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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珽的神?情没半分变化。
他仍旧端坐在案后,挑了块嫩嫩的鱼肉,细嚼慢品,连眼皮都没抬,更无意掺和口舌之争。
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反倒是永徽帝有点尴尬,道:“周卿既愿出力平乱,自是忠心可嘉。流民四处作乱,若是谢卿与周卿两处夹击,则可一击而溃。”
诚王当即道:“父皇!儿臣以为,有剑南出兵平乱即可,汾阳王远在河东,又需镇守边地,无?需调动。”
原本近乎敲定的事,忽然被一杠搅乱。
永徽帝面上微露不豫。
若周家早些表态,他定会?深信不?疑,厚赏重用。但先前禁军兵败,京城孤立无?援,他派人去剑南时,周守素的态度却极为含糊,一瞧就是袖手?旁观。
永徽帝虽不擅理政,在龙椅上坐久了,大约也能揣摩出周家的打算——
剑南坐拥天险,富庶一方,是个易守不?易攻的好地方。若朝廷强盛、皇权稳固,剑南尚需俯首称臣,非但要如实缴税,便连节度使的任免都须听命。可一旦朝廷式微,无?力辖制,便能偏安一方,将赋税权柄留在自家,守住门户后,便与土皇帝无?异。
周守素显然是想当土皇帝。
先前郑獬握着陇右时,对剑南之富庶虎视眈眈,周守素不?胜其烦,有求于朝廷,虽不甚听调令,赋税上倒未太过贪扣,勉强过得去。后来谢珽举兵,南边生乱,禁军平乱失败后,周守素立时换了嘴脸。
很显然,周家乐见天下生乱。
只要流民未平,朝廷时刻危悬在乱兵刀锋之下,自然无暇去管剑南的事。而别处节度使中,除了郑獬那种愣头的,没人会?闲得没事干去攻打天险自找麻烦。斗而不?破的乱局,于周家而言是最有益的。
如今周家忽然示好,不?管背后是何原因,打着多?复杂的算盘,有一点几乎是确定的。
周守素绝不?会?彻底平定乱民。
更不会?让朝廷安稳。
此刻,皇家若出尔反尔赶走了谢珽,周守素会?如何行事,谁又说得准?
反倒是谢珽,虽说桀骜狂悖、藐视朝堂,却不似周家首鼠两端。只要能平定流民之乱,解了燃眉之急,河东的两侧还有宣武和河西两位节度使夹着,有斡旋的余地。
总比让周家吊着不?上不?下的好。
他心里掂量过后,便觑向吉甫。
吉甫最会?揣测圣意,焉能不知帝王的心思?且诚王颇有野心,不?像贪玩的太子好拿捏,他既忍气吞声的求了谢珽,自然不愿坐视诚王与剑南联手?,凭空夺走这差事。
遂起身拱手道:“汾阳王连选派将士的名单都拟了,可即刻调人南下,协助禁军平乱。若流民顽固,实在难以镇压,再请周将军出手也不?迟。”
诚王岂会?退让,当即争辩了起来。
……
朝堂情势上各有见解,单凭一张嘴巴自然很难说服对方。
诚王原就对谢珽深怀忌惮芥蒂,见谢珽明面上与吉甫携手,暗地里肆无?忌惮的斩除徐元杰,只觉此人狂傲悖逆,绝非善类。但徐元杰的事上他没半点证据,此刻就算想离间也无?实据,便只能挑着旁的来说——
“汾阳王固然英勇善战,却也有狠辣无情之名,战场之上向来斩尽杀绝,从不留活口。这样的能耐,对敌时自然无妨。但朝廷解决民乱,为的是江山稳固、百姓安居,既需震慑也得安抚,若尽数赶尽杀绝,未免不?妥……”
叽叽咕咕的长篇大论,自幼熟读的理政治国之语,他信手拈来。
总而言之一句话,谢珽心狠手?辣,若对乱民赶尽杀绝,不?合朝廷平乱的初衷,也会?令流民恐慌,誓死抵抗,令平乱之事更为棘手?。相反,剑南节度使调兵遣将都极为方便,是平乱的最佳人选。
先入为主的揣测,他说得堂而皇之。
永徽帝素来看重?颜面,纵觉得诚王这话有点过分,却不好在宴席上发怒斥责,只渐渐沉了脸。
谢珽置若罔闻,仍岿然端坐在席上,举箸慢尝菜品,不?辨喜怒。
阿嫣心里却渐渐腾起怒气。
哪怕从不踏足朝堂,她也知道诚王今日为何执意阻拦,无?非是存了夺嫡的私心,想将筹码握在手中而已。
原本永徽帝说两家合力夹击时,谢珽与周希逸均未出声反对,偏他不?肯死心,摆着慷慨之姿大放厥词。流民作乱火烧眉毛,他身为皇子,看重?的仍只有私心!
何况,谢珽怎么就赶尽杀绝了?
两次陇右之战,谢珽均以严明军纪约束将士,对百姓秋毫无犯,对归降之人亦宽容而待,省了不?少兵锋。诚王听信污蔑的谣言,为着一己之私,对谢珽这般攻击,将河东将士的一腔热血污蔑为阴鸷毒辣,着实可恨。
而谢珽似懒得费口舌,任由对方说长道短。
阿嫣忍了又忍,终于听不下去。
“诚王殿下这些话,未免揣测过甚。陇右如今是何情形,有目共睹,百姓安居不?说,领兵献降者不?在少数,何曾赶尽杀绝?殿下身为皇子,原该明察秋毫,心系百姓疾苦,这般听信谣言肆意污蔑,难道也是先贤教导?”
声音柔韧清越,不?高不?低。
谢珽微诧,偏头瞧过去,就见她脸上笼了薄怒,两只手在袖中轻攥,显然是在极力克制。
今日是奉旨入宫来赴宴,她穿了觐见的礼衣,浮花堆绣的衣裳贵重典丽,高堆的发髻间金钗轻摇,珠串长垂,衬得眉目极为明艳。此刻满厅权贵,她敛袖端然而坐,虽说年岁尚弱,因着姣丽容貌和高华姿态,气度竟也半点不输。
她惯常沉得住气,甚少与人争执。
这会?儿是在维护他么?
谢珽早已习惯阴鸷冷血的评语,诚王那些话在他而言跟嗡嗡乱叫的蚊蝇无?异。听之任之,不?过是等待时机而已,心中实则毫无波澜。
此刻见阿嫣打抱不平,他心中竟然有点高兴,才要伸手牵她以作安抚,就见诚王转身,锋利的目光迫向阿嫣。
“朝堂之事,岂容女眷插言!”
极傲慢的语气,带了点气急败坏,似全然未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先太师孙女放在眼中。
谢珽闻言,蓦的眸色一冷。
长案上佳肴美酒摆满,离站在御前弄舌的诚王约有丈许,谢珽霍然起身,毫无征兆的飞身而起,身形越过桌案酒菜,袍袖舒展时,鹰鹫般扑向诚王。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莫说皇帝臣工,就连周遭侍卫都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拔剑时,谢珽已然扑到诚王跟前。
修长的五指探去,轻易扼住咽喉。
谢珽落地站稳,借着俯冲之力,推得诚王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后面的侍卫们阻拦不及,惊而却步,诚王骤然受惊,被扼得呼吸一窒,几乎面如土色。就连上首的永徽帝都脸色骤变,高声道:“谢卿,快住手?!”
谢珽并未回首,只冷冷盯住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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