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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媛处事也是谨慎,她是皇子使女,本就不能擅自出门,更没有机会能随意巧遇内务府官员去。
直到正月二十八日,皇帝亲赴长春仙馆,给皇太后问安,然后奉皇太后驾,从圆明园起銮,回畅春园去。这便皇子皇孙福晋们都来送行,而永琪所儿里正可借鄂凝恹恹称病的机会,由英媛以皇孙之母的身份,代为送行。
皇太后圣驾离去,众人散去,英媛这才趁机请德保来见。
明面儿上,也是说为了问二月里给她孩儿种痘的安排去。
德保进内来见,行跪拜礼。
英媛忙叫“请起”,亲自站起反过来给德保行礼。
德保自不敢受,忙道,“格格已为荣亲王诞育阿哥,虽说目下尚无册封,想必荣亲王必定会为格格请侧。”
一说此事,英媛也是黯然。
努力一笑,只道,“叔父何尝不是瑞贵人主子的阿玛呢?如今叔父在前朝、内务府俱都得用,其实倒是比侄女儿这阿哥使女更有身份了去。”
德保听见玉蕤,心下自是微微一拧,又见侄女面上的落寞,心下不由得暗恼。
这些年永琪如何对玉蕤,又是如何对英媛,他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如何看不明白去?
“格格今日宣奴才来,可是吩咐?”德保面上有些冷淡下来。
英媛也是暗自叹息。凭叔父中进士、点翰林,且曾经为上书房总师傅、教导所有皇子的经验,自家阿哥爷那点子心思自是瞒不过叔父去的。
英媛便也将来意直说,“终究二位太医伺候王爷有些日子了,是王爷的病情方累得二位太医被治罪,王爷心下也不舒坦。故此……还请叔父帮忙,倒不知内务府大臣们为二位太医所议何罪去了?”
德保却是一声冷笑,“王爷还顾念两位太医!王爷倘若当真有心,又何必指使二位太医隐瞒病情,最终酿下这欺君大罪去!”
叔父诘问得对,英媛心下何尝不是如是想。这一刻面对叔父的诘问,英媛也是无言以对。
“况且还说什么祭奠你姐姐……”德保怆然地笑,“荣亲王若有心,不至于这会子才为你姐姐尽这一份儿心。荣亲王有心了,奴才烦劳格格回去代奴才谢恩。只是,荣亲王这份心意,奴才却不敢受!”
“瑞贵人她已经不在了,可是却当真用不着荣亲王来祭奠!”德保一向是沉静如水的性子,可是这一刻,却仿佛水被怒火烧开,也已蒸腾起来。
英媛黯然垂眸,鼻尖泛酸。
在阿哥爷和姐姐中间儿,她也左右为难。
“叔父……我知道王爷这些年有些事当真不妥。可是王爷他,终究是我孩儿的阿玛。”
德保却是摇头而笑,“格格,奴才自会为你和小阿哥倾心尽力;可是奴才却不敢受荣亲王这份心意!我大清历来严禁皇子与外臣结交,奴才便是格格的叔父,却也不妥!”
“还请格格回去劝说王爷,千万不要再与奴才私下交接了。若被皇上知道荣亲王缠棉病榻,却还有心力与大臣结交,那到时候奴才被问罪事小,若是连累荣亲王再受皇上疑虑,那才是得不偿失了!”
德保说着跪倒,“请恕奴才无可奉告!奴才先行告退……”
英媛黯然回到兆祥所。
永琪一见,心下已觉不祥,他极力克制着,柔声问,“回来了?可累了?快坐下,先喝两口热茶暖暖。”
“话慢慢儿说,你先歇歇才更要紧。”
英媛也是难过,竟是双膝跪倒,“王爷恕罪……是奴才没机会见着叔父,这才没能问起。”
永琪躺在炕上,虚弱却又阴冷地笑了,“是么?你没见着德保?不会吧!”
英媛自知说不圆,惶然阖上双眼,“王爷……奴才叔父终究是大臣,祖宗家法严禁皇子与大臣结交来往……奴才也想劝王爷,此时不如安心将养。皇上终究父子情深,王爷已然卧病如此,皇上自会开恩,也许两位太医不会被治重罪。”
永琪听着英媛说话,躺在炕上无声地笑。
他面上的神情,分明已是哈哈大笑,可是嘴里却又分明不出一声。
待得英媛说完,他忽地猛然一把抓过炕几上的茶碗,朝着英媛的方向便砸了过去!
“他德保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教训于我!”他的嘴里终于发出声音来,却不是那迟到了的笑声,而是咒骂!
茶碗就贴着英媛的肩头飞向后去,英媛吓得一口气都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半晌,她好容易缓过起来,一眨眼,一双珠泪已是落下。
阿哥爷他,原来还是能如此对她,好不手软……
虽说已经为阿哥爷诞下好几个孩子,可是阿哥爷却也从来只将她当做使女吧?所以她的孩子曾经死得冤枉,阿哥爷便是再说难受,却并不追究!
虽说这所里所外的人都说,鄂家再不是当年鄂尔泰如日中天的那个鄂家,故此鄂凝即便是嫡福晋,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她自己的母家,阿玛和叔父均都得用,还有姐姐在宫里为贵人……所有人都说,阿哥爷自然会将心挪到她这儿来。
况且她还为阿哥爷诞下了那么多的孩子啊!
可却原来,曾经的柔情蜜意不过是雾里看花,阿哥爷其实从来就没将她放在心上过吧!
阿哥爷或许也不是偏帮嫡福晋,阿哥爷分明也没有多将嫡福晋放在心上;阿哥爷真正放在心上的,从来都只是他自己啊!
为了他自己的大业,他可以将她们这些后宅的女人当成棋子来用;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他可以完全不顾孩子们的死活!
英媛忽然笑了,抬手自己一滴一滴抹掉眼泪,“阿哥爷责怪奴才,奴才什么都受了。奴才就求阿哥爷一事:已近二月了,咱们的孩子即将种痘,阿哥爷千万别将对奴才和奴才叔父的恨恼加诸在孩子身上。”
“奴才求阿哥爷,就剩这几天了,阿哥爷多陪陪孩子,行吗?”
永琪恨恼未休,也不说话,只直勾勾挑眸望着帐顶。
他其实方才不是用茶碗砸英媛,他只是愤怒,只是——砸向英媛身后所代表的那个索绰罗家。亏他曾经将索绰罗家当成自己的岳家,亏他曾经那么宠爱英媛,可是到头来,索绰罗家却不肯帮他!
只是,此时当着这样的英媛,他也有气,他也不想解释了!
总以为英媛比鄂凝懂事,应该能更懂他,毕竟英媛是包衣出身,比不得鄂凝是勋贵世家的格格!——可是,却在这样最要紧的时候儿,英媛非但不设法帮他,反倒还调转枪口来埋怨他!
他何尝不失望?
门帘一挑,鄂凝忽然走了进来。
她的儿子夭折,她也整整茶不思饭不想了一百天去。一百天后,她知道,她得活过来,不能陪着儿子一起死去了。
要不,这荣亲王府里啊,就都是英媛和她儿子的了。
鄂凝走进来望了望,打量了一下英媛的神色,还有那个已经碎在了地上的茶碗。
鄂凝便是一声冷笑,“大胆英媛!王爷卧病在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还进来惹王爷生气?你居心何在?!”
英媛一怔,委屈得更是掉泪。
“奴才岂敢……奴才不是有心触怒王爷,奴才是……”
“你是什么?”鄂凝却根本就不容英媛说话,只管冷笑,“你是看我与王爷的嫡子夭折,且王爷病重,你这便心下暗喜,一心只为你的儿子谋前程了!”
“你不如将王爷和我一遭儿都给气死了,那这荣王府就成了你们娘们儿的了!”
英媛惊讶得无以复加,抬眸望住鄂凝那张扭曲的脸,只有落泪,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鄂凝自变本加厉,上前伸出指头来,狠狠点在英媛的额头上,“别看你给王爷诞育了小阿哥,你就当自己是什么了!我告诉你,你现在依旧没有名分,你不过是阿哥使女,是咱们这兆祥所里的奴才!”
“我知道你一向自恃母家得用,仗着王爷宠你,你便自以为已经与我平起平坐了……我告诉你,别做梦!我是亲王福晋,你不过依旧是个官女子!即便不用王爷,我也可以直接整治死你!”
失去儿子的鄂凝,此时已是不假辞色,眉眼之间阴森狠毒,宛若地狱走出来的恶鬼。
她的儿子竟然也夭折了……就跟英媛从前夭折过的那几个儿子一样。她自然想过,这说不定是天道轮回,就是英媛的孩子回来索命一样!
而如今,她的儿子没了,英媛却还活下来了一个!凭什么呀,既然阿哥爷的子嗣福气薄,那就大家伙儿的都一并夭折好了,反正英媛也不止死了一个孩子!凭什么夺去嫡子,偏叫一个庶子活下来?!
就算救不回儿子,可是她也饶不了英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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