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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福建事定,陆赜上了奏折,依旧照旧例,在杭州设总督府。这日过扬州来,盐商总首宋仁在荷风小筑设宴款待陆赜。
这夜里?下了小雪,四匹纯白无杂色的骏马踏雪而来,陆赜一身白色大?氅,下得马车就见恭候在门前的宋仁。他很年轻,二十多岁,立刻跪下:“请爷安。”
宋仁旁边立着个女子,也是二十来岁,眉眼粗糙,手上都是老茧,穿着男子样式的月白色直裰,碧玉腰带,只是没有喉结,没有束胸,旁人一看便知是女子。她并不下跪,只行了一个拱手礼:“下官凉州守将李良芝,见过督宪大?人。”
雪花飘飘而下,陆赜见那女子只穿了薄薄一层,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和?颜悦色:“扬州的冬天比不上西北吧?”
李良芝颇有些拘谨,微微弯腰,低着头:“回大?人,扬州的冬天并不冷。西北的冬天,土地龟裂,寒风如?刀。”
陆赜点点头:“进去说吧。”一行人不知从哪个门进的荷风小筑,与秦舒那时所见所闻全然不同,叠石假山,曲水流觞,碧水、绿树,可谓是一步一景。
陆赜便问:“这个小院子是你?布置的?”
宋仁跟在后面半步,回答:“回爷的话,是苏小姐布置的。”陆赜便不再说话了。
进了一处暖房,自?有各色仆人络绎上菜,各人坐定,陆赜开口道:“你?自?西北来,不懂江南的风俗,要知道,西北跟江南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地方。”
这番话话里?有话,要是换了旁人,早就汗流浃背,伏地请罪了,李良芝是行伍之?人,又经历过战阵,默了默才道:“下官是带兵的将官,只知道,无论是在西北还是在江南,只管带兵打仗,别的一概不管。”
陆赜听了满意的点点头,当今东宫乃是陛下唯一的女儿,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陛下便有意提拔了两?位一文一武的两?位女官,文的便是当今礼部尚书贺九笙,武的便是这位替父守城的李良芝。只是朝廷文武殊途,一个是京城一品大?员,另一个却是地方四品守将。
陆赜此番调李良芝来杭州,自?有他的一番用意:“打仗首要的便是练兵,你?虽然过来了,但是你?西北的虎贲军却没有来。无兵而议战,亦如?无臂指而格干将。你?预备到?哪里?征兵?如?何选兵?”
这便是正式的考察了,李良芝端正身子,朗声道:“回大?人,江南富庶,骠勇之?地甚少,下官听闻义乌此地民风剽悍,时常械斗,倒可一用。下官选兵,有四不能选,城乡油滑之?徒不能选,老兵油子不能选,不惧官威的城里?人不能选,细皮嫩肉之?人不能选。①这四类人进了军队,还未打仗,心便散了。”
陆赜听了满意,问:“要多少兵?”
李良芝回:“兵在精,不在多,三千兵足以应付浙江、福建的兵事。只是朝廷现下正在主?和?,要招安海上的王直,只怕并没有下官的用武之?地。”
陆赜听罢,饮了口酒:“我来浙江时,在御前立下军令状,浙江海寇一日未禁,不安定东南,我便一日不回京城。招安?满朝文武岂会跟海上的倭寇同殿为臣?”
李良芝是武官,并不懂这些,当下屈膝半跪:“下官定不辜负大?人栽培提携之?恩。”
事情谈毕,屏风叫人移开,轻纱之?后,泠泠的琴声响起。
那宋仁知事,连忙使?了个手势,招呼李良芝一同出?去,出?得门来,冲李良芝拱手恭贺:“李大?人,今日见了督宪,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也。”
那院子里?开了一簇簇旺盛的牡丹花,李良芝折了一朵:“这个时节,还有牡丹盛开,可见扬州盐商富贵,并不是传言。”
陆赜今日领了李良芝来此地,便是把她做心腹的意思,这话虽不中?听,宋仁也只得笑两?声:“李大?人过奖了,要是您喜欢,改日在下送几株牡丹花到?府上。”
李良芝把那花儿扔到?地上,笑笑:“不必了,我这人恐怕养不活这么娇贵的花儿。”说罢,便大?步走了。
那宋仁见此摇摇头:“这也能算是个女人?幸亏是丈夫早死了,要是活着,有这样的夫人,只怕也无颜见人。”
李良芝出?得门来,自?有亲兵牵住马等在门口,迎上去:“将军,督宪大?人怎么说?”
李良芝翻身上马,道:“我听他问话,便知道此人必定知兵,与那等外?行的文官不同,叫我去义乌招兵,三千兵也同意。只同坐的那个扬州盐商,一副太监模样,真够晦气的。”
屋内一曲罢了,陆赜抚掌而叹:“绾绾的琴艺又大?为精进了。”
苏绾绾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凤冠霞帔,坐在青纱之?后,并未起身:“大?人喜欢,绾绾的琴便没有白练。大?人曾经说过,倘若绾绾能够解出?那盘残局,便迎娶绾绾,不知道还算不算数?我知道,我这般风月浮萍之?人,并不配明媒正娶,便是跟在大?人身边做个丫头,我也心甘情愿。”
说罢,青纱撩开,墙上挂着的便是那局已经破解的残局。
陆赜有些恍惚,仿佛耳边又出?现另一个声音:“你?瞧,想做你?丫头的人这样多,何苦还来寻我?”
他连看都未看,皱眉:“你?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还是个小姑娘罢了,那不过是静海师傅的一句戏言罢了。等你?再大?一些,我自?然替你?寻一位好夫婿。”
苏绾绾听得这话,哀怨道:“小姑娘?呵呵,大?人难道不知道,您昔日恩师的小女儿,如?今艳名远播,入幕之?宾多矣。”
陆赜颇为扫兴,站起来:“若你?要嫁人,我替你?寻个夫婿,倘若不愿意嫁人,在宋家终老也行。只是入我的府邸,那是万万不行的。”
苏绾绾见他要走,顾不得了,踉跄着追出?来,眼含清泪:“为什么?大?人是嫌弃我身子不干净了?”
陆赜摇摇头:“你?莫要胡思乱想。”
苏绾绾后退一步,苦笑:“我知道,是因为我是大?人恩师的女儿,是不是?抄家灭族,没入教坊,大?人肯替我周旋,把我改名换姓从教坊司中?救出?来,那是因为先父的恩情,是不是?”
陆赜拂开她的手,并不回答,大?步离开。上了马车,丁谓在旁边禀告:“爷,那户姓周的人家已经去过了,并未见凭儿姑娘。只是同四周的人打听过了,周家的确是有两?位姑娘,一位是守寡的女儿,一位是收留的逃难来的姑娘。这家人的确受过凭儿姑娘的恩惠,只那是很多年前,凭儿姑娘便没有来投靠。”
陆赜后仰靠在马车壁上,揉了揉眉心:“那守寡的女儿年岁几何?逃难的姑娘年岁又几何?”
丁谓倒吸一口冷气,又想起那婆子支支吾吾的模样,道:“属下疏忽了,立刻去打听。”
陆赜回了行辕,才沐浴过了,就见丁谓回来了:“爷,向四周的邻居打听过了,后来又去县衙查了户籍,这家的寡妇女儿是三个月前才回来的,年岁自?述是二十五岁,只拿邻居说了瞧着不过十七八的模样,说话也不是本地口音。我说了几句南京官话,那邻居便道,那寡妇女儿便是这样的口音。”陆赜顿时沉了脸色:“怎么不带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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