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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之中,唯有心魔难除。
“小鸣,我留下。让他们走。”
沈君彬一人面对着沈清鸣和他背后如山峦般沉寂的队伍,目光中几近于哀求。他已年近四十,两鬓微微染霜,沈清鸣却年轻依旧。这近十年来,他一闭上眼,便能看到小鸣溺毙的尸体:那双清亮的眼睛已经黯淡浑浊,却始终不肯闭上;他的口形微张,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沈君彬却明白:
他想说的,是一个“沈”字。
沈君彬事后想再去询问那个姑娘,可他不管怎么打听,陆派之中,并无如他形容的年轻女弟子。就连那份古老的棋谱,也从未有人见过。
漫长的时光中,沈君彬始终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真实的噩梦里。也许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哪天这惩罚的时间结束,只要一睁眼,便能看到小鸣熟睡在身边,踢了被子的脚正架在自己的肚子上。
每天夜里他仍是习惯地醒来,去掩身边的被角,只不过那本该有温度的地方,是一场虚空。
他成了沈派之中留得最久,却最没有位置的人。师父故去之后,他选了最有能力的弟子接任沈派,自己年复一年地留在这里,指导新入门的弟子,处理派中的杂务。如今沈派已今非昔比,成为几可与陈陆并称的派别之一。
沈派中人,谁不称呼他一声沈师兄。却再也没有人直呼他的名字。
谁不知道脾气最温和,为人最宽厚的沈师兄至今无家无室,每夜从他房中传出棋盘落子的清脆声响,如同窗檐滴雨,直到天明。
沈清鸣这个名字,已是沈派之中不成文的禁忌。
小鸣看着沈君彬,并不回答。
山风大作,林如翻浪,似有千军万马,十面埋伏。众人皆沉默不语,就在此时,文曲眉头一皱,心说:不好——
“楚枫明——!”
只听一声巨响,一柄巨镰凭空落下,若不是濮阳涵躲闪及时,已被活生生斩下一条胳膊。虽说他侥幸逃过一劫,那只大犬却挡在他身前,侧腹被擦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濮阳涵拈了个诀便要往小鸣身上丢去,却被文曲轻轻化解,“切忌妄动,你看。”
根本不需要多看,濮阳涵就能感觉到,从这棋院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刺骨的杀意。好似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活了过来,在暗中盘踞如伺机噬人的猛兽。
“这个棋院早就被它们蛀空了。每一处都被怨气浸染,就如天罗地网一般。只要稍有反抗,就会像网中的飞蛾一样被扑杀。”文曲脸上仍是带着笑,“我们就好比闯入了墓主的陵寝,想要出去的办法只有两个。”
“其一,是墓主同意放我们出去。”文曲眯着一双狐狸眼看着顾城越,里面却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其二,就是掘坟盗尸,你死我活。”顾城越握紧了手中的属镂,和濮阳涵对视一眼,将方涧流护在身后,“现在卯时已过,等到寅时将尽,天边初亮的时候,我会杀出一条血路,你就一直往山下跑,不准回来!”
果然,我还是成了你的负担么,顾城越。
如果这是你坚持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往前跑,决不回头。
“杀——”
“还我国都,还我族人!杀杀杀——”
雪亮的矛头齐刷刷地指向顾城越一行人,尽管知道那不过是执念所化的幻象,空气中的杀意和血腥却让人无法喘息。顾城越勉力张开结界将濮阳涵和方涧流护在其中,纵然是入殓师,也承受不住空气中蛊毒的侵蚀,喉中涌上一股腥甜。
“小鸣!”所有人之中,只有沈君彬完好无事,“为何要牵连无辜的人!要杀要剐也好,永不超生也好,沈君彬奉陪到底!”
“无辜的人?意图将我在水潭中溺死,竟有无辜可言!师兄你收殓的不过是一截枯木而成的幻象,我的尸骨至今埋在水潭深处,从未忘却!”说话之间,沈清鸣逐渐显出他冤死的本相:皮肉脱落,白骨森然,空洞的眼眶看着众人惶恐的表情,仿佛露出嘲讽的笑容。
今日此地,所有的人都要陪葬于此。师兄,往后你再也无法离开我的身边。
“既然如此,小鸣。我们最后来赌一局吧。”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沈君彬竟然笑了,席地在棋盘前面坐下,“怨念由棋而起,也就让它由棋而灭。正好这里就有一张棋盘,我们来赌个输赢。”
风中的杀意顿时散去不少,文曲也暗自称奇:难道这些已经几无意识的鬼蛊,竟还能记得千年之前的棋局?
“如何赌。”小鸣的语声中,竟像是被他提起了兴趣。
“如果你输,就放这些人,还有棋院里其他人的魂魄,都归还给他们。”沈君彬望着天边浅浅的白,目光里充满疲惫和沧桑,“如果你赢了,就任由诸位处置。”
小鸣刚想说什么,却被沈君彬微笑阻止:
“而我,不论输赢,都留在阵中。无论天罚劫难,百劫轮回,沈君彬从此再也不离沈清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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