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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事发的次日中午。窗外阳光很烈,坦坦荡荡就这么烤在身上。
十音原本正要开口,问什么浅二度烧伤?
这一觉睡得漫长,她应该受了轻伤,背上很痛,但外伤不是她睡那么久的原因,倒是那些麻药挺伤人的,头依然很痛。
只听孟冬轻嗤一声:“那正好,我们本来也不见得打算干下去。”
十音欲言又止……
孟冬接着忿忿:“投诉就投诉,本想她喜欢这工作,可这混蛋有分寸么?”没有的。
十音蹙眉,背后这么称呼她的?
云海应声:“我和老头都骂过她,都干预过……不过这次好像比较特殊?”
孟冬说:“不说这次,我问你,这种麻醉品过敏的人,怎么混入你们队伍的?”
这位梁老师,居然还顺便拆台……
“那我开除她?”
孟冬不语,大概在期待。
“哥,你想得也是有点美。”云海在笑,他是真不要脸,这声哥叫得浑然天成,“柯女士这秋后的蚂蚱,投诉不足以开除二货。也是你运气好,回回碰上这人过敏中毒,我们从没遇到过。不过她是太莽、太勇,云旗去年春天还在发愁她怎么嫁人,让我给她找个厉害姐夫,看得紧的,能24小时无死角盯防她姐的。”
“找谁?我自己会来。”孟冬声音骤然收紧,十分不悦。
云海转了话题:“这事二货醒来知道要吐血,专案组全组吐……你也得吐血。你知道么,柯语微得了中期膀胱癌,她这个纵火认罪快点,再花点钱,就能保外就医逍遥法外了。”
膀胱癌?杜源是肺癌晚期,十音心底冷笑,这一对旧情人还真是“患难”鸳鸯。之前发现可能无法获救,她那认命的样子,原来有这因素?
孟冬冷哼:“要你做什么的?”
他并不知十音已醒,也没看,探去手捏了捏她一只手,十音吃惊,感知到他手上居然有纱布。
十音轻轻咳了声,孟冬转回身,目光落到她身上来了。
“睡饱了?”
“嗯。”
十音看见孟冬左臂上缠绕的纱布,从手掌就开始了,肩上也鼓着一层纱布。她心像被东西拧了,手往那地方凭空抚了抚,不敢触碰上去:“浅二度?那应该不会留疤,不过要两三周才能好。”
“你怎么知道?”
云海插言:“她出任务有过几次轻度烧伤,去年一次右腿、前年一次左腰。”
十音想打死他:“你的破锣嗓子还是去年浓烟烫的,哦,还有去年三月那回,吴狄再迟个几秒你左腿得截肢,云旗都不知道……”
二人互咬了两轮,孟冬眼神在他俩脸上来回打量,云海笑得一脸视死如归:“余十音你接着说,比谁黑料多,互相伤害吧就。”
十音看看他头上的疤,和那还没消肿的脸,有些滑稽,也有些不忍。
孟冬父母晚上要来?那云旗来不来?哈哈!
十音不理了,兀自去心疼孟冬的手。
他告诉她:“我问了,预计一周多能恢复。”
“还是左手。到底要紧么?”
“要紧怎么办?”孟冬问。
“……”
“吃软饭。”他漫不经心地笑。
“那你还让云海开除我!”十音忿忿。
“拉琴问题不大。”孟冬展了那伤手给她看,眼睛盯着她,眼神里促狭气就跑出来了,“其他么……”
“加加,”孟冬悄悄冲云海那里努嘴,微皱着眉,意思大概是云海在,他说话不方便,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总之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十音不知为什么就红了脸,捶了他一记,调情当着云狐狸,作死!
孟冬吃痛皱眉“嘶”了声,声音是夸张了些,十音还是心疼极了。
柯语微的事确实棘手。投诉事小,专案组、调查组都知道这老妇人不是善茬,不可能为了她真去严重处理十音。
特别是云中岳那边,专案组边防的那半组人马大半都是八年前九先生专案组的旧人,柯女士落网,个个都沸腾了,嗅到跑了八年多的大鱼,岂有不熟悉的道理?种种迹象表面,这人必是九先生无疑。
问题在于怎么证明?光凭感觉,无法作为呈堂证供。
杜源伤得重,昨天他昏迷躺倒,实施营救轮到他,他早就被一大块天花板掉下来砸到背部,导致杜源背部大面积烧伤,肩胛骨和脊椎都有不同程度骨折。
他肺部本身就比较脆弱,昨天他情绪又是最激烈的,大声呼救时,大约还呛入了过度浓烟。病入膏肓的人,目前仍在重症监护室抢救。
柯女士精神却好得很,态度也挺配合。
连夜突审,她冷静得可怕,得到了任远图还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的答复,她面上没起什么波澜,便开始陈述。
柯语微自述自己只是一家正规境外生命科学基金的管理人,至于为什么跑去音乐厅纵火。她表示杜源是她二十五年前的情人,当年她在古城怀了他的孩子,怀胎六月的时候,杜源、也就是当时的任远图为她注射了终止妊娠的针剂,导致胎儿流产。她二十余年来怀恨在心,所以打算烧死杜源,以泄心头之愤。
她没有提及古城大火,鉴于案情的复杂性,云海也怕混淆,打算等眼下的案子水落石出或无路可走时,再调用古城这条线索。
等盘问到制、贩、运毒的相关事宜,柯语微表示这就不知道了,没听过、从未参与。
她给杜源注射的是普通雄性激素,并不是什么吗.啡。
什么?杜源这个混蛋竟是个毒贩?那她当年真是瞎了,年轻时果然真心错付。
说到那家香港财团的背景和真实主营业务,柯女士听完两手一摊,那是上市企业,她只关心它的审计报告和披露事项。又很好奇地问,你们警方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真耸人听闻了,那家上市财团如果真有违背诚信的经营事实,她的J基金会联合其他股东,保留向对方追索赔偿的权利。
意即:“我没有贩毒,杜源贩毒?我瞎了狗眼。我的被投资人贩毒?那我得告它骗我。”
责任撇得个一干二净。
云海很无奈,抓捕是被迫提前的,也许本来还有机会搜集更多证据。
当时在外围的厉锋监视到柯语微进入音乐厅,请示过指挥中心,问要不要立即阻止,江之源的意见是顺其自然、见机行事。毕竟禁毒局越界执法事件发生后,柯女士已经是重点严防的对象。
江之源当时还挺兴奋,认为两位毒枭碰面,想必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交易,一石二鸟的构想眼看要成真。何况他两员爱将都在内,再怎么也不可能让柯语微翻了天。
谁料到这老妇人是去纵火的!
柯语微尽管在押,但她的公益身份向来光鲜,她的毒枭身份常年隐蔽,要不是云海一路追踪那两家基金、再加上孟冬找来的旧照片,她的身份恐怕至今没有怀疑上。
问及她上次提供给禁毒局的线索来源,柯女士显然早有准备,交代说她亲戚的一家佛教制品公司,与T国有一些佛像贸易,从前运输也取道那条路,结果被查鹏的人轰了好几次,半年前还起过严重冲突。因此暗中留意过他们的运毒线路,早就有举报的意思了。
他亲戚为此跑去边防派出所报过警,但查鹏势力在M国,边防警察压根无权过问。只得作罢。这事云海去查实了,佛教用品公司、贸易运输线路、冲突日期,报案记录统统在案可查。
除此之外,柯语微保外就医这招真是狠绝。谁都没想到她居然得了病,到时候柯女士出来养老,主动和那些有效证据一隔绝,再来个老死不相往来。时间一长,搜证工作难上加难了。
这个女人的手段的确狠绝,样样滴水不漏。
昨夜十音麻醉剂轻微中毒,彭朗脸部负伤,苗辉的伤也有几处,他俩就在医院这里负责守着杜源。厉锋和云海伤得轻些,一直在沧东拘审所参与审讯。
厉锋是不清楚全部内情的人,审的时候自然也没避讳,问到了柯女士与孟冬的恩怨。
当初在南照藏毒案,厉锋是放了些个人意气在里头,不愿十音他们那么费心深入地查。但说到孟冬被藏毒,势必涉及周炜、罗锅、柏万金等一干人,罗锅被杀和柏万金的埋尸悬案一直是他的心病。
既然柯女士涉毒,厉锋循例是要审一审当初的那些事,问问与她有没有关联。云海当时有些紧张,在旁听得仔细。
“她要真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哥就送她去做精神鉴定。”云海笑得一脸江湖气,“杜源要是能醒也是一样,孟冬的事,他到时要敢嘴上没有把门,精神鉴定中心欢迎他。”
厉锋那么问,柯语微却否认了,拒绝展开多说一句。
十音有些暗幸。昨天半昏半醒时,她下意识担心过,柯女士被捕之后会破碗破摔,会对孟冬和杜源毁之而后快。然而柯语微始终表示自己不认识孟冬,没有多提一句。
昨天柯女士错愕之时,对着孟冬的脸,也曾流露过片刻哀怨,忍着恶心,十音还是认出来了,类似那种一往情深的哀怨;但她的神情转瞬即逝,一旦提及梁若海、孟景蓝,柯语微再看向孟冬,眼神就变得复杂了。
如何形容……有点像在观赏自己的作品?还带着几分嗜血意味,总之不含多少善意,她不提孟冬,并不是为了保护孟冬。
有什么蹊跷在其中?
云海要料理的事很多,走开去接了个电话。
人在的时候,孟冬对她也算自然;人一走,孟冬却不说话了,黑脸静坐着陪她。
十音其实还算运气,孟冬护她护得好,除他走开后,她背上挨的那一下,肿起一大片,没有伤及要害。倒是昨天被两种麻药过了一遍,脑袋的不适还是没有消散。
十音知道,还是为的昨天那事。
孟冬是心有余悸。
柯语微再罪不可赦,以十音现在的手劲,昨天只要真掐上去了,柯女士是必死无疑。那加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么?
想到她那时那刻心里没在想着他,他就气得肝胆欲裂。
所以孟冬还在发难。十音自问理亏,只好找话说:“云队在沧东,我可轻松了,也没人指责我不干活。”
孟冬还是不说话。
十音只得认错:“你生气就不说话,还不如骂我一顿。我知道错了。”
孟冬看看她:“错哪儿了?”
“的确有那么一瞬,我只想杀了她,脑子里全都是那一夜。”十音直言,“和我杀曹满时的感受很像,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很冷静,想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恨,我只要杀了她,一了百了。”
什么都没有?孟冬强忍着脾气:“那怎么最后松手了?”
“想到了你。”刚冠冕堂皇起了个头,十音觉得这样说不妥当,对孟冬她要百分百的坦诚,遂垂着脑袋纠正,“其实是柯语微提到了你……说你会扔下我。我心说怎么可能,这不搞笑么?一个激灵我就醒了。”
孟冬面色松下来了。
“我就是发了昏,入了片刻的魔,当时看见这个人,心里就特别难受,觉得她凭什么活着……真想老爸老妈啊。”
十音倾诉着,声音一点一点微弱下去。
算了,这还同她闹脾气?心像被钝器闷闷砸了一下,孟冬把人往怀里带,他不能去触碰她的背,只敢去抚她后脑勺:“伤口还痛不痛?”
十音摇头。
他往她耳朵里说了句什么,十音脸骤红,又捶他:“梁孟冬!”
“你不喜欢?我很喜欢。”
十音嘟哝:“你这人……”
那抹唇就这么被他俯首咬住了:“蜜月再去雨林,好不好?”
十音心说荒郊野外虫子那么多,她是没什么不习惯的,他一个洁癖,这还上瘾……没问题!
吻了会儿孟冬觉出她情绪的异样:“你不开心?”
案子无论如何总会结的,还有什么可耽误?回去应该就能领证了。孟冬对此相当乐观。
十音任他接着吻,也不知孟冬是真的心大,还是为了宽她的心,突然就这样没心没肺的。她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云海回来了。十音忽然惦记那张存储卡,在问孟冬。从他象牙琴弓里取出的那一张。
“哦,我一早就找孟冬要来了。”云海说。
关于胚胎修改试验,十音另有担忧。前两天一心找到真相,没细想这件事情本身有多麻烦敏感。且不说三十年前那个违背伦常的试验究竟能否定罪,孟冬身世曝光,这对他公平么?
柯语微将孟冬当作“研究样本”,正是为了宣告“样本”所有权,她才对老爸痛下的杀手。这世上,哪怕没有和她一样的人,保有好奇心的研究者却不在少数。
这样空前珍贵的“样本”当前,孟冬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人性这个东西,压根就不堪试探。
“放哪儿了?”
云海笑:“大概昨天一把火烧了。”
十音啊了声,孟冬也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俩说的是什么存储卡。”云海吊儿郎当地笑,这人就这样,有时候半真半假,摸不透,“反正没了。”
孟冬明白了,十音有点着急:“你不好好说是吧,幸好我都备了份。”
“你没问题吧,备份在我电脑里?”云海说,“我删光了。”
“你怎么成天胡来,这是证物!里头还有我老爸的日记!”
“我们是缉毒线的,我看无关案情,顺手整理一下,怎么是胡来。”云海笑得很痞,有理有据的样子。
“老大你……”
“内容我没来得及细看,是江岩今早给我说的,他来劝我成全你俩。”云海在笑,“我就逗他,说老子不同意,江医生就求我,告诉我,孟冬是个可怜孩子,他还说哭了。”
十音撇撇唇,笑不出来。
“江岩这人分寸其实还可以,知道这非同小可,一句没和厉锋他们提。别看他平时傻白甜,小事咋咋呼呼,一颗赤子之心,是滚烫的。回头我再让他发个毒誓,别说对他爸,他连付钧都不会说的。卡的事,怪我,我烧的。”
云海声声道着歉,十音口头骂了几句,心里却忽又有些感激他的苦心。
云海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这事连江之源、云中岳她都不想汇报。她不知该怎么做,但云海是真干得出来。
老爸的日记,当时匆匆浏览,好些细节她都不及细看,就这么没了?她深知留着它对孟冬是个祸害,偏偏又有许多道不明的惆怅。
柯语微那条线只能从长计较。十音在担心杜源:“我就怕这条大鱼也跑了。他会不会也申请保外就医?没定罪让领导别同意!”
“跑是跑不动了,他人估计悬,”云海叹气,“搞不好救不过来,得挂。”
“真死了怎么办!”十音急了,“他手里还有那么多线呢。”
云海得意道:“也不用太担心,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哥给你讲讲,我这一趟给自己开的这个瓢,是有多值!”
云海摩拳擦掌,正要说书,门外传来个清亮的女声:“真的么?怎么个值法?”
云海脸一僵,要了命了!
那声音很熟悉,平常无尽温柔,此刻偏却凉飕飕的,十音抬头就乐了:“妹妹来了。”
小姑娘一阵风似地进了门,先瞟到的明明就是云海脑袋上的伤,可她正眼也不看他,喊了声哥,喊的却是孟冬,随后就扑进十音怀里,声音委屈极了:“你又这样、总这样!要说多少次让你想想我。你想过哪怕一次没?”
这话十音听着耳熟,兄妹俩都爱说。
十音拍哄着,说丫头我不过是犯晕多睡了会儿,你别哭啊。云旗不管,哭更凶了,当着他两个哥,抱着可劲数落、可劲哭。
这数落的哪里是她?十音不住冲云海使眼色,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
想想气是真的气,脑袋开瓢也就算了,还是他自己给自己开的,开完也不报备,失踪几天,电话里也没提!
云海一张平时不饶人的嘴,这会儿低咳了声,给云旗倒杯水,又递纸巾:“哥给姐说案子,你坐,喝点水。”
云旗不接,还哼了声!十音暗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现在说他俩不是兄妹她都不信。
云海也不动,就这么端着杯子。两人僵了会儿,云旗看见云海腕上的纱布了,眼一红就接了来,还是不理人。
云海有些烦躁,在摸烟,摸到了想想不对,又放了回去。
十音有些理解云海,为了这个妹妹,人后伏低认错他不会不肯。但工作还很棘手,他没时间哄人,就有些着急。
孟冬看气氛不好,见机行事问妹妹吃饭没,又问十音和云海想吃什么。
他本来带着云旗就要去买饭,走了两步,想起既然夜里父母也要过来,还得先去酒店安顿一下房间。
“饿不饿?”孟冬回过身,“饿的话我先去买了送来,我俩可能稍晚回来。”
梁若海、孟景蓝二人会来沧东,是因为看了昨夜的夜间新闻。
江之源这边,由于案情涉密并不方便对他人透露。孟冬被嫁祸藏毒那事,梁若海知道后私下过问过一些,以为粉丝报复行为,当时也未展开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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