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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五月初八日,皇太后才从水路回銮。
随驾的几位,皇后那拉氏、舒妃、忻嫔等,这也才方跟着一起回来。
得了这几天的空,婉兮已经将心绪暂且调整好了。
婉兮何尝不明白,待得众人齐整地都归来之后,她有喜的消息总归要公开;与此同时,德保的事自也是瞒不住的。
这一喜一忧,自然有人忙不迭地借题发挥,她都得迎着。
趁着皇上亲自到黄庄迎接皇太后,回来之后还要亲自送皇太后至圆明园的当儿,婉兮先叫玉蕤代她去给愉妃打了个招呼。
终究留在京里的一众内廷主位,以愉妃位次为尊,资格为老。婉兮便是贵妃,不必亲自去看愉妃,可是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的。
况且此次归来,几个孩子一切都好。婉兮心下也是暗自庆幸。
虽说明白孩子这跟愉妃不沾边儿,都是颖妃、婉嫔、容嫔照顾得好,还轮不到她愉妃来接这份儿谢意……可是怎么说呢,婉兮倒也承情——好歹愉妃这回没动旁的心眼儿不是?
对那样的人啊,她不主动来害你,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玉蕤去之前,婉兮将带回来的礼物交给玉蕤,也小心地嘱咐一番。
“你阿玛与伯父同在前朝为官,你与英媛同在后宫,你家里自是同气连枝。这次你阿玛出事,虽然你与英媛不是亲姐妹,可是英媛心下自也不自在。你去时,别忘了也好好儿劝慰英媛宽心。”
“皇上是在气头儿上,可是又不能直接申饬安南国王,这件事儿便不管怎么着,终究你阿玛是册封正使,责无旁贷。那顾汝修已经被革职了,皇上自不能不罚你阿玛去。”
“只是我忖着,这世上谁的心眼儿也比不上皇上的清明。等这事儿的风头过了之后,皇上自还会用你阿玛。你叫英媛好歹也放心。”
玉蕤小心地凝视婉兮,半晌,便也缓缓点了头,“姐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既是贵妃命宫内贵人送来从南边儿带回来的礼,愉妃自亲自带着英媛前来迎接。
因愉妃与永寿宫早结下的那些芥蒂,愉妃自也担心便是对着玉蕤也是尴尬,这便叫英媛抱了小阿哥一起来。
三个大人干巴巴坐在一起尴尬,中间儿有个小孩儿来搅合着,这便自在多了。
玉蕤亲自怀抱着小阿哥,逗弄着咿呀说话儿。愉妃便是不自在,可面儿上还是过得去,这便问候起婉兮来,“也不知贵妃娘娘这一走数月,在江南一切可都顺遂?”
玉蕤这才含笑点头,“劳愉妃娘娘动问,贵妃娘娘一切都好。”
愉妃点点头,“也是。贵妃娘娘母家虽是早就投了咱们大清,可是她祖上终究也还是江苏人。这回随驾南巡,也算故土重游,心下自是欢喜的。”
玉蕤淡淡垂眸,面上倒不掩饰自己的黯然神伤。
愉妃自然留意到,心下也明白了是什么事。
愉妃便轻叹一声儿,“倒是瑞贵人你,这才几天没见,却有些清减了。这倒叫贵妃娘娘回来看见,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玉蕤静静瞟了英媛一眼,这便也不强自忍着,而是顺其自然垂下头去,举袖擦了擦眼睛。
“不瞒愉妃娘娘,这会子我倒是暂且顾不上自己。我今儿来见愉妃娘娘,只是想先替英媛求个情儿……终究是我阿玛出了事,自与英媛无干。我伯父此时依旧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皇上还令伯父教习庶吉士,这便是伯父依旧得皇上信重。”
“还请愉妃娘娘千万别因我阿玛的事,对英媛有半点的慢待。”
愉妃忙亮声一笑,“哎哟瞧你说的,怎么会呢!一来你也说了,这又不是观保的事;二来英媛刚给永琪添了这个儿子,我想怎么护着英媛还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对英媛慢待去?”
玉蕤却依旧不改伤感,垂首又是黯然摇头,“……英媛既然已为五阿哥生子,那我一家与五阿哥的牵绊便又更深了去。虽说我阿玛的事,最不想影响到英媛去,可是却也免不了前朝后宫又要有人借题发挥,趁机千方百计影响英媛在五阿哥和愉妃娘娘你心中的地位去。”
“实则英媛自己怎样倒还无妨,终究她只是个皇子使女;若因此事当真牵连到五阿哥,那才是我母家一家最不敢看到的。”
愉妃也微微眯起了眼,盯着玉蕤,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瑞贵人的意思,我心下也是明白。”
终究这会子永琪的后宅里,虽说鄂弼又刚从山西巡抚调任山西巡抚,依旧身为督抚大臣,可是鄂家的境遇已然不可挽回,永琪越发不敢与鄂家过从太密;这便不管愉妃愿不愿意,永琪也只能越来越重视英媛母家。
况且英媛又刚刚为永琪产子,便是英媛的身份依旧只能是皇子使女,可她现在已经是永琪唯一的孩子的生母,这地位便也实际上已然提告到仅次于嫡福晋鄂凝去了。
这样一来,永琪自是与索绰罗家已是牵绊在了一处,极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
此次出事的虽然是德保,并非英媛的父亲观保,但是索绰罗家如今的地位,是观保和德保两兄弟一起撑起来的。德保受损,便是令索绰罗家的地位矮下了一脚去,愉妃自然也是不愿看见。
故此在此一事上,愉妃虽说早与玉蕤不睦,可是若想到永琪,她还是没办法儿在这事儿上高兴了去。
愉妃抬眸望住玉蕤,“前朝后宫的事,我不敢说有本事控制得住;但是我倒可以与瑞贵人你交心一宗去:你若担心英媛在永琪的后宅里吃亏,那你便一百个放心就是。不管你母家如何,单凭英媛已是为永琪开枝散叶,这便是最大的功劳、最足够的倚仗。无论是我,还是永琪,都必定不会叫她因为这事儿在所儿里伤心就是。”
不出所料,忻嫔随皇太后銮驾而归,当晚便听说了德保的消息。
忻嫔一路憋屈,终于听见了这个好消息,这便按捺不住。次日一早,便早早儿到“杏树院”见愉妃。
又是五月,虽说杏花的花期最好是在三四月间,只是因为圆明园里系着水气,节令稍微晚些,故此忻嫔走入“杏树院”时,依旧可见头顶杏花。
随着她走动,那杏花从枝头飘落,坠落在她发间。
忻嫔便也愣了愣,立在杏树下不觉有些失神。
忍不住轻声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她也曾这样的豆蔻年华,也曾这般的心怀憧憬过。想象着将来自己将要嫁与的少年,憧憬着两情缱绻的美好前景……
直到,十三岁那年,母亲正式与她将话掀开。母亲告诉她,八旗世家的女儿都要先选秀,撂牌子的才能自行婚嫁。而凭她们家的身份,凭她阿玛为七省总督的得力,她是必定会被留牌子的。
她从那一日便被烙下了印迹,知道自己的将来必定是要在后宫度过。她曾经憧憬过的少年,终究将变成那个比她年长二十六岁的天子去。
从此在她的头上便再也没有了这样杏花吹满头的天真烂漫,在她心里,就再也没有了那个憧憬里的少年……她注定追随一生的人,只能是那个年长她二十六岁的男子,她已经再不可能得到他的年少钟情去。
所以她的心也只能从那一刻开始衰老,她必须要学得与那个男子一样地心机深沉,唯有这样她在进宫之后,才能在那一群比她年长的女人中间儿谋得生存之地去;更要紧的是,她唯有如此,才能拉近与那个天子之间的距离啊……
这些年走过来,她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若说错,她又错在哪里了?
不计一切地争宠,在这后宫里挡我者死……这不是千百年来后宫里一向的生存法则么?她只是做了所有后宫女人们都会做的事,她又怎么会有错?
想到这一路的憋屈,忻嫔的心境便又是陡然一转。这便抬头看那杏花,再不是杏花满头的天真烂漫,反倒只觉着杏花凋零,春已将老。
她的心便也跟着沉了下去,这便闷闷吟完后半片去:“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说得多叫人心酸啊,总被无情弃,却仍无怨无悔。
这又有些像她了啊!
便是被皇上弃置冷宫,她对他的心仍旧未死。她还是希望重新得到他的凝眸,她还是想重新得回他的恩宠啊!
她都已用心若此,可是皇上他,为何就不能明白她的心呢?
她在杏树下失神良久,直到愉妃已经亲自接出来,立在阶上笑,“忻嫔妹妹随驾从江南回来,这便也沾染了江南女子的多愁善感去了不成?”
忻嫔这才回神,面上红了红,赶紧上前行礼,“四个月没见,愉姐姐一向可好?”
两人进内坐了,用过了茶,忻嫔这才说到正事。
“……倒没想到刚回来就听说那德保的事。想那令贵妃这些年倚重着德保,办了多少事去,这会子德保遽然得咎,令贵妃刚一回来,必定也闪了腰去。”
忻嫔说着冷笑,“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年岁大了,如今越发喜怒无常起来。多少个任用了多年的大臣,莫名其妙这就失去了皇上的欢心,功劳苦劳都不计了,说罚就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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