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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宁跟着进去时,张炽也不嫌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跪在地上弯着腰把五个整理箱拉出来,洛长宁刚想去帮忙,目光扫过房间,就顿住了。
他不由自主的走向靠窗的书桌,也不能说是书桌,宽广的桌面,占据了一面墙的长度,更像是专门工作用的定制桌。
桌上摆放着厚厚地各色书籍,有几本随意的摊开着,还有几根笔四下散落着,好像主人只是刚刚离开,只是去上了个厕所或者去倒了杯水……就会马上回来的样子。
除了这些,就是摆了一排的照片,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相框,顺着头看到尾,就看到了一个人从婴儿到成年的所有时光。
那刚开头的照片,其实还没有后面照片主角的脸,是个漂亮的女人摸着微凸的肚子和有着清隽面容男人的合影。再往后第二张,就只剩了女人,肚子大了些,还是摸着肚子的动作,可脸上却不像第一张那般笑的开心,反而多出了几分哀愁。
第三张,就有了孩子的面容了,那是个看起来刚满月的婴儿,非常小的一团,包在襁褓中,只露出一张脸,小婴儿闭着眼,小狗爪子一样的手塞在嘴里啜着,抱着他的女人笑的很温柔。
第四张、第五张……孩子一点点的长大,一直到了他有半人高时,后面再接下去的照片就像突然跳过了四五年的岁月,直接变成了这孩子少年的模样。
洛长宁当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缺少的那一段照片正是王娟笙去法国读书的那五年,只是他也奇怪,在这之后,他未曾再照过什么照片了,于是顺着桌子往后看,才发现那些照片原来都不仅仅是“照片”。
从他十四岁到二十二岁这之间,那些依次摆放的照片大多都是偷拍,一个侧面一个背影,也不知道拍照的人是怎么耐着性子一点一滴的攒下这么多张——连脸都看不清的照片,有什么意义呢?
洛长宁没有任何波澜的想到。
然后,从二十二岁之后,那些照片就不全是照片了,很多是裁下来的杂志照和不知从哪打印下来的图片。
洛长宁也知道这些照片和图的来源,他那时也算是个明星了,随着名气越来越大,杂志硬照、电影宣传照还有各种发布在网上的偷拍照——比比皆是,那时候,母亲想要他的照片自然是非常容易了。
直到看到最后一张,洛长宁顿住了,那是一张他倏而回头的抓拍,却照得很清晰,男人眉眼分明,眼神幽深安静,是他一贯的神态。
而洛长宁对这张照片是有印象的。
这张——可以说算是一张近照了,就在今年年初,他走在公司一楼的大厅,那日公司新推出的女团正在一楼和粉丝见面,乱糟糟一片。他走过忽感有人在拍他,蓦然回头,闪光灯一片,女团成员正和粉丝大合照,他便以为是自己感觉太敏感,没想到那时——这照片,大概正是母亲在那里所拍。
而那时,其实母亲已经查出是肺癌晚期了。
洛长宁心情开始复杂,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母亲不叫住他,而只是选择默默无闻的拍下这么一张蓦然回头的照片。
这时,张炽出声喊他:“长宁。”
洛长宁走过去,张炽盘腿坐在地上,擦了把汗,整理箱都被打开,五个整理箱,三箱是衣服,一箱是排列的很整齐的信,半个箱子那么多,这个整理箱中只放了这些信。最后一个箱子中则是书和素面本。
张炽把信拿了出来,这信分了两茬,一茬非常厚,明显是另一茬两三倍之多。
张炽先拿出少的那一部分,这部分信连邮票都没有,封面的字带着稚气,洛长宁对张炽解释:“这一茬,应该就是当年我写的信,我坚持写了一年,每天都写,写完交给奶奶,没想到奶奶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张炽不好评价洛奶奶的行为,于是双手下去,这次就是搬了,1200多封信,每一封都盖了邮戳,每一封都是写出寄出去的信。数量太多,张炽拿出第一封,递给洛长宁,洛长宁看着这些信:“太多了,我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张炽低头撕开信封,这些信连拆开都没有拆开过:“你也说了,来都来了。来,我给你读一读这封信。”
“1998年冬,法国巴黎,长宁见信安好。
妈妈已经开始了课程学习第一步,才发现在国内跟着的法国老师,大概口音带着严重的地域特色,导致在这里闹出了许多笑话……
……
john,记得照顾好自己,奶奶年龄也大了,记得要听奶奶的话。
以及,长宁,我永远爱你。”
张炽清了清嗓子,重点又读了一遍:“长宁,我永远爱你。”
洛长宁皮笑肉不笑的,推了他脑袋一把,张炽拿第二封去读,洛长宁就去拿第三封看,两人一来一回,好在也不是每封信都很长。
一天一封,很多信其实都只有一句话,但即使这样张炽嗓子也读哑了,拿着倒数第二封信:“为什么一直收不到你的回信呢?今天看到一个十四岁的外国男孩,于是就想到了长宁也十四岁了。长宁,妈妈很想你。”
洛长宁手上则拿着最后一封信,张炽忍不住探头去看,那信上只有一句话:“长宁,我永远爱你。”
正是与第一封信结尾遥遥相应,张炽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满怀深情朗诵般的开口:“长宁——我永远爱你。”
洛长宁手指一紧,这封信就皱了,张炽挠挠脑袋,心道糟糕,他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他这样想,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弯身去翻最后一个整理箱,洛长宁这时摸摸索索的去找烟和打火机,但没有带,他上了大学后就戒了烟,但是有点烟看着燃尽的习惯,这会儿想抽了,却偏偏找不到。
于是突然心生烦躁,但烦躁只是一瞬,眼泪已经顺着脸颊纷纷落下。
房间的地板、桌面、床铺积了一层灰,可主人走得太匆忙,那桌上是翻阅了一半的书籍和写了一半的字,摆放的照片是截止到男人今年年初的一个回首。
地上是1200封要追溯到十八年前到十四年前之间的信。
整整四年,1200封没有到达收信人手里的那些信,终于在今日夕阳仅剩余晖时——这迟了十四年的信被当年的孩子一一看完。
于是好像不过是昨日,十四年的光阴并不值得一提,洛长宁回头去看那桌上的照片,突然心中一动,好像母亲下一刻就端着水杯进了屋。
张炽从整理箱中翻出那本精装的小王子,拿出里面那张纸——是娟笙阿姨从今年四月新刊上整整齐齐裁掉的一张硬照,图片上,洛长宁安静的看着镜头。
他拿着这张“照片”侧过身:“长宁,这里还有一张——长宁!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张炽这下真着急了,也顾不得让洛长宁看这张“照片”,偏偏洛长宁抹了把眼睛就去拿,张炽一松手,“照片”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夕阳紧余的最后一点光落在室内,洛长宁看到这张“照片”的下方写着两行字——
我来过这个世界,我爱过,我恨过。
我留下了我唯一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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