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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这前人指的是张居正。
天子想了想道:“朕就是心,先生等人就是股肱,心非股肱安能运动?朕既委任先生处置国事,有何畏避?先生们还是要替朕主张,任劳任怨,不要推诿。”
天子这么说,即是退让了。
申时行当即跪下叩头道:“蒙皇上以股肱腹心优待臣等,犬马犹知报主,况臣等受皇上高厚之恩,敢不尽心图报?任劳任怨四字,臣当书之座右,朝夕服膺。”
申时行开口了,王锡爵也是如此谢之,当下天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局面算是皆大欢喜,内阁罢工的事解决了,同时天子也是答允更多的放权给内阁。
林延潮由衷佩服,换了常人没有申时行这样棉中有实的脾气,要么早就和皇帝吵了起来,大家一拍两散,要么就是被皇帝欺负得死死的。
申时行答允天子要求重回内阁后第一句话就是:“臣启皇上,册立东宫,系宗社大计。伏望皇上早赐裁定。”
林延潮看天子的表情也是很精彩,碰到申时行这水磨功夫,皇帝也是没有办法啊。
天子想了半天,才道:“朕知道了。但是皇后没有嫡子,长幼自有定序,郑妃亦再三陈请,请朕立皇元子,恐外面大臣有疑。可是朕转念一想,长子犹弱,朕欲待其健壮使出就外,方才放心。”
申时行又道:“皇上圣明,皇长子年已八岁,蒙养豫教。正在今日,宜令出阁读书。”
林延潮知道这又回到老套路了,大臣请天子,册立东宫。天子说不行,不行,皇后还没生,等皇后生了再说。
大臣再请册立东宫,天子说不行,不行,皇太子年纪太少。
大臣说皇元子都八岁了,不小了,就算不册立为太子,也该让他出阁读书了。
众所周知,皇子出阁读书,必定要选定翰林为老师,由詹事府负责,等于说从此以后皇子也是有班底了,那时候天子要改立太子,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詹事府里的太子老师。
那时候改立太子,成本就太大了。
天子不是傻瓜,这件事早议论好几次了,当即天子道:“人资性不同,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也。要生来自然聪明,安能一一教训?”
林延潮心底吐糟,皇帝太不要脸了,还把孔圣人的话搬出来,原话孔子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然后说朕的皇长子生来聪明,就是生而知之,不需要教就能自学成才。你敢否认这一点,你敢说朕的儿子不聪明吗?你的意思是说朕的儿子蠢如猪,非要你们大臣教才行吗?
天子这点小手段,哪里在申时行眼底,申时行随手化解道:“回禀陛下,人的资禀赋于天,学问成于人,皇元子虽有睿哲之资,但从古至今未有不教而能有成者。”
“正所谓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皇元子须及时豫教,乃能成德。”
天子闻言当场跪了,最后只能耍无赖道:“朕已知之,先生们回去罢,传旨下去,各赐每位先生酒饭一桌,烧割一分。”
最后天子看了林延潮一眼。林延潮也知道天子对自己倒张鲸的事上,有些不满意,所以别说什么赏赐了。
三位宰相,以及林延潮只能称谢,然后离开乾清宫。
去时与来时已是不同,林延潮落在后头,三位宰相在前而行。
待离了宫门,三位宰相方才说话,许国道:“元辅,雒于仁还跪在午门之外,欲向天子求一死。”
申时行沉吟道:“雒于仁引了天子大怒,我等急切也保不得啊。再说是他自己要跪在午门的,只有让皇上下旨赦他无罪,但这无罪又坐实了有罪了。”
王锡爵道:“此人不救,言官恐怕又要起风波了。”
几人说说聊聊,林延潮谨慎地跟在后头,众大佬们说话,他现在距离插嘴还是少了一点资格。
就在这时候,就听到脚步声。林延潮转过头看见一名太监急匆匆地从宫门处奔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太监陈矩。
但见陈矩上气不接下气,仍是向申时行三人行礼然后道:“皇上请三位阁老留步,并移驾毓德宫。”
三名宰相对视一眼,不知道天子此举什么意思,难道天子是要对张鲸宣判,还是要重处雒于仁。
林延潮微微迟疑,陈矩对林延潮笑了笑道:“林侍郎也一起来吧!”
林延潮这才点了点头。
这毓德宫是西六宫之一,距离李太后的慈宁宫,以及乾清宫都很近,天子有时候晚上会在这里就寝。
于是三名内阁大学士跟着陈矩带路来到毓德宫。
但见此刻毓德宫的左右站了不知多少的宫女,嬷嬷,以及小太监。
这一幕微微有些奇怪,林延潮心想难道还有嫔妃在内吗?
申时行三人在宫前等了一会,然后司礼监太监田义出了宫门道:“皇上请三位阁老,以及林侍郎入殿西室。”
三名内阁大学士及林延潮一并进入毓德宫,来到宫里西室时,但见天子正坐在御塌上,御塌的右侧,站着一位七八岁的男孩,天子伸着手牵着这名男孩的手。
这名男孩穿着宽大的襟袍,身子有些瘦弱,见到他们几个生人,神色有些扭捏,隐隐往后避去。
一名乳母,正半搂着一名三岁左右的孩童,对方却是不怕生人,大大方方用眼珠子盯着申时行,林延潮三人。
到了这一刻,申时行,王锡爵不可抑制的身子颤抖,跪下来先对着皇帝身边的男孩行以叩拜大礼。
然后又对皇三子行礼。
林延潮也感到了申时行心底那等难以言语的情绪,那等激动莫名的感觉,并随之行礼。
御塌上的天子笑着道:“朕召长哥来见几位卿家,可喜否?”
申时行眼中有泪,颤声道:“臣等得见皇元子睿容,便如睹景星庆云,真是不胜之喜。”
天子闻言点了点头,此刻他帝王之气尽去,也没有方才在殿上那等戒备,盘算,现在的他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父亲。
他牵着皇元子的手,让他站在自己身前,然后一一介绍道:“常洛,这位是申先生,许先生,王先生,他们都是父皇的股肱之臣,国家社稷的栋梁。”
申时行三人一一见礼重新道:“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叩见殿下。”
皇元子一一轻声答道:“见过申先生(许先生,王先生)。”
天子又看向三名大学士身后的林延潮,林延潮垂下头,天子温和笑着道:“这位林侍郎,就是父皇当年点的三元及第那位,本朝的文宗。”
天子的语气很平静,但又有一些不同,到底什么不同,实在难以言喻,林延潮抬头看去时,但见皇元子看自己的目光一亮。
林延潮也是露出的笑容,虽说你的母妃见识是短了一些,但身为皇子你将来的可能还是有很多的。
林延潮当即见礼道:“臣林延潮叩见殿下。”
皇元子轻轻地点点头道:“见过林侍郎。”
皇元子说完少了几分方才畏惧的样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天子看着皇元子的神情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父亲那等的慈爱之色。
然后天子又对一旁乳母搂着的皇子道:“皇三子还年幼。”
这时候申时行道:“皇长子龙资龙目,岐嶷非凡。仰见皇上昌后之仁,此齐天之福。”
天子满是欣然地笑了笑,然后道:“此乃祖宗德泽,圣母皇太后的恩庇,朕何敢当?”
申时行当下重新拜道:“启禀陛下,皇长子春秋渐长,正当读书进学时!”
申时行说完后,但见天子脸上神色一僵,寺里的气氛再次凝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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