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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则安忙完晏宁公主的丧礼,没像往常一样拜访师友。丧妻不用停官服丧,只要一年之内远离宴乐、酒色之类的就可以了,他准备再在京城呆上一两天就回凉州。

谢则安闭门谢客,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安静看书。

响午时谢则安正要小睡片刻,宫里忽然来了人,说是赵崇昭要召见他。谢则安怔了怔,朝内侍道了谢,站起来跟着对方进宫。

天气并不好,雪已经很厚,走起路来有点困难。

谢则安有点心不在焉,左脚一不小心就陷进了雪里,在内侍帮忙下才把脚从雪地里□□。

内侍见状小声说:“三郎,你和陛下到底怎么了?”

当初在东宫,谢则安与赵崇昭多好啊,谢则安一到,赵崇昭立刻眉笑颜开,那会儿整个东宫都会快活起来。今年赵崇昭把张大德扔去管府库,那地方不是不重要,可总归比不得在赵崇昭跟前伺候。再联想到赵崇昭年前下令让所有人不许再提“谢三郎”,谁都知道谢则安和赵崇昭之间出了事儿。

对上内侍暗含关切的眼神,谢则安说:“也没什么,我和陛下吵了一架,一直和好不了。陛下大概不想见我……”

内侍忧心地问:“三郎你不能和陛下好好说说吗?”

谢则安一顿,说:“有些事是说不好的。”他温和地看着内侍,“你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我,更不要和陛下说起我和你聊过这些。”

“我晓得的。”内侍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年前已经下过令,不让我们提起你。”

谢则安说:“这样吗……”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没有再开口。内侍觉得这样的安静让人心口发疼,转头一看,谢则安还是当初的“谢三郎”,脸庞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并没有年长多少,只是那眼睫微微垂下,眼底总想藏着点什么,不再向幼时那样无拘无畏。

内侍不再多言,只一路关注着谢则安是否陷入雪地。

等到了宫门附近,路上的雪便被人扫光了,道路平坦得很,两人的步伐都加快了。很快地,御书房出现在眼前。

以前谢则安是御书房常客,经常和赵崇昭一起在赵英身边学着处理政务。一入内,谢则安发现御书房变了不少。

一朝天子一朝臣,区区一个御书房,怎么可能不变呢?

谢则安有功名在身,不需要行跪礼,于是拱手而立,恭敬地道:“陛下。”

他的一举一动都恪守臣下礼仪,挑不出任何错处。

赵崇昭却并未回应。

谢则安心中苦笑。

这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的苦果也只能他自己咽下去。

谢则安又喊了一声:“陛下。”

赵崇昭始终在压着心头的怒火。

他抬眼睨着谢则安:“我找你是想问问,宁儿的身体怎么会这么早就出问题?杨老先生明明说可以保十年的。”

谢则安沉默下来。

谢则安和杨老谈过这个问题,杨老说得很明白,晏宁公主那段时间情绪大起大落,加重了病情。谢则安一听就想到了许多原因:赵崇昭对他的感情、赵英的驾崩、端王的野心……

晏宁公主能撑过来已经很厉害了。

这里头的许多件事,都与赵崇昭有关。

可谢则安不能这样说,赵崇昭已经快被逼到临界点了。再让赵崇昭觉得晏宁的早逝和他有关,赵崇昭会撑不下去的。

谢则安微微垂首:“我刚到任上,太多事要忙,疏忽了很多东西……是我没照顾好她。”

赵崇昭站了起来,步步逼近:“我把宁儿好好地交给你,你一句没照顾好就行了!”他伸手用力揪住谢则安的衣领,“你说你爱宁儿,你就是这样爱她的?”

谢则安说:“陛下息怒——”

赵崇昭说:“你叫我怎么息怒!我只有一个妹妹!我只有宁儿一个妹妹!我没有别人了!”

谢则安并不挣扎:“对不起。”

赵崇昭盯着谢则安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带着几分憔悴、几分愧疚、几分伤怀,正是一个少年丧妻的人应有的神色。

赵崇昭猛地松开手,握紧拳说:“你滚——你滚!”他恶狠狠地搁下狠话,“滚回凉州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谢则安“嗯”地一声,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那微臣退下了。”

赵崇昭看着谢则安转身,喝道:“站住。”

谢则安回过头与赵崇昭对视。

赵崇昭说:“宁儿生前与你那么恩爱,希望你日后洁身自好,别闹出什么丑事来。”他上前两步,冷笑起来,“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则安说:“陛下放心,”他垂下眼睫,“我此生不会再娶。”

谢则安走出御书房,雪下得更大了。

天边像是塌了一块,灰沉沉的云积压在那儿,仿佛压在人的心头。谢则安往外走了一段路,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孟丞相。

孟丞相复杂地看着谢则安。

赵英的旨意确实在他手中,只是赵崇昭这两年走得挺稳,谢则安看着又和赵崇昭渐行渐远,这劝君尺落到谢则安手里真的有用处吗?

赵英留下这张牌,也许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谢则安恭谨地问好:“孟相。”

孟丞相说:“三郎,你去见陛下了?”

谢则安说:“嗯。”

孟丞相忍不住劝道:“你与陛下少年相交,情谊应该深厚得很,若是有什么误会应该想办法解开才是。”谢则安与赵崇昭的关系好得连赵英都看在眼里,决定把劝君尺留给谢则安……

谢则安露出一抹淡笑:“孟相,有些事情谊太深反而做不好。”

孟丞相的心脏猛然一跳。

劝君劝君,根本不是个好差事,瞧瞧御史台那批人下场如何?得罪的人太多了,经常走马灯似的换。

而“劝君”两字,得罪的是赵崇昭。

这本就不是给和赵崇昭情谊深的人去做的事。

只有有能力又有胆识,并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才能用好它。

他明明最擅平衡之术,竟没参透赵英的用意。

孟丞相望向谢则安的目光变了变。朝中看好谢则安的人非常多,他虽然刚到任上两年,凉州一带却渐渐传遍了他的名字,即使今年凉州知州推荐他接任知州之位,恐怕也没人会反对。不到弱冠之龄就当上知州,说他前途不可限量都是小瞧他了……

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会做到什么程度?

若谢则安再与赵崇昭亲如手足,赵崇昭和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那会是什么局面?

很明显,肯定不是赵英所乐见的。

一把劝君尺,足以打破这种局面。

情谊再深,赵崇昭也不会喜欢有人整天以“劝君尺”之名阻挠他做想做的事。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受不得别人管束,赵崇昭会比任何人都忌惮谢则安,不管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会死死地压制着谢则安不让他真正地位极人臣。

这既限制了赵崇昭,又限制了谢则安。

赵英做事向来如此,永远一环套这一环,很少人能猜透他的真正想法。

没想到谢则安竟能看得分明……

孟丞相一激灵,回头看着谢则安缓步走远的背影。

他心中有千思万绪,最后却只是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谢则安明明看得分明,却还愿意一脚踩进那为他而设的死局里,果然是姚鼎言和徐君诚的学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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