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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太后看了堂上众人一眼,目光忽落在了伴月身上。
这小宫女藏头露尾,畏畏缩缩,一脸畏怯,看来是个懦弱的性格,如若能震慑住她,倒是能扳回一城。
此事闹到如此地步,她想要执意袒护贵妃,怕是不能。
如陆旻所言,即便是宫女犯错,也须有慎刑司定罪处分,怎能随意一句话就打杀了事。何况,这还是主子手下的执事宫女。
偏偏,这规矩还是她自家立下的,总不能自己打脸,带头坏了吧?
但若要护着贵妃,那朱蕊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算来算去,怎样都是自己这边吃了亏。
这口气,让一向强势的赵太后如何咽的下去?
赵太后便向伴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
伴月冷不防太后忽然问话,打了个哆嗦,小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奴才叫伴月,在内侍省内府局当差。”
赵太后看她说话磕磕绊绊,心中越发满意,微笑道:“好孩子,你莫怕,哀家只是问你几句话。适才之事,到底谁是谁非,你只管照实说来。不论如何,哀家都不会责怪你的。”
太后鲜少对人这等和颜悦色,这意思谁不清楚?
陆旻倒有几分担忧,这宫女如此怯懦,怕是顶不住太后的威慑,不知要说出些什么来了。
但眼下,他已不好再说些什么。
再苏若华,却见她神色平静,甚而镇定自若,陆旻心中不由暗暗称奇,景观不语。
却听那伴月说道:“奴才、奴才被内侍省调派,陪同苏姑姑一道来了寿康宫。先前苏姑姑请朱蕊姑姑代为通传,朱蕊姑姑却叫我们且等着去。落后,两位娘娘便到了。余下的事,也同苏姑姑说的一样。”
一席话毕,赵太后脸色骤变。
这伴月不止没有说出合她心意的话来,反倒是将朱蕊与贵妃的罪行落实了。
这两人,难道都是串通好的么?!
赵太后心中恨的几乎咬牙,赵贵妃更禁不住出声道:“你这个贱婢,若非你们在寿康宫探头探脑,本宫怎会要惩治你们?!”她话说的极快,刀剁砧板也似,吟霜甚而不及暗示阻拦。
蠢啊!
赵太后暗叹了一声。
偏偏,陆旻莞尔道:“太后,事情如何,业已明了。如若太后觉这宫女说的还不能为证,大可再将守门的太监也传来问话。”
还问?难道叫阖宫众人皆知,她寿康宫门上闹出如此笑话么?
赵太后不着痕迹的看了朱蕊一眼,朱蕊登时明白过来,垂头不语。
她晓得,这一出太后是要舍了她,护着赵贵妃的颜面了。
赵太后清了清喉咙,只得说道:“说来说去,此间之事,皆为宫女朱蕊自作主张,耽误通禀而起。若哀家早得消息,也不至弄出如此误会。”说着,她向朱蕊责备道:“你也未免是过于痴了,哀家不过养神罢了,该报的事还是不要摁着。”
话音轻轻,虽是苛责,却全无力道。
朱蕊连忙走到堂中跪了,说道:“奴才有错,还请娘娘责罚。”
赵太后不言语,看了皇帝一眼,却看陆旻神情冷淡,全无赦免的意思,只得说道:“下去,到慎刑司自领三十杖,以儆效尤。”
朱蕊脸色涨得通红,她可是太后娘娘的陪嫁,寿康宫的掌事姑姑!
这宫里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朱蕊姑姑?
就连贵妃淑妃都要给她三分颜面,更莫说那些不上台盘的宫嫔,反倒要找门路巴结她。
她几曾受过这等屈辱?!
今日杖刑一过,她哪还有脸面见人?!
然而太后懿旨已下,她也不能再求,当下只得咬牙认领。
这一切,全都怪这个苏若华!
她当真是个妖孽,但凡她在,这后宫就永无宁日!
朱蕊心里计较着,含恨退下。
赵太后遭此挫折,颇觉丧气,不由面现倦色。
她正欲叫散,陆旻却又道:“太后娘娘,朱蕊耽误差事,您已处罚了她。然而贵妃,又该如何发落?”
赵太后心中愠怒不已,她已然退了一步,责罚了心腹朱蕊,皇帝竟然不依不饶?!
一时火起,她开口驳斥道:“皇帝,此事皆由朱蕊所起,哀家已处置了她,又拉扯贵妃做什么?!你也不要,得理不饶人!”
陆旻唇角微扬,狭长的眸子里,寒光微闪,他说道:“太后娘娘误解了,苏宫女的事,至此也罢了。但她掌掴淑妃,令淑妃脸面受损,此事又当如何?”
淑妃未料到皇帝此刻突然提起此事,心头一动,脱口道:“皇上,臣妾……”她本想说多谢皇上记挂,但一触及太后那森冷的目光,打了个寒噤,又全咽了回去。
赵太后倒是想将此事含混过去,不想陆旻全不留情面。
贵妃打伤了淑妃的脸,此事亦是事实,她如不肯处置,往后这宫里更无上下尊卑之说。
无可奈何之下,赵太后只得狠了心,发落道:“贵妃动手伤人,触犯宫律。按制,承乾宫上下罚宫份半年,每月缴纳绣品三十件,以示惩戒!”
这已是她竭尽全力,留住了贵妃的位份。
赵贵妃却不能领情,她又惊又怒,又感羞辱,睁大了眼睛,泪扑簌簌往下掉,泣诉道:“姑姑,我、我不能……”
赵太后端起茶碗,朝贵妃脚下砸去。
只听哐啷一声,那甜白瓷松竹茶碗在贵妃脚边摔了个粉碎,茶水泼洒出来,溅湿了贵妃的掐金丝裙摆。
这一记,把贵妃余下的哭诉硬生生全吓了回去。
赵太后怒道:“哀家就是太过纵容你了,把你惯坏了!你这便回宫,把《女德》抄上一百遍。没有哀家的懿旨,不许出来!踏出承乾宫一步,哀家多关你一月,踏出两步,多半年!”
赵贵妃从未见太后这般动怒,一时竟也傻了,说不出话来。
吟霜在旁轻轻拉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娘娘,莫再触怒太后。”
赵太后扶额道:“哀家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陆旻与淑妃,自是无意在此地久留,听得太后此言,便都起身告退。
赵贵妃本想留下赖着多求一求,但吟霜自觉不可,劝说了几句,搀扶她去了。
苏若华本就是来拜见太后的,不知此刻该去该留,有些进退维谷。
便当此时,赵太后忽又出声道:“这苏若华留下。”
陆旻一怔,也停下了步子,开口道:“太后娘娘也累了,留她在这里,怕是……”
赵太后不耐烦道:“你放心,哀家不过要问问太妃的事,不会吃了她的!”
陆旻见状,淡淡一笑:“也罢,朕倒是多事了。苏若华,自太后这里出去,便到养心殿来,朕还有交代。”言罢,这方离去。
苏若华欠身,恭送一众主子离去,瞧着陆旻那宽阔昂扬的背影,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待众人离去,她便向着太后垂首立了,心中明白眼下才是要紧时候。
赵太后冷冷的看着她,半晌不无嘲讽道:“去了甜水庵三年,你倒是越发长进了。”
苏若华浅笑回道:“太后娘娘谬赞了,身在如此境地,不敢不长进。”
赵太后冷笑了一声:“好一张伶牙俐齿,恭懿太妃用着你,倒是捡着宝了。也不知恭懿太妃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像条忠犬一般替她看家护院。”
苏若华倒不生气,以往比这更加难听的话,她都听得多了。
她依旧含笑回道:“太后娘娘这话就是说笑了,奴才既为太妃的宫女,自然事事要为太妃打算。不然,岂不是为仆不忠?朱蕊姑姑之于太后娘娘,不也是如此么?”
赵太后目光闪烁,笑了一声:“哀家倒是有些赏识你了,居然敢只身一人进宫,是替恭懿太妃探听消息的吧?你倒是有胆量,今日若不是皇帝回护于你,你的小命当真就没了。”
苏若华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若是贵妃娘娘当真不爱惜体面,亲自在寿康宫外处死奴才。奴才一条性命,能将贵妃拉扯下来,也不算可惜。再则说来,寿康宫门前出这等事,太后娘娘必定也是颜面无光。”
赵太后笑意微敛,她将苏若华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说道:“你倒当真是个人才,跟着那个老太妃,实在可惜。良才美玉,蒙尘而无光。有无想过,为自己前程谋划谋划?”
苏若华回道:“太后抬爱,奴才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听主命办差事,当不起这等美誉。”
这话,已是回绝。
赵太后不过试探一番,亦未抱什么希望,说道:“也罢,人各有志,哀家也不勉强。太妃,她到底什么意思?皇帝有意接她回宫,她怎么回绝了?”
苏若华微笑道:“太妃娘娘说,这宫里不清净,恐一时回来了有不虞之事。”
赵太后冷笑了一声:“她回不回来,哀家并不放在心上。若她想,大可在那尼姑庵里了此残生。皇帝在意,哀家可不在意,还是劝她莫要自视甚高,反倒弄巧成拙。”
苏若华浅浅一笑,并不接话,只是道:“太后娘娘,太妃娘娘已然失势,不过是想寻个地方颐养天年罢了。”
赵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行了,哀家都知道。时辰不早,你还要出宫,且去吧。”
苏若华又福了福身子,道了告退。
赵太后看着她远去,眸光深邃,良久暗叹一声:这般资质,在那太妃手下当差,委实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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