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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外。产房的门牢牢关闭着,良好的隔音让外面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两侧粉色的墙壁上贴满大大小小的婴儿照片,本来应该是很温馨的地方,此刻却凝重得可怕。
潘兆成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偶尔搓一下手,眉头也紧锁着,看起来还是很关心尹真真这个儿媳的。倒是潘松,带着明显的巴掌印,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脸的茫然。自从他们到了医院,他就一直是这副没睡醒的模样。邓梓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干脆地扭过头去不看他了。越看只会越来火,想到这种人做了真真的丈夫她就心痛得很,真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刘明恩显得很焦急,一直低着头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走动,不时朝那里张望一眼,即使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邓梓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似乎窥见了某种情愫的端倪。没来得及等她细想,手术室的大门就被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粉衣的实习护士,她环视一眼,就笑眯眯地径直向刘明恩走去,脆生生地说:“恭喜你,你太太给你生了个儿子,足足有七斤重呢!顺产下来真是不容易,幸好母子均安。”
邓梓明显看到他表情一松,尔后快速地化为尴尬,他摸摸后脑勺道:“嘿嘿,我不是孩子爸,那才是!”说着,他冲潘松的位置微微抬起了下巴。
那护士脸一下红了,她两只手紧紧攥着衣服下摆,不安地道歉:“对不起,我看是这位送产妇来的,就以为……”
“这种事可以以为吗?不知道核实?”潘兆成的语气很严厉,“怎么一点专业素质都没有?”他久居高位,沉下脸来还是很有气势的。
被这么一呵斥,那二十来岁的小护士眼眶顿时红了,眼泪水在眼睛里转来转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刘明恩和邓梓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潘松那个样子,连瞧都没往产房瞧一眼,谁能想到在里面生孩子的是他老婆?也怪不得人家小护士了。不过在领导面前,又是孩子的直系亲属,两人都没办法插嘴,憋了一肚子的话只能互相使眼色。
潘松这会儿似乎回过神来了,他站起身来,和煦地说:“算了,大好的日子,何必发火呢?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你快去把孩子抱出来我们看看吧!”
他三言两语给小护士解了围,潘兆成冷哼一声,也不好再发火。头一偏算是饶过这一茬了。
小护士感激地冲他笑笑。潘松摆摆手,笑得很温和。那小护士明显怔愣了一下,才转身小跑着进了产房。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邓梓暗暗咬牙。顶着一副好皮相的时候真是划算,潘松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彬彬有礼的时候还有点吸引力。脸上顶着个巴掌印也有人动心呢,呵呵。
想到产房里的尹真真,邓梓只觉得愤恨,这种人,凭什么做孩子爸爸?他什么也没付出过,可这孩子以后说不得还得赡养他!就连叫他一声爸,邓梓都觉得亏。
而且,若是没有这孩子,真真的选择会不会有所不同?她咬着嘴唇骂道 “衣冠禽兽”,声音微不可闻,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潘松这个人,于公,是她老板的儿子;于私,是她好朋友的丈夫,而她的朋友还得和这个人过一辈子,所以她甚至不敢大声骂他,只觉得既憋屈又愤懑。
为什么这种人品低劣的人反而拥有这么多?邓梓咬得牙都痛了,真是验证了那句老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却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天道不公,真是让人无力得很。
面貌清秀的小护士很快抱着孩子出来了,她低着头把孩子放入潘松怀里。
潘松轻轻掂了两下,脸上才露出明显的喜意,眼睛都发亮了,嘴里“宝宝”“宝宝”的喊个不停。
这时候就是宝宝了,早干什么去了?邓梓虽然心里把潘松恨出了一个窟窿,可孩子是尹真真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忍不住凑过去细细打量起了这个娇客。
虽然是早产,但是孩子发育得很好,脸颊肉嘟嘟的。他的眼睛还紧紧闭着,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珠。邓梓想伸手摸摸他的小脸,可是看着他嫩得剔透的肌肤,手都有些发抖,就怕力气重了把他碰坏了。
她刚想接过来抱抱,尹妈妈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一向盘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连发簪都歪了,在这微凉的早春居然热出了一头的汗。她直接无视了迎上去准备跟她寒暄的潘兆成,冲那小护士喊道:“我女儿呢?她怎么样?”
她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焦急。
那护士被她吓了一跳,带着颤音:“院……院长?”这家私立医院是尹妈妈的嫁妆,一直在她的名下。
“我问你产妇怎么样?废话什么?”尹妈妈大声地吼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很……很好。”一天被吼了两次,又是极少看见的高层,小护士吓得都结巴了。
听了这话,尹妈妈拍拍胸脯,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她理理头发,转身对潘兆成说:“恭喜!亲家公!衣衫不整,见笑了。路上堵车,我跑着过来的,幸好生得还算顺利。”
潘兆成也满脸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同喜同喜,亲家母一片慈母心我哪能不理解呢?潘松,还不把孩子抱过来给亲家母瞧瞧?”
尹妈妈凌厉地看了一眼潘松脸上的掌印,却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孩子。她是过来人,那胸膛上的痕迹又明显得很,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紧了紧抱着孩子的大毛巾,她对潘兆成笑道:“我抱进去给真真瞧瞧。”转头又对邓梓和刘明恩和气地说:“辛苦你们了,明天再过来看真真吧。”
邓梓和刘明恩顿时受宠若惊,人家把正牌女婿都当透明的呢!想起来翻一次他们的牌子不容易啊!尹妈妈和一般的豪门贵妇不同,她能力很强,多年来把尹家的产业打理得有声有色,是这一区商场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潘松有点舍不得孩子,但是对于尹妈妈这样女强人似的人物,他还是有点惧怕的,加上心虚,他也不敢说什么要一起进去的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把孩子抱离了视线。
病房的门轻轻关上了,磁力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邓梓还想进去看看真真,但是人家都下了逐客令,这个情况她也不好再留,只好和刘明恩一起告辞。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谢浩然和潘晓携手走进来。邓梓有些惊讶,略一想就回过味来,潘晓是潘松的亲妹妹,来看看侄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潘晓还是一身名牌大衣,时髦又有气质。倒是谢浩然,久未见面,他瘦了不少,颧骨都凸了起来,脸色也不好。
想到上次自己说了那么重的话,邓梓不免有些内疚。两人又是一起长大的感情,这个人看起来过得不好,顿时让她忘记了上次的所有不快,只剩担忧。
她抬起头,轻声说:“你好好保重身体。”她不知道自己要摆出什么表情,只能扯动脸皮,脸都僵了。
谢浩然两眼紧紧盯着她,听了这话,才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潘晓也皱着眉头,撇着嘴说:“听说你还是要和潘毓结婚?”
邓梓“嗯”了一声,也没多说。潘晓既然对潘毓带着那么深的偏见,那么任何辩解都是多余。而且,她想,潘毓从来不需要潘晓的承认。
潘晓叹了一口气:“哎,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都没听进去呢?潘毓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模样。”
“不是我想象的,”邓梓淡淡地说,“是他表现出来的。人都是多面的。只要他在我面前一直是这个样子就行了。你难道就一点伪装都没有吗?而且,我相信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听了这话,潘晓忽然笑了,自嘲道:“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我还插什么嘴呢?巴巴的当了棒打鸳鸯的恶人。况且在别人眼里,我也没做出好选择吧!”说着,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浩然,眼神有点忧伤。
邓梓看这她的眼神,有一丝同情,一丝快意。看,这个人不是属于你的,你千辛万苦地抢过去,他也依然不属于你。
潘晓的忧伤,谢浩然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还是根本不想去注意,他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若是从前的他,即使不爱潘晓也会去安慰她的,现在却仿若未闻。
潘晓收回目光,看向邓梓:“那我祝福你。不论结果如何,这个过程总是美妙的。”
潘晓的眼睛和潘毓很像,都有着漆黑的瞳仁和长而卷曲的睫毛,带着一种天生的专注。这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总会让人心里一颤。
邓梓有点失神,反应过来后轻松地说:“也会是好结果的,我一直这么相信。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嘛!”她的眼神很坚定,很温暖。
潘晓细细地看着她,忽然有点明白潘毓为什么会想和她结婚了。也许是她那么真诚地相信幸福,就带来了一种抚慰人心的祥和。越是经历过波折的人越想回归宁静,越是经历过伤痛的人越能从中体味幸福。潘毓就是这样身世崎岖,历经波折的人。
邓梓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低下头。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刘明恩笑嘻嘻地伸出手,“两位美女把我当透明的了吧?我能不能申请先退场?我可不想再做布景板了。”
此话一出,邓梓顿时找到了台阶,立刻抓住他:“我跟你一起走!你怎么回去?对这儿不熟吧?我可以送你!”
刘明恩生长在邻市,是先在这边上大学然后留在这儿工作的。他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我很熟!宿舍就在旁边嘛!”
邓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座大楼映入眼前,上面“潘氏”两个字在暮光之中依旧清晰。听说宿舍是在花园路,原来就是公司不远的这条路啊!她还以为不一个区呢!
还没等邓梓为自己的路痴羞涩一下,潘晓就先解了围:“你们慢慢讨论,我们先进去了啊。再见!不,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她微微一笑,先行进去了。谢浩然看了他们一眼,保持着一段距离,阴郁地跟在她后面。
刘明恩冲他们的背影一摊手,调侃道:“你这下不要送我了吧?”
“送!还是送啊!”邓梓笑着解释,“我去那边坐地铁。”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宿舍楼下。刘明恩冲她摆摆手:“明天见啦!”
邓梓看着他的笑脸,很想问问他到底和真真是怎么回事?但是想了又想,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她隐约觉得,这件事,他们两人都不想提及,毕竟真真已为人妻人母。X市又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城市,直到现在很多人对离婚还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的,越爱惜羽毛的人越不会轻易离婚。
但是,邓梓不由去想,如果是刘明恩的话,真真会幸福吧!这个人,正直,幽默还知情识趣,只可惜……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逢君未嫁时。这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当年背诵的时候不屑一顾,此时此刻,她似乎开始理解字里行间的无奈和悲凉。
她想着那个闭着眼睛的小胖墩,想着苍白浮肿的尹真真,想着曾经那个明丽开朗的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长大后有那么多的无力和哀愁?小时候明明觉得那些成年人都是无所不能的。担子挑在自己身上才觉得沉,邓梓有丝遗憾,若然有机会回到从前,不求扬名立万,不求家财万贯,只愿能再体会一次那时的无忧无虑。
想到这里,她又暗骂自己庸人自扰,她已经那么幸福了!抬起头,天已经全黑了。天空中繁星点点,照亮了回家的路。
邓梓站在楼下,看着自己家的灯发出的昏黄而温暖的光芒。通过玻璃,她似乎能看见妈妈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能闻见客厅里不时飘出阵阵香味。
推开门,邓妈妈在客厅了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看到她回来随意地问:“怎么这么迟?”
邓梓坐在餐桌前看电视的邓爸爸,又看看紧闭的厨房门,奇怪道:“你们都在这儿,那厨房里是谁?”她的心里有一个惊喜的猜想,却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话音未落,潘毓就端着一盘菜出来了,后面的跟屁虫娇娇欢快地直摇尾巴。
“我还在想娇娇今天怎么没出来接我呢?”邓梓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微微扬起,却故作淡定地对娇娇说,“原来你家主人回来了,小坏东西就把我丢到一边去了。”
娇娇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尾巴摇得更欢了,毛绒绒的在后面像一面招摇的小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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