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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秦禝也楞了,不知哪里出了毛病,只听身旁的林中泉轻声提醒道:“大老爷,扔,扔。”

扔?秦禝啪地一声,把案上那块犯法标子扔了下去。衙役们面面相觑,却仍是谁都不敢动。

林中泉见不是路,转到案前,遮住衙役们的眼光,躬身道:“是,奉命,带往刑场,斩!”顺手将秦禝手中的笔接了过来,扔在地上。衙役们这才轰然一声,取了标子插在犯人颈后,一拥而出,将犯人带往刑场。

这是批红差的规矩——杀人的煞气,全在批红的那支笔上,在标子上批过之后,要将笔投掷于地。笔一落地,才算下令,衙役们也才可以将死囚带走。这个规矩,秦师爷自然是教过的,只是秦禝紧张之下,一时哪里想的起来?这就见得出林县丞的机警,既办好了事情,又维护了上司的脸面。

知县虽被视为“风尘俗吏”,但却是个要真正通晓经世学问的位子,职能相当庞杂,总有几十个细项,归拢起来大致有六类:征税纳粮,教化百姓,劝民农桑,灾荒赈济,听讼断狱,兴学科举。秦禝不惜纾尊降贵,来担任这个申城知县的目的,为的就是除了军事之外,还要让让自己熟悉基层的政务。所谓经一事,长一智,因此他把每样事务,都认认真真地去做了相当的了解。但也不能一直事事亲力亲为,否则俗务缠身,等于是困顿在这里,哪还能抽得出时间来做其他事情?

于是他按自己的构思,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委员会,将这些事情,分门别类派给县丞、教谕、主簿、秦师爷,每旬择日由林县丞召齐,集议一次,把这十天的事情向秦禝做一个报告,有大事或是疑难之事,则在集议的时候商量解决。

这个办法施行下去,颇为见效。秦禝大喜,心想这些委员倒象是明朝时期的内阁大臣,林中泉算是内阁首辅,而自己就象是皇上了,唯一的遗憾是自己娘娘不在身边,远在京城,无人伺寝。不过好在还有白沐箐,虽然不能一逞兽yù,但明媚俏丽,温柔可人,偶尔调戏一下,大畅胸怀,算得上是一枝合格的解语花。

他这个“小内阁”的办法,固然行之有效,但亦有两件事,无法假手于人,是一定要自己出面的。一件是出红差——批决死囚,到场监斩,这是人命关天的事,马虎不得。第二件就是征纳钱粮——“开征”和“完征”的两个日子,知县必须到场主持仪式,以示郑重。

申城算是天下膏腴之地,税负也很重,正项之外,还特别多了一项“漕粮”,是要供给京城的。征纳钱粮,是一个知县的头等大事,一年两征,分别称为“上忙”和“下忙”。上忙本该在二月起征,这一年,因为战事的缘故,不得不推迟,现在战事已毕,于是择了吉日,行开征的典礼,由秦禝亲自主持。

主持典礼,知县照例要穿大红呢的斗篷,表示这是一件大喜的事情。这一天的典礼倒是一切顺利,等到典礼结束,下台子的时候,秦禝身上的斗篷却被台脚绊住,轻轻一扯,勾破了半尺长的一个大口子。

红呢斗篷只有这一件,不时要用的,于是秦禝回衙之后,把斗篷扔给吴椋,让他将就缝一缝。好在不是什么精细针线,吴椋也足可应付得下来——知县大老爷不用丫鬟,这几个月,倒是把做为秦禝亲兵营营官兼秦禝的杂务总管的吴椋磨炼出来了。

等到晚上退了衙,回后院吃饭,白沐箐给他安排好饭菜,回到东厢,不一会又抱着他那件斗篷,走了进来。

“咦?”秦禝奇怪了,“白姑娘,这斗篷,怎么在你手里?”

“吴椋粗手粗脚的,怎么做得好?”白沐箐微笑道,“我见了,自然要接过来。事关我们县太爷的官威,马虎不得。”

秦禝接过一看,针脚精致细密,几乎看不出是缝补过的,不由赞道:“就跟新的一样嘛。白姑娘。这可真是多谢你了。”

“一点点事。值什么呀。”白沐箐有些不好意思,“你在京里,有嫂子照顾,可以替你缝缝补补。来了申城,倒连个丫鬟都不用。”

秦禝心想,吴椋嘴贱,回头打死去。而白沐箐的一句“有嫂子照顾”,却撩起了他的别样心思,心说我那个嫂子,倒不光是替我缝缝补补……看着白沐箐浅笑轻颦的样子。心中大动,笑着说道:“白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你在外面,也是个红动申城滩的人物儿,在我这里,尽干这些粗活,怎么过意得去?我找两个丫鬟来服侍你,好不好?”

白沐箐见他又来风言风语。脸一红,扭了开去,说道:“不敢当,我没那个福气。”

秦禝见了她这副模样,俞觉心痒难耐,心想,上一回在打了胜仗,摸她的手,她是默许了。后来亲她的脸,虽然最后被她挣开,到底还是亲着了,这些都算是打了胜仗,她给的“福利”。可是——

可是我后来打平了申城全境,照说也该有“福利”啊?这可还没有兑现呢。寻思半晌,饭也先不吃了,郑重地说道:“白姑娘,那天晚上,我是一时糊涂——才在高桥打了个小胜仗,就得意忘形。你没有给我难堪,想来也是激励的意思,我失礼的地方,请你别往心里去。”

白沐箐一怔,不知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见他话说得诚恳,心中熨帖,想起那晚上给他在脸上亲了一下,又有些害羞,轻声说道:“大老爷,请你不要自责,那天我也说过的,这一点儿,没有什么。”

她在申城里住了十一年,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样保守矜持。秦禝那天的举动,虽然多少有些无礼,但他握住自己的手时,自己也并没有出力挣扎,事后回想起来,亦不免飞霞扑面——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知道!大老爷把这当做是打败隋匪,自己所给予的一点激励和回报,似乎也不能算错。

“是,白姑娘真是宽大为怀!”秦禝诚恳地说,“不过说起来,现在我倒是把全申城的隋匪,都打平了……”

说完了这一句,便眼巴巴地望着她,不说话了。

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白沐箐起先还没有听明白,接着便慢慢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也有一份异样的羞涩和甜蜜,垂下头,低声说道:“你……你要怎样?”

“凡事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废,这是圣人所说的话,可不是我瞎编的。”秦禝如法炮制,一伸手,竟又把她的一只柔荑握在手里,站起身来,“沐箐,咱们外甥打灯笼——照旧,好不好呢?”

明明是要欺负人,却还能把道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白沐箐心想,他前头的道歉,拿话拘住自己,不就是为了这个?当下垂着头,默不作声,半晌才用比蚊子还要小的声音说道:“只许……只许一下。”

一下就一下!秦禝喜不自胜,放开了她的手,却把她拉进怀里,双手轻轻捧起她的面颊,在灯下恣意欣赏——这样一个好机会,怎么肯马虎了事?

“左边儿也美,右边儿也美,只许一下,这倒真叫我为难了。”秦禝小声笑道,“鱼和熊掌,则舍鱼而取熊掌也,现在是两只熊掌,那又该如何?”

白沐箐本来已经羞得双眸不展,小嘴紧闭,听他熊掌熊掌的,到底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才是熊掌……”

这一下,樱唇一启,秦禝便绝不容她在闭上,俯首一下吻住了她的双唇,

白沐箐猝不及防之下,吓得连忙用手去推他,却哪里还推得开。又羞又急,脑子却蒙蒙的,彷如腾云驾雾一般,自己先没了力气,只好软软的被他抱着,由得他在口中肆意轻薄。

然而还不止如此,秦禝的一只右手,渐渐变得不安分,

白沐箐浑身一震,从方才惘然不知所以的情热中清醒过来,脸色忽然变得有点苍白,伸手抓住身边水缸里的水瓢,一狠心,兜头一瓢冷水,浇在了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头上。

虽说冬天已经过了,但三月里正是倒春寒的天气,这一瓢水浇下来,冰凉刺骨,让正在忘乎所以的秦禝狼狈不堪,放开了怀中的俏佳人,后退一步,尴尬不已。

白沐箐却跟没事人一样,用手拢了拢垂下来的湿发,一言不发走上前来,先递了手巾给他抹脸,又替他将被淋湿的袍子脱了下来,从他柜子里取出一件新的,替他换上。一举一动,自自然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一下,秦禝是真的愧疚了——林花处子,自己是不是太孟浪了一点呢?

“沐箐,对不住……”他有些不安地说,称呼却不自觉地换过了,“我该为你的名声想想的。”

白沐箐依然没吱声,一颗一颗地替他系着纽子,系着系着,蓦地哭了起来。

一直从从容容的白沐箐,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出乎秦禝的意料。他一向最怕女人的眼泪,慌忙把她轻轻搂住,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二月里的时候,全城的人都说你怕了唐冼榷……不敢跟隋匪开仗。”白沐箐抽泣着说,“我不服,也不信你是那样的人,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等着亲眼看到你打胜仗。既然入了你的衙,还说什么名声?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你大约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在你秦大人面前,嚼这份舌头!”

“你打了胜仗,我好欢喜。你摸我的手,亲我的脸,那又怎样?进了你的门,就是你的人,你保了申城平安,又杀了那些坏人,替我们杭州人报了大仇,我就是不要名分,把这个身子谢了你,那又能怎么样?”

同样的柔呢婉转,却是如泣如诉,情深刻骨,把秦禝听得呆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我曾经向舅舅的在天之灵,许过大誓,害他的唐冼榷不死,我白沐箐绝不……绝不……”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秦禝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又是讶异,楞怔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杀唐冼榷,这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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