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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更)

“是织一种花纹简单的浮纹布。家里两台织机都没空给我试新的纹样,就只能厚脸来麻烦绒姐了。”

……

李绒听了,心中暗嗤:看这小子昨天见着仙黛时的傻样,今天又一大清早就巴巴跑来,怕是怀着来碰见仙黛的心思罢?小登徒子!

李绒呛声:“你们家两台织机都没空,我这就一台织机,难不成就有空了?”

“……”杨绦兜头被一顿呛。

呃,这是因为杨家占了李家三架织布机的便宜,心中有气吧?

美人嗔怒,便是话语刺人了一点,也让人不忍与她计较。

再说她心中有气,也是理所应当。

杨绦并不接茬,只是笑着痴缠:“绒姐,小弟见你织机上的布匹几乎已经织完,你就帮一帮弟弟,接下来就帮小弟我织几尺布可好?”

“那花纹确实简单,几乎与平纹原胚布差不多。小弟是绝不敢让绒姐多费工费事的!若帮忙织了,小弟也有给绒姐的好处呢。”

“这听起来,就是一个小忙罢了,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李仙工也一旁劝和:

“绒囡儿啊,爹看你织机上那匹布,再有小半日收个尾就算织完了。接下来就帮一帮绦小子吧?且不管什么花纹,布匹织出来后总没有浪费了去的。”

李仙工是想着,杨绦一个半大孩子,心性好玩,大概是想到什么花纹了又喜爱得紧,这才闹着要帮忙给织出来。

不是什么大事,由着他玩一玩也就是了。布匹织出来,总不会有浪费的份儿。

“好的爹,我帮他这个忙就是了。”李绒生性恩怨分明。

上辈子她死后滞留阳间四十九日,期间飘到杨家去时,也就只杨绦没有对她的死拍手称快。真要说,杨绦在无人时,还为她唏嘘过一句。

‘终究是红颜薄命……可见,打铁还需自身硬,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然而,若谁都不靠,便又会格外艰难……’

“多谢绒姐!”杨绦把欢喜尽数表现在脸上,乐呵呵地道谢。

李绒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慢半拍道:“不必,小忙罢了。”

李络吃得快,她爹和姐姐都还没吃完早饭,她就吃完把碗筷一推。

小跑进和李绒一起住的起居室里,把自己收拾整齐后出来,然后打了声招呼:“我出去玩了!”

也就跑出去玩耍去了。

李仙工对着一溜烟就快跑出院门的女儿,大声叮嘱:“别跑太远,下午早点回家!”

然而李络早已跑得没影了,自然也没有回应李仙工。

又过了一会儿,李仙工和李绒才相继吃罢早饭。

李绒利落地收了碗筷,端去厨房洗涮,李仙工就坐着和杨绦聊天,顺便消食。

等到李绒把厨房里收拾干净出来了,李仙工也消食完,起身要去做木工了,“绦小子,给你绒姐说一说那花纹是个什么样,她会帮你织出来的。”

“好的,李姨父您自去忙就是。”

李仙工出了门,李绒斜睨杨绦一眼:“你来画给我看看,我倒看一看是个什么纹样。”

杨绦再次感叹女人心、海底针,真不知是哪里得罪她了,怎么他从来所向披靡的讨好人的技能,到李绒这里就不灵了呢?

杨绦也不纠结,所谓人见人爱者,是不存在的。

说不定李绒只是见了他的,脸就不痛快了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让人预想不到的让她不痛快的点。

“不必画,花纹极其简单,织法也和平时织原胚布没甚差别。来来,绒姐我与你说……”

杨家,是进城才满一年的乡下人,而且邻里关系拜李桃花所赐并不怎么和睦。

杨绦想要做生意,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得找几个本地人帮衬一二,李家就很合适。

李家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已可算是杭州城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李仙工又是能打织布机的木匠,这一片住着的许多在织造局里应役的工匠,大多与李家有过来往。

李家的人脉之广,粗看不觉得,只以为就是一个匠户,但真细想,就明白不可小觑。

更何况,杨绦打算做的正是与之相关的纺织生意。

以后要用到的熟手织匠、染色匠,是越多越好,而李仙工却能轻松为他介绍来足够的工匠,解决人手问题。

李家在纺织这一块的人脉资源,是很有价值的。

但杨绦也没立即就和李仙工谈更远时候的合作,而只是和李绒透露了他要用这浮纹布挣钱的主意。

等前期确实做得顺利了,有了资本,时机也合适之后,再来说这些也不迟。

……

“这条纹的浮纹,起先说起时并不觉得。可如今根据你说的,粗细交错变化这一组合,织出来后看着……竟还真有些独特韵味。”

耗时两天,李绒还熬了夜,才帮忙织出来三尺长的样品布。

原色为灰色的麻线织出底布,以双股白棉线在底布之上,织出粗细不同、交错变化的白色条纹的浮纹。

李绒说布匹有‘独特韵味’,用杨绦的眼光来看,就是灰色为底有一种高级感,白色条纹恰到好处地凸出——突出却不夸张。

粗细条纹,交错变化着分布,很好地弥补了简单条纹带来的呆滞感,出来的效果简单却灵动。

得了李绒这本土人士的认可,杨绦对这条纹浮纹布的信心,又多一层了。

“大哥要用心准备明年开春后开始的三场童生试,我就不去打扰他。”

杨绦想到,如今布匹样品是有了,得再画出这布匹做的成衣图,为把布匹成功推销,增添几分胜算。

“我打算让三弟,帮我画几张用这布匹做出的成衣图,想来对卖出布匹会有助益。到时卖得好了,我再来郑重谢过绒姐。”

“到时再说罢。”李绒不图杨绦的感谢,“你布匹卖得好就好,多赚些钱存着就是,郑重谢我大可不必。”

大概话本子在内容详略的平衡时,削减了在杨绦做生意方面的着墨,反正这浮纹布生意,话本子里就没写。

但她真心希望,杨绦能把这生意做成,多赚些钱存着,如此一来仙黛以后嫁了他,就不必跟着他过银钱拮据的日子。

“哈哈,谢还是要谢的,只等到时再说罢。”现在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用,只等到时买卖做成了再说。

当天回到家,晚上,杨绦就去请杨谚:

“三弟,你们读书,想必是学过作画的?可否帮二哥一个忙,给我画几张时下男女各种形制的成衣图?”

杨谚在二哥投河那事之后,就承诺过以后要尊敬二哥、照拂二哥,如今二哥终于请到他面前来,让他帮一个忙,那他必须得帮啊!

“二哥,你坐下来仔细给我说说!”杨谚招呼着他二哥坐到书案前,“学院里先生说,虽要读好四书五经,但君子六艺也得学一学。所以作画我是学过的,只是没有颜料……”

“不需红黄绿蓝这些颜料,只用墨水就够。”三两句说不清,杨绦就坐到书案前,拿出布匹样品指给杨谚看,“灰白二色,成衣图的布料纹样照着这个画,能画吗?”

杨谚接过布料仔细查看片刻,“能画。除了凸起浮纹需要稍微用些心,就没什么难的了。只是,时下衣服的形制甚多,仅这一种布料纹样,官服、礼服这些有特定仙鹤麒麟等‘补子’的,却是画不出来。”

“官服、礼服这些,你们都学了的吗?”

“冠服形制也包含在礼制之中,当然是学了的,否则见到官员却不知其阶品、文武,会很失礼的。”

杨绦也就随口一问,又继续说回他的成衣图:“不用画那些官服什么的,就画男女平民百姓能穿的。也不用多,男女各两套就足够了,布匹纹样就画这样的。”

布匹样品一米二宽、三尺长,杨谚有些分不清横竖方向,“在画中,这些条纹是横着,还是这样竖着?”

杨绦一想,织布时条纹当然是横着织的,但裁布缝衣时,条纹横着竖着也都行,还各有各的风格。“横着竖着好像都行。”

杨谚也不嫌麻烦,“那就横的、竖的都画。”

“那就麻烦三弟了。”

“不麻烦不麻烦。”杨谚说着,就已经开始研墨调色了,竟是要马上就画出来的样子。

原本以为要等上一天两天的,见此,杨绦也不忙起身走了,就坐在书案前看着杨谚现场画。

杨谚用清水稀释墨水,调出了布匹样品所需的灰色,然后铺开纸张提笔蘸墨。三两笔下去,就勾勒出了一件上衣,再三两笔就又画出了下裙的轮廓!

接着,又‘唰唰’几笔,就涂画出了布匹样品的灰色底布,其中留出适当的空白条纹。

然后又再次加水稀释砚台里的墨水,等到合适了,就开始填补白色条纹的浮纹。

杨谚口中的所谓‘凸起浮纹需要稍微用些心’,就是第一遍‘唰唰’几笔画了之后,又再次点缀几笔,就将浮纹的立体感画了出来……

不过一刻钟功夫,一张寻常女子穿的上衣下裙的成衣图正面,就已经画出来了。

甚至,杨谚又添了几笔,画出面目朦胧的女子头像,将成衣图画成了仕女图!

栩栩如生,又带着水墨晕开特有的浪漫梦幻之感,仿佛加了层美颜滤镜。

这成衣图(仕女图)也太好看了吧,极好地突出了布料的优点!

杨谚计划的是,一张纸上画一套成衣的正背两面,正欲再在纸张下半空白处继续画背面时,就被他二哥兜头一顿猛夸:

“三弟,你这画得也着实太好了吧!竟然把浮纹画得栩栩如生,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看一看是不是能触碰到那凸起的浮纹!信手几笔,便轻松画就,三弟你画技实在是高明……”

杨谚被夸得脸颊发热!忙插话打断了他二哥的夸奖,“二哥你过誉了,虽然我作画一课的成绩,在同窗中位列前茅,到底没有专研作画,也没有二哥你夸的那么……好呀。”

哟,竟被夸奖得害羞了?

他只是按照惯例,对帮了忙的人吹捧几句,当然说的也是实话——只是稍加润色了一二,没成想就把人给夸得害羞起来了?

唉,这小孩的脸皮真是薄,这点糖衣炮.弹都经受不住。

杨绦还等着杨谚给他画图呢,既然对方经不住夸,他也就不出声了,只在一旁看着。

但面带赞叹欣赏神色,能让画画的杨谚充分感受到他二哥的赞赏之意。

又一刻钟过去,一张正面背面都有的上衣下裙成衣图,就算画好了。

杨绦接过来,坐在一旁呼呼地吹纸上的墨汁,等到吹干,下一张图的正面也快画成了。

杨谚一连画好四张成衣图——两套各横竖两种条纹的,至此,外面夜色也不早了。

窗外,李桃花过来温声叮嘱:“谚儿,读书别读太晚,身子最重要。”

然后她就跟川剧变脸似的,恶狠狠道:“老二,你在里面做什么?别打搅你三弟看书,快出来!”

李桃花被说的次数多了,现在已不敢骂出声来,就只小声嘀咕:“……都不做……到处跑,死伢子,太不像样……”

她这样只自己小声嘀咕,杨谚也不好再正经去说她。若去正经说她,她就狡辩她没骂人,于是他也只能当没听见的。

但对二哥,他还是感觉不好意思,讨好地笑笑,小声说:“二哥,你去睡吧,我今晚就给你画出来。”

杨绦也小声劝道:“你明天要早起去读书,待会儿就别画了,这图纸我也要的不急。”

杨谚也不多说,只道:“二哥你去吧,我心中有数的。”

“那好吧。”

杨绦在李桃花的注视下,从杨谚房间离开,回了他的倒座房卧室睡觉。

第二天早上,杨谚果然把一共八张成衣图都画完了,交给杨绦。

杨谚还小,熬夜也不会有黑眼圈,但毫无疑问他是熬夜了。

“我把窗户用被子蒙上了,烛光透不出来,娘不晓得的。”杨谚凑到二哥杨绦面前,分享着他昨晚熬夜成功的秘诀,小小声地说。

杨绦笑了,这一笑发自心底,谢道:“多谢三弟了。”

这孩子,有点可爱嘛。

(2更)

杨绦他一没本钱自己开作坊,来纺纱织布,二没本钱自己租赁或买下铺子,去开布店卖布匹,总之是就是没本钱!

所以,他只能居中买进卖出,做无本买卖。

找几家织匠,教会他们织条纹浮纹布并买进,然后找一家布店卖出这批布,赚这其中的差价。

因为他没本钱,所以要把找布店的事做在前面,等签了单拿到定金后,再回来找织匠付定金开始织布。

杨谦和杨谚,一早就出门上学院读书去了。

杨绦也立即拿上成衣图,以及李绒帮忙织出来的三尺样品布,快步出门去。

李桃花这可不乐意了,“死伢……老二你这一天两天的见天往外跑!这么大人了,也不帮家里做活儿,你就白吃白穿了哈!?”

平时杨绦有帮着择棉花和纺线,帮把小手,只这几天他有事才往外跑,所以他于心无愧。

杨绦理都没理身后李桃花的咆哮,出了门,就快步去往这杭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清河坊。

上下积善坊这一块,住着许多在织造局里应役的匠户,因人工便利,所以这一块布店倒也开的不少。

再也有较近的羊巴頭,前朝曾是杭州商业中心,如今主要为蔬菜鱼肉等集市贸易之地。就在上积善坊的旁边,里面布店也有不少。

但杨绦并不打算就近,选择去这几处地方。

只因为,在有‘就近’便利的同时,有匠户兴许会更快把布匹山寨去的风险。对他打算尽可能长时间内,赚独一份钱的计划,会有不利影响。

……

杨绦之前当然没去过清河坊,但听人说起过清河坊的热闹,也知道了大概的方向。

从上积善坊东面坊门出去,穿过三元坊,再沿着河向南一直走。

先后经过猫儿桥、保佑桥、柳翠桥和仓波桥,最后再经过观非桥,走上一小段路,就进入清河坊了。

清河坊内,青砖铺地,道两旁青砖黛瓦、屋檐飞翘,商铺林立,酒楼茶肆鳞次栉比,商铺前的幌子呼呼啦啦作响,街上人声叽叽喳喳,热闹无比!

眼前的热闹盛景,与后世游人如织的杭州旧街区清河坊的,相比也不逊色了。

杨绦前世曾到过此处,如今置身其中,颇有古今时空错乱之感。

但他没错乱多久,周围纯正的古色古香,就提醒了他:脚下已是‘永明’年间的清河坊,不再是21世纪的清河坊了。

杨绦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赶紧调整精神,活动活动面部肌肉。

扬起笑脸,往一家布店走去。

“掌柜财源广进,小子我这有一新样式布匹……”

杨绦开场白还没说完,柜台后的布店掌柜便截去了话,漫不经心地问:“卖布的?拿出来看看。”

一句照面,便知这掌柜不是个耐心听他说话的主。

杨绦也直奔主题:“小子眼下手上只三尺打样儿的布匹,您掌眼看看,若是好,我们再谈以后的生意。”

“三尺布?没带布来还卖什么布!和你个毛头小子有什么生意做,走走走,别站在这儿挡道!”

第一家布店遇挫。

杨绦出来后来到大街上,扯一扯身上的衣服,调整表情和气质,收起些热情的笑容。

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可靠些,然后又向第二家布店走去。

“掌柜恭喜发财,小子我这有一批新花样的布匹……”

依旧没说完,就被掌柜截了话:“布匹带来了吗?”问话时头都没抬,他抬了头就能知道:柜台前的人,没带布匹来。

人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杨绦特意端起的稳重可靠的架子,也没用武之地了。

不过,杨绦也没放弃,而是继续说着:“布匹虽没带来,但小子我带了小样来,掌柜您掌眼看看,若看得上我们再谈笔大的生意。”

掌柜掀掀眼皮,就又继续一手‘啪啪’拨算盘,一手翻着账本,“原色毛胚布?斜纹布?还是盘花的彩罗彩锻?”

“不是盘花的彩罗彩锻,也不是斜纹布,是……”

“那就是原色毛胚布咯,价钱都差不多,你有多少搬多少来卖就是了。”掌柜对着手中账本目不斜视,显然不愿再多说,“去吧。”

第二家布店一样受挫。

杨绦抱着八张成衣图和三尺样品布,离开了这家布店,重新来到大街上。

销售签单,从来就不是多容易的事,遭遇一次又一次的拒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前世做过高档床上用品销售,‘地推’、‘扫楼’各种销售方式都用过,刚开始那一星期做成了一单,就被夸了句不错。

出师不利被连拒两次,杨绦也不气馁。

他遇见过更让人难堪的、被驱赶的情况,那会儿刚开始时一星期,别说签单家居店代理了,就连一套床上四件套都只卖出去过一单。这才哪到哪儿啊!

之后,杨绦又连着跑了三家布店,还是没有成功。

有两家布店的掌柜都没时间听他说话,店里正好有客,他刚一开口就被喊停,把他轰出来了。

和另一家掌柜,倒也谈到了正题。但显然人家看杨绦年幼,合作意愿并不强烈,他连样品布和成衣图都没拿出来给那掌柜看,就告辞出来了。

那掌柜见他年少,也就没太在意遮掩,让他看出来那掌柜怕是个不太讲诚信的人。把花样剽窃了去,再把他扔过墙撇一边,这样的事,那掌柜很可能就做得出来。

到这时候,当顶的太阳开始西斜,已经是午后了。

杨绦找了一家挂着‘主家有事外出’牌子、关着门的酒肆,坐在酒肆外的青石台阶上。

一边歇脚休息,一边掏出来一个窝窝头。这是他早饭时,偷偷多拿的一个,揣在怀里等饿了时吃的。

杨绦拿着窝窝头慢悠悠啃着……等到啃完了,肚子也垫了个小半饱。

……在杨绦坐着歇脚的这家酒肆对面,正是一家布店,袁氏布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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