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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只觉得眼冒金花,没觉得痛,只是晕了一下。倒在地上后,我有那么一会儿是失去知觉的,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我就清醒了,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知道了侯老八这个王八蛋是多么的阴险,多么的毒辣,多么的无耻,多么的混蛋,多么的下流!
侯老八走了,走的步子很匀称,很自然,看那样子,他很得意,心里平静得象木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侯老八走了好远,乡亲们才赶走了恐慌,似回过神来,将我拉起。
发生这一幕的时候,我爹找他跑开的羊去了,等他回来,才知道我被侯老八捣了一文明棍。
此时,他跑了过来,弯下腰扶着我的头,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膝盖上,将侯老八捣过的泥印擦去,轻轻地揉着。我爹见我的头没有流血,只是陷下去一个坑,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他还是埋怨额:“笑儿,别在贱嘴了,你若是不多嘴,哪来的这一文明棍呢?”
我爹是见我受了伤没木有舍得打我,要不然,他肯定又要用他的那双破鞋或者他的烟袋窝子抽我了,我靠,我与侯老八的事,责任方是候老八,怎么我们那里的人包括我老爹却要怪罪我呢?
侯老八我那一文明棍的事当天就过去了。
一段时间内,我也并没有啥么不适,只是我与爹娘斗了一场气,爹娘最后还是被我屈服了,这件事我在下一囧里再交待。
可我那一文明棍虽然木有出血,但不等于没有受伤。没有外伤。却有内伤哦,那一文明棍正好捣在了我的面部的一个穴位上。没过多久,我的五官开始横长竖长。后来就慢慢地就变了形。二年过去,我本来是一对杏核眼,现在由于我头上被侯保长戳了个窝窑,眼部周围的神经在发育中也拐着弯儿走,杏核眼眼就变成了母狗眼眼。眼变了形还不算啥么,母狗眼就母狗眼吧,母狗眼有时候也是很可爱的,让人联想到可爱的小狗儿。可渐渐的,我的五官也开始了连锁反映。接着,方口嘴变成了鲇鱼嘴,国字脸变成了糖锣脸,人家一笑俩酒窝,我一笑却仨酒窝:除了两腮上各一个酒窝外,我看头上的那个窝窑也跟着晃动。青春期发育也被耽误了,人家男孩在十五六岁时都变成了小公鸭嗓,我却有的地方发育,有的地方不发育。说话象女人,细嗓门儿,被人们称作娘子腔。这还不算,舌头也变秃了。说话吐字有的准有的不准,语速有的快半拍,有的慢半拍。虽不磕巴,但对个别字词却是咬不住。比如。我,人家念我。我却念额。非常额念成灰常,方读作荒,葱读作倾,蒜读成绚,没有,读成木有等等,激动起来,我还加词加句的,比如,我说坚决要上学,一出口就成了我坚决要上学的是。
我呀,从此就变成了一个让人看了特可笑的人物,叽。
当我被侯老八一文明棍捣伤之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了非人般的侮辱,我气极了,我骂道:侯老八,我日你八辈的祖宗。可惜侯老八走远了,他并没有听到我愤怒的骂声。
那几天,我十分地苦闷,脑海里老是浮现侯老八看布告那可憎的一幕。
那几天,我哪儿都不去,也不去放羊,也不到雉河岸边玩耍,孙大海从东庄专门跑来找我玩额也不搭理他。
那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又变得很少很少,少到侯老八的那三只钢笔上。我想,他侯老八当上了保长,中山装的口袋上挎三只钢笔,不识字装成识字的,就在乡亲们面前摆谱,显神气,他为啥这样神气?为啥?不就是他显得他有文化吗?额木有钢笔,我没有文化,我才受了侯老八的侮辱和伤害。试想,我若是也挎三只钢笔,不,一只就够了,我若是识了字,还能请侯老八个王八蛋来念那布告吗?
这时候,我有了奇怪的推理,我将我含冤受屈的一幕进行了刨根问底,我他妈的为啥会找侯老八念布告?是因为我不识字是呀,我若是识字就不会去问侯老八个王八儿了。为啥不识字呢?是因为我木上学的是呀。为啥不上学呢?是因为我爹天天叫我去放羊呀,不舍得花钱往孙秀才那儿送的是呀。我想,我若是上了学,有了文化,我还会遇到上述发生的一幕吗?叽!
想到最后的最后,我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发誓要做个文化人。
我当时就自言自语说:“他妈妈的,你侯老八不就挎三只钢笔吗?将来老子要挎四只的是!”叽!
那天清晨,村头那棵大榆树上飞来了一群喜鹊,在树上把额叫醒了。我这一段时间因为生闷气,老是睡不着觉,那天到了下半夜才睡着,所以,只到那群喜鹊叫的时候,在它们的吵吵下,我才从梦里醒来,发现太阳已从额家那茅草房下的木格窗子射进来,都照着我的腚了。
榆树上挂榆钱了,小草又发芽了,春天来了,一年又一年,我不能让这春光从我这里溜走,我要留住它,我要上学,学文化,我下定了这个决心,我也知道,这个决定不亚于搬一座山的是。
这时,我娘已煮了一锅山芋干稀饭,蒸了一锅菜窝窝。在那个年代,吃这上一顿这样的饭,也是破例的,我家已多少天都是以山芋叶为主食,吃得我拉的屎都是黑的。啊,喜鹊叫了,今天真是走运吗?清早起来就听到喜鹊叫,起来又能喝纯粮的山芋稀饭,吃面与菜做的菜窝窝,这是差不多赶上破落地主过的日子啊,叽。
“小笑,小笑,快起来吧。起来吃饭,你的伤也好了。吃了饭就去放羊吧。”
我娘劝导我说。
听到我娘这么一说,我开始上升的兴奋情绪又被浇了一盆冷水。情绪又重新低落下来。原来这山芋稀饭只不过是一个诱饵,是想让我继续操守放羊娃的职业,才特意改善了一下生活。
我当时处在顺从父母与对抗父母的矛盾中,想了想,我还是一狠心,决计不去放羊了,我要去上学。为了可以读书上学,我宁可不吃这山芋干稀饭,宁愿继续吃山芋叶。可这时候。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却咕咕咕地叫了起来,这时,那山芋干稀饭的香味又弥漫在额家的草屋里,充满难以阻挡的诱惑。我娘催叫额吃饭的声音与院子里羊咩咩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又将我赌气不吃山芋干稀饭的决心搅乱了。
我还是抵不住那山芋干的香气。于是,我起来了。这时,我爹已坐在案板前,吃着菜窝窝,巴叽巴叽的声音特别的响。象猪,让人的耳朵很受伤。好不容易暂停了巴叽声,开始喝那山芋稀饭了,谁知他那喝山芋干稀饭的呼噜呼噜声更响。更让人的耳朵受伤。
我这时也蹭了上去,坐在案板的另一边,吃了两个菜窝窝。又喝了两碗山芋干稀饭,肚子也饱了。我这时愣愣的看着我爹。想着将要与我爹发生的争斗,为此。我必须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羊圈里的羊咩咩地叫着,似乎是在提醒额,该走了,该领着它们到雉河岸边,去啃食那刚刚冒出的青草。可我听到羊叫,却麻木不仁。
“笑,该走了。”我娘很温和地劝导我说。
我听到我娘的温柔命令,没有睬她,只是卖给她一个耳朵,装作听不见。
我爹咽下嘴里嚼着的菜窝窝,眼睛就鼓起来了,有点象蛤蟆了,他看得出,我是在作,他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必竟我刚被侯老八捣了一文明棍,身子受了伤,心情也不好,当爹的,咋能不心痛呢?所以,所以,我爹鼓起的眼睛又瘪了下来,眯封着眼斜看了我一下,说:“太阳都一树稍子高了,咋还愣着呢?”我没有作声。我爹的火气又开始上升,但忍着不发作:“我说你动不动?”这声音里夹杂着警告。
“动啥?”我很不高兴地反问我爹。
水一激就跃,人一激就怒,我爹被我这一激,怒了,声音提高了八度,而且在案板上敲着眼袋窝子命令道:
“放羊去!”
“我不去!”我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以为我爹看到了我这样的态度,听到这样的反抗声音,会立马将烟袋窝子磕在我的头上,因此我的两只手随时准备捂头。可这时候我爹却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没有了权威,感到好生奇怪,他忽然放松了,拿腔捏调地问我:“你不放羊你想干啥?”
“我要上学,我要上学的是!”
“啊?”这一句话不光是让我爹吃惊,连我娘也吃惊起来。
我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却又连咳嗽两声,大概笑得过了头,肠子给笑直了,岔了气。他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这熊孩羔子,你也配上学?”
“我咋就不配上学?! ”我反驳道。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决心,而且是很庄重很严肃的,话语虽然嫩点,声音虽然是稚嫩的,但那意志也是斩钉截铁的,不容改变的,虽说是娘子腔。
我的这句话再一次出口,我爹知道事情严重了,他收敛了他的笑容,又恢复了他的严肃,嘴角动了一下,脸就变了形,用极端的脏话骂我说:
“我日错门子了,弄出你这个畜牲!上学也是咱们穷人说的话吗?”
羞辱的语言是一种武器,也是我爹教育我语言的工具之一,可我爹的羞辱并起不了作用,我依然对他的教育不理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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