盯着两名仆从,抬着用木板垫着的一块直径两尺余的铁盘,盘上是冒着浓浓热气和肉香的硕大一块牛排,此外盘边还卧着两枚只煎单面,仍然是半生的鸡蛋。搭盘上案,然后拿起一旁准备好的醓醢浇上,顿时一片雾气翻腾起来,间中还夹杂着『呲啦呲拉』的跳跃灼热的声音。
郭嘉食指大动,啧啧称赞道:『此等胡炙,真乃绝佳之味也!』
左手刀,右手筷子,刀刃轻轻划过,大块牛肉上微焦的表面立即左右绽开,露出里面鲜红嫩滑的完美肉质。
后世许多人认为刀叉是西方的餐食用具,便以其为洋气,却不知其实在新时期时期,在河姆渡遗址,就发现了华夏之人所用的刀叉。
到了商周时期,华夏人将勺子和刀子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中间凹陷边缘锋利的『匕』。后世之中将去世的母亲称为『妣』,其实就是代表做饭的母亲,一个女人挥舞着两把做饭的『匕』,高兴起来砍肉砍鱼,惹火了也同样砍老公砍熊孩子。
当下汉代,因为铜器的纯熟使用,所以刀叉更加的小巧,甚至还有一定的花纹装饰……
郭嘉似乎根本不在乎牛肉外侧仍然滚烫,急不可耐地便把才切下来的牛肉块夹起来纳入了口中,才一咀嚼,便感觉牛肉当中蕴含的鲜美的汁水和滚烫的油脂瞬间迸发踹,那种肥美的味道,似乎要将舌头上的味蕾全数都融化了一般……
荀谌看着郭嘉一副沉醉于美食之中的样子啊,微微笑了笑,然后等郭嘉稍微间隙的那个时间,举起酒爵来说道:『良材亦当以佳酿佐之,且胜饮……』
郭嘉就当做听不懂荀谌的话中意思,只是当成是劝酒词,呵呵笑着,一边放下手中的刀筷,一边端起酒爵来,朝着荀谌也敬了敬,便是汩汩一大口,然后不由得伸了伸脖子,让酒水能够更顺畅的滑落肚内,和那些鲜美的肉食混杂一处。
酒水和油渍沾染在郭嘉的胡须上,显得有些油光和邋遢,但是郭嘉毫不在意,甚至连擦一下都懒得擦,放下了酒爵就开始吃第二块,第三块……
荀谌既没有皱眉,也没有哂笑,依旧只是温和的问郭嘉道:『奉孝,尚需另炙否?』
郭嘉摇了摇头,将口中的肉咽下,然后举爵而道:『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荀谌也是一笑,『胜饮!』心中却感叹了一声,这个郭嘉郭奉孝!
郭嘉在去了太原一趟之后,就觉得自己被斐潜给坑了一把,多少有些不痛快,毕竟之前都是郭嘉到处挖小坑坑别人,哪里被别人坑过,于是乎就干脆消极怠工起来,待在了平阳,宣称自己身体不适什么的,滞留不动了。
而且听闻了斐潜在长安的那些举动,郭嘉更是不想去长安趟那个浑水,在北地平阳就权当做散心了,于是给斐潜写了一封表示自己头疼腿疼胳膊疼,哪儿都不舒服的书信,极其敷衍的表示了一下,就安心在平阳天天吃喝了起来。
按照国法,是不许随意宰杀耕牛的,必须等牛病死、老死以后,才得食肉,故此即便宴间多富贵之辈,就比如像是郭嘉,在许县平素之时也很难吃上牛肉。
现如今身居北地,自然近水楼台,胡人的牛能算耕牛么?
当然不算!
那么既然不是耕牛,自然就可以直接宰杀了,割取其中肉质鲜嫩之处,稍微腌制一下,便是煎来食用,求的便是鲜香嫩美。
在许县之中,肉食多以烤,煮,而北地平阳之中用铜板来煎……
只能说骠骑将军太壕了。
真,壕无人性。
毕竟这个年头,铜几乎就等价于钱财,大概和后世那种用黄金白银做餐具的感觉差不多……
汉代人对于吃五分熟,甚至三分熟的牛肉,根本就没有所谓『茹毛饮血』的忌讳,因为士族本身甚至还追求吃生肉,别说生鱼为沿岸美馔,陈登那个爱脍如命的家伙了,即便是祭典上的胙肉,亦大多半生,众人照样食之不误。
汉初鸿门宴上,项羽命取生彘肩于樊哙,樊二哈啥话都不说,直接割而食之,后世以为是项羽刁难人,其实说起来应该不是故意为难他,而是真的欣赏樊二哈。
当然,荀谌宴请郭嘉,也不会单独来请郭嘉一人。毕竟郭嘉还是属于曹操一方的,类似于俘虏,只不过享受一些优待而已,因此同席还有些北地官吏。
比如新调任到北地来的辛毗,他倒是觉得牛肉有些生,不过也就是有些而已,稍微再加热了片刻,也就差不多五分熟以上,便是吃得心满意足了。
郭嘉倒是生冷不忌,甚至觉得牛若越生越嫩,第一块还吃五分熟的,后来就要求生一些,直吃得摇头晃脑,几乎连舌头都吃下去了,说不出话来一样。
一般人食量或是浅薄,或者是在上司荀谌面前不敢表现得太过于贪婪贪食,所以吃的也不是很多,甚至辛毗还表示说不能全吃肉食,要了一些素菜,说是可以告诫自身,持重守正。
荀谌作为主人,自然也是笑着应允所请。
只有郭嘉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连吃了两块,到了第三块之后,便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表示真的吃爽吃饱了。要知道,切送上来的牛肉,可不是后世那种挂着洋名,然后卖薄如纸片一般,来蒙混欺瞒华夏顾客的牛排店,而是真正每块都超过两指厚,至少都是巴掌大的牛肉块!
见郭嘉放下刀筷,堂内便有人笑道:『兖豫初定,耕地多荒,似郭兄如此食量,怕是司空亦难资供,奈何啊……』
这几天,郭嘉仗着有特殊身份,其实也给平阳之地的官吏造成了一些困扰,所以自然略有不满,见到郭嘉这番懒怠之态,忍不住便出言嘲讽。
郭嘉微微瞄了一眼,然后笑道:『然!若昔日有此肉食,当不至天子受莸骨也!』郭嘉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直接一句话堵了回去。
荀谌眯着眼,扫了一下方才发声的官吏,便说道:『时移势迁也,犹如东流之水。谌欲留奉孝长驻平阳,奈何主公有召……』
『啊?』郭嘉原本略有得意的脸顿时有些僵硬了起来。
荀谌微笑。要不然我特意请你做什么?自然是就当做送别宴了啊。
其实荀谌也并不反感郭嘉,毕竟郭嘉和荀彧交好,这一次来到了平阳,也算是给荀谌带来一些家乡的信息,让在外漂泊了许久的荀谌,多少能听闻一些颍川的变化,这在汉代,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但是对于郭嘉而言,在平阳还未待够……
不是因为吃,呃,不是全部为了吃,而是郭嘉在平阳发现了一些斐潜的秘密,他觉得还没有完全看清楚,看明白,还想着再多待几天。
在汉代,很多人甚至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辈子再也听不到乡音。所以下至黎民黔首,上至士族子弟,都不愿意远离故土,也就显然成为了一种普遍的心理。
这些时日,郭嘉在平阳观察,发现了这个确实是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在汉代,只有一种人,是奔波在外,甚至常年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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