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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斐潜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也没有说硬要张辽做出回答,而是起身说道:『文远,且随某来。』

许褚点起护卫,便是出了骠骑府衙,一行人直往劳役营方向而去。

早期在劳役营之中的劳役,基本上都是鲜卑人和羌人,而那些人现在有一些人算是熬过了劳役阶段,脱离了奴隶的身份,正在往大汉居民的方向迈进。

这些脱离了奴隶身份的早期劳役,基本上都居住在劳役营的附近。一方面是这些脱离了劳役的家伙,对于劳役营当中的活计很是熟悉,因此也就成为了劳役营反过来雇佣的帮手,可以替汉人分担一些工作,另外一方面也是新的劳役的示范模版,不至于让那些新来的劳役奴隶觉得完全没有了希望,以至于产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问题。

除了少部分的战犯,或是罪大恶极的犯人,才会被派遣到了矿产,采石等比较危险的工作之外,正常来说的劳役其实就是辛苦一些,危险性相对较小,每天吃喝什么的也有专人负责,尽可能的会保证这些劳动力不会受到比较大的损害。

在即将抵达劳役营附近的时候,就已经先有兵卒通知了劳役营的吏员。劳役营管事便是急急前来迎接斐潜。

张辽不明白斐潜是什么意思,只能是暗自揣测。

斐潜也没有和那个劳役营管事多说一些什么,而是直接让劳役营管事带领着前往劳役营的伙房。

『免礼。』斐潜对着伙房之内的那些忙碌的庖丁和帮厨摆手,『都忙自己的。』

劳役营的伙房是个半永久的土质房屋,房屋内存放的应该是那些粮食,而灶台则是搭建在土房之外棚子下面,一整排过去十几口的大釜,正在炖煮着什么,热气腾腾。

在大釜的另外一边,则是类似于烤馍的火坑,庖丁正在将一些黑灰色的饼子往里面贴,然后将那些烤熟的饼子取出来,循环往复。

斐潜让许褚去取了一个烤好的黑饼,然后掰下了一小半,剩下的便是递给了张辽。

张辽接过了黑饼子,看了看斐潜,不明白什么意思。

『吃吃看。』

斐潜对张辽说道,然后斐潜从手中的一小半的黑饼子上掰下了更小的一块,扔进嘴里。

黑饼是用陈年的麦、粟等磨制出来的,带着麦麸等粗糙之物,吃起来不仅是甚少麦香,连带着那些粗糙的麦麸,虽然说经过烘烤过后能激发出一些食物的香味,但是依旧掩盖不住那糟糕的口感,就像是咬着粗糙的木屑。

为了让『木屑』稍微能够有些味道,一般会在揉面做饼的时候掺入粗盐之外,还会加一些鱼粉。鱼粉就是用晒干的小河鱼干,连头带尾的磨出的粉末,腥味十足,这也让黑饼多少有了一些额外的风味。

但是依旧会属于黑暗料理的行列……

大釜之内的汤基本上就是普通的普通的野菜汤了。春季会有很多的野菜生发,也有专门的劳役负责到秦岭之中采摘。

『这玩意真难吃……』斐潜没有表示要尝尝野菜汤的意思,只是将口中那一小块的黑饼咽下去之后,伸手指了指在远处各个工场之中忙碌来去的劳役说道,『这样的黑饼,一般的百姓家中,都未必人人可以吃得到……这些劳役是重体力,每天劳作的时间比一般的农夫都要更长,如果不能吃这样的黑饼,是扛不住的……当然,我们也可以省下这些费用来,只不过……如此以来,文远你觉得会发生一些什么?』

张辽方才咬了一口黑饼,显然他咬的比斐潜掰下来的更大块一些,又没有配上汤水,然后自然有些吞咽困难,见斐潜询问,又是想要说话,可嘴里又是有粉末,顿时咳嗽了两声,引来了斐潜的发笑,示意许褚给张辽水囊。

许褚从腰间解下了水囊,然后递给了张辽,又是从斐潜和张辽的手中接过了剩余的黑饼,扔回了劳役营管事的手中,然后让管事走远些。

若是在早几年,让斐潜吃这些粗糙的食物收买军心民心什么的,斐潜倒也能吃的下去,但是现在则一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另外一个是真心吃不下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张辽喝了水,好不容易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刚开始的时候,劳役或许还能撑,可是后面就会渐渐衰弱死亡……』

斐潜点头,『没错。就算是不去管是否会有怨气的问题,一旦劳役死多了,就必然会动摇士气和军心,到时候要么就会发生暴乱,要么就是大批量的死亡,到时候我们就被迫要投入更多的军队兵卒,亦或是再去抓捕新的劳役……而依旧不给吃饱的话,在沉重的劳作之下,新来的劳役也同样抗不了多久……』

斐潜转头问张辽,『如果按照我们方才所说的这样循环下去,最后意味着什么?』

张辽点头,『叛乱,无休止的叛乱。』

『不止这些,叛乱还会使得之前所有建设的东西,可能再次遭到了损毁。』斐潜点头说道,『这还只是劳役……最基础,负担着最繁重工作的劳役……如果再往上一些,比如在长安陵邑里面市坊之中,店铺之内的那些普通百姓,如果让他们继续吃这种黑饼,喝野菜汤,吃喝一辈子,又是会如何?』

『这个……』张辽愣住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有些明白斐潜为什么会带着他前来这里了。

『在放大一些,到关中三辅,甚至是整个的天下,』斐潜抬起了手,在空中划了一个较大的圆圈,『如果天下的百姓发现他们每天都是吃得差,都是那么穷,然后一辈子,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只能是吃差的,或是更差的东西,永远只能不断的劳作下去,没有积蓄,没有家产,只能一直劳作到不能劳作的时候,就迎来死亡……文远,你觉得这样的生活,距离再一次的黄巾之乱,还会远么?黄巾之乱,罪于天子,还是大臣,亦或是地方太守,乡野士族,还是那些百姓?』

张辽默然无语。

斐潜看了张辽一眼。

即便是斐潜来于后世,但是对于『民众的需求』这样的概念,起先仅仅是知道这几个字而已,只有到了当下,作为山西政治集团的统领之后,才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其中的真正内涵。

当然,这玩意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相似的话,比如像是『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但是若是真的只是考虑但单方面对于民众的驾驭和统治,那必然又是陷入了形而上学的陷阱。

劳役营可以算是当下最为底层的人群了,但是即便是劳役营内的人,都有他们自身的需求,就更不用说处于其他阶层的大汉当下的百姓。

劳役知道不知道自己要建设的究竟是什么呢?亦或是在劳役营地的工场之中产出的砖石究竟是去往了何处呢?显然这些劳役并不清楚,就像是大汉之中的百姓也不会清楚他们的劳作的意义,未来的方向等等的问题,但是并不妨碍他们需要最基础的生存需求,衣食温饱,以及一个安定有秩序的生活环境。

西域也是如此。

西域之中的民众,若是发现吕布并不能带给他们安定的生活,持续的发展,必然就会有一些怨言,这些怨言就像是柴薪一样堆积在西域大都护府之下,等待着一星半点的火苗,就会熊熊燃烧起来。而吕布竟然没想着怎么去平复怨恨,把柴薪清理搬走,而是悍然挑起了战火。

『如今可是明白了?』斐潜对张辽说道,『长安与西域,就如渭水两岸,而河西陇右,便是桥梁架于渭水之上,如今这桥梁还在,渭水对岸的基石却开始崩坏了……文远,诸将之中,你对于奉先最为了解,以你之见,奉先是否还能修好这个桥梁基石?』

张辽沉吟了片刻,拱手说道:『主公,恳请能准许末将去一趟西域……』

斐潜微微皱眉,『为何?』

张辽低头说道:『臣与奉先别之久矣,并不知晓西域其中变化……若是于此轻言可否,岂不是辜负主公带末将来此之意……劳役营中,以胡人为主,而西域之中,亦是胡人居多,皆以汉人统御之,若是不可衣食之,便会生乱,毁坏地方,届时就如西羌旧事一般,往复经年,国力衰竭尤不得解……臣恳请主公准许,前往西域陈述厉害,挽奉先于迷途之中……』

斐潜沉默了许久,最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善。』

张辽没说如果挽救不回来会怎样,斐潜同样也没有问。

因为两个人都清楚,有些错事是可以亡羊补牢的,但是有一些错事则是破镜难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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