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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西亚独立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都在殖民时期的基础上继续向前发展,或者说,是在英国殖民政府为其独立所做的一切安排基础上继续向前发展。所谓独立,也无非是宣布国家主权和政权移交,至于剩下的种种去殖民化(decolonisation)任务,如在文化上把英语非官方语言化,在经济上降低欧洲资本在国内经济发展中的地位和影响等,却已不是当务之急。这样,马来亚,马来西亚社会,整体上看来,仍像是在沿着殖民统治时期的惯性继续维持其相对发展和繁荣的局面。可是,另一方面,殖民统治时期所遗留并曾被激化过的族群问题,这期间不仅无望获得解决一实际上亦几乎没有获得任何解决,而是随着某些新的发展势态的出现,获得了更大的积压,只不过族群间因此而引起的各种怨愤情绪尚能处于掌控之下(或者在政治民主过程中得到过一定程度的释放)而已,所以,以马来人和华人为主的国内族群关系,总体而言,还基本上长期保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水平。这种状态自然有其十分危险的一面,因为任何严重的偶发事件,都可能会将其激化,使之在人们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下子变得失控。这正是1969年“五一三”事件发生前的状况。

一、导火索:1969年大选与种族课题被炒作1969年全国和地方选举,由于反对党阵营的相对庞大和出现了某种联合趋势(主要指以华裔族群为基础的反对党),使联盟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压力。在大选前的竞选活动中,各党派诸多不负责任的表现中,就包括对国内族群问题的炒作,当然这与马来亚/马来西亚的族群政治是一致的,同时也恰恰反映了大选前夕国内族群问题突出的实际情况,而所有重要的族群问题,如马来人的特权、马来人的经济社会发展相对落后、华人的语言和教育诸问题,最终又无不与政治问题相关,或本身就是政治问题的一部分。对于华人等非土著族群而言,独立后他们在马来亚/马来西亚遇到的各种问题,归结起来都与国家认同——马来化的国家认同这一政治问题有关。

参加1969年大选前竞选活动的反对党,主要有泛马来西亚伊斯兰党、民主行动党、民政党和人民进步党。其中,泛马来西亚伊斯兰党主要是跟巫统竞争马来人及其地区的选票,其余反对党则与马华公会竞争华人及其地区的选票。竞选中,联盟党涉及的种族课题仍是为马来人的特权做辩护,在其竞选宣言中,指出马来人拥有政治权,华人和印度人拥有经济权,只要他们本着完全的善意和谅解,两相结合,就会为国家带来和平、和谐与繁荣。巫统还针对伊斯兰党对其偏向华人,出卖国家和马来人给华人的指控,批评该党自1959年主政吉兰丹以来,在州的经济发展方面毫无建树,并以牙还牙,指责伊斯兰党与非法的马来亚**和新加坡的人民行动党有联系,并接受后者的基金。这导致新加坡政府的公开否认。伊斯兰党则指责巫统从美国中央情报局获得基金,但也立即被否认。伊斯兰党还在竞选中明确声明,如果能够执政,就要把马来西亚建成一个伊斯兰国,并修改宪法,使之更马来化,而不是马来西亚化,它的口号是:种族( bangsa)、宗教(ugayu)。

其余三个反对党虽都声称自己为非族基党,是代表多元族群的,但其成员却主要以华人为主,竞选中也都把其矛头指向马华公会。民主行动党反对种族霸权,主张建立一个多元种族、多元语言、多元宗教的马来西亚社会,其竞选宣言是“实现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towards a ysia),这就是所谓的“setapak原则声明”。联盟党抨击该党为反马来人特权的族群党,是伪装的人民行动党。民政党是在“平等、公平、机会均等、我们的目标”口号下投入竞选运动的,具体目的是不使联盟党获得议会三分之二席位,以“再次破坏宪法赋予我们的权利和保障”。该党在接受马来语作为国家语言的地位和政策的基础上,主张“合法使用所有语言”,支持保留华文和淡米尔文中学,建立大学,令马来人、华人、印度人等能接受高等教育。该党受到了联盟党的有关**的指责。人民进步党的竞选口号是“马来西亚是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该党在1955年大选时,曾支持马来人特权,但此次竞选中却改而对之持反对态度,主张多元语言,华语和淡米尔语应为官方语言,因此,在三个反对党中,最具华人倾向。在竞选活动中,为了不分散选票,三个反对党还组成竞选同盟,“这一策略非常有效,它予联盟党以沉重打击。”

马来西亚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和不公平现象,长期以来一直是维护和发展该国和谐族群关系的很大消极因素,由此而导致的马来人和华人之间的矛盾和对立,可谓无时无处不在,虽然平时一般不会被激化,但却难逃选战竞争中被各政党利用的命运,1969年大选就是这样一种情况。从当时的情况看,联盟党和反对党激烈竞争的结果,马来人与华人之间的族群问题实际上遭到了无原则地夸大和渲染,族群关系亦因此变得愈来愈紧张。

不幸的是,就在大选前不久(4月)发生的一起巫统一名彭亨州成员被害事件,更加使得这种紧张状态几乎达到了爆发程度。马来亚劳工党被认为与这一事件有关,10天后,其一名成员在吉隆坡因拒捕被警察开枪打死。大选前一天,劳工党为这名成员举行了大规模的安葬仪式,参加仪式及示威游行者达上万人之多,人们唱着《东方红》,举着**像,打着红旗,对路旁的马来人观众宣泄愤怒情绪。不过这一天最终没有失控而导致骚乱。

1969年5月10日大选投票照常进行,结果对联盟党而言,不啻一场沉重打击,反对党却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联盟党虽保住了联合邦议会中的多数席位,但却由1964年的89席降为66席,获得的选民票数比例亦相应地从58.4%降为48.5%。联盟党在州议会选举中也同样尝到了苦果。在马来选民占多数地区,泛马来亚伊斯兰党保持了对吉兰丹的控制权,民主行动党或民政党亦有一位华人候选人获胜,更严重的是,许多华人选票这次未投给马华公会,使其在33个竞争席位中只获得13席。联盟党在槟城也输给了民政党,在其派出的24名候选人中,仅有4人获胜,民政党则有16位候选人胜出,民主行动党获3席,另一反对党获1席。在拥有大型华人选区的雪兰莪和霹雳这两个经济大州,联盟党亦未能取得多数地位:民政党(赢得4席)和民主行动党(赢得9席)在雪兰莪选战中大获成功;人民行动党(赢得12席)、民主行动党(赢得6席)和民政党(赢得2席)整整赢得霹雳40个席位的一半,联盟党获得19席。印度国大党在1964年大选中曾获得3个席位,这次大选亦减少了一位,为2席。因此,使联盟党未能在联合邦议会中获得三分之二的多数议席,这是顺利修改宪法所必需的执政党的席位要求。

总之,1969年马来西亚大选的结果,显示了联盟党一贯以来保持的政治统治优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不仅是指选战失利本身,更意味它将在议会中面临着一个较强大的华裔反对党(尽管理论上他们本身并不是华基党派)的对抗,同样地,选举的结果也意味着马来西亚的族群政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就是族群间的政治协商不仅未能有效地解决国内的各种族群问题,相反,正如后来的事实所证明的,它实际上正在面临着一个种族骚乱时刻的到来。当然,这并不是说马来西亚族群政治协商这个政治形式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因为当巫统这个马来人政党在联盟党内占支配地位的情况下,当这种协商本身不是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时候,它就无法公平地照顾到所有族群的利益和要求,甚至在一些重要问题上无视或根本不会或难以顾及非马来人族群的不满和感受,任凭其被歧视、被伤害的感觉滋生蔓延,以致在选战中被肆意利用,最终使族群间的紧张关系处于一触即发的态势。

二、“五一三”事件经过取得1969年大选胜利的反对党中,尽管有马来人的泛马来亚伊斯兰党的存在,但是,这场胜利在当时实际上被理解为华人反对党的胜利。相反,联盟党的失利,尽管其成员党中亦有代表华人的马华公会,以及代表印度人的印度人国大党的存在,但是,这一失利更容易被理解为作为马来人执政党的巫统的失利。就是说,1969年大选的结果,完全在族群对立的角度上被诠解了,甚至被有意地利用了,这就是为什么正常的政治选举最后却演变出了一场大规模的族群冲突的直接原因之所在。

1969年大选结束后,人们在选战中被激发起来的亢奋情绪并没有随之而平静下来,反而因为也许是出人预料的选择结果,使之变得更加紧张不安。最紧张的当然是联盟党,尤其是在其中占支配地位的巫统。所以,在选举结果逐渐被披露后,该党领袖们就赶紧聚集在一起,以图对选举后的政治形势做出及时反应。然而,此时党内出现的一些要求表明了右倾化的发展迹象,其中包括组建一个更加马来化的内阁,即要马来人接管原来由马华公会代表担任的工商和财政等部职权。而被认为是支持华人的巫统的领袖Tunku Abdul Rahman(尤其批评他在制定并通过《1967年国语法案》未能对华人采取足够强硬的立场)则成了被批判的对象,地位和影响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这表明联盟党内、巫统内部都引发了新的危机。

至于反对党方面,则出现了更加过激的行为,这就是在选举后的第二、三两天,即5月11日和12日,由民主行动党和民政党在吉隆坡组织了一场“胜利游行”,而且,其有些活动事前并未征得警察部门的同意。两党的一些支持者还来到雪兰莪州务大臣(Menteri Besar)、巫统雪兰莪分支机构主席Dato Harun bin Idris的住处,要求他辞职,理由是他已不再是州务大臣。游行队伍路经吉隆坡当时有3万居民的最大的马来人居住区Kampung Bahru时,还发生了一些不当行为,宣泄了不好的情绪。

与反对党的活动针锋相对,5月13日晚,巫统的支持者也到雪兰莪州务大臣住处外聚集,以示对抗,导致马来人与华人之间冲突,随后在吉隆坡的其他一些地区亦发生了骚乱,杀人、抢劫、纵火的事都有发生。很快,仅靠警察已无力控制局面,直至动用军队,并于当晚8时宣布宵禁。14日,一些地方的枪击时有发生,人数达几百人的马来人和华人群体出现在街上,相互之间展开血斗。流血事件一直持续到15日,冲突事件在后来的两个月内亦时有发生。根据官方统计,这次骚乱共导致196人死亡,409人受伤,据说实际人数可能会更高,且多数都是华人。吉隆坡约有6000户居民的房屋和财产遭毁坏,也是华人受损者居多。

鉴于局势失控,14日,国家元首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宪法和立法议会被终止,原定沙巴和砂拉越的选举也被不定期地推迟。两天后,Tunku Abdul Rahman成立了由10人组成并以副首相Tun Abdul Razak为首的全国行动委员会,负责紧急时期的行政事务。同时还任命了一个新内阁,其地位高于行动委员会,Tunku Abdul Rahman仍充任首相,控制着整个国家,行动委员会须向他负责。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尤其对华人来说其利益和要求更需要得到维护的关键时刻,以陈雄信为首的马华公会却于5月13日骚乱全面爆发之前,负气宣布不再参加新政府,尽管为了使联盟保持多数地位仍留在其中,原因是马华已失去了华裔选民的信任。不过,5月20日,还是有3名马华成员加入了紧急时期的内阁。

1969年“五一三”事件之发生,自联盟政府成立以来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但却是最严重的一次,因此也就成了当代马来西亚史(当然也是马来人与华人关系史)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这之前曾发生在马来人与华人之间的族群冲突事件,如1959年5月发生的Pangkor岛事件、1964年7月发生的Bukit Mertajam区事件、7月和9月发生的新加坡事件、1965年早期发生的吉隆坡事件以及1967年11月和1969年4月发生的槟城事件等。这些事件多数集中发生在1964年至1969年的两届大选之间,说明这期间马来人与华人之间的关系是在一种较为紧张的状态中度过的。

三、善后:紧急状态(非常时期20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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