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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华乘着马车,向甜水庵而去。

她倚着一方水青色绸缎软枕,闭目养神。

此次进宫,终是全身而退了。

虽险,倒还平安,她却也并不怎么怕。

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涯,更加凶险的时候都是尽有的,最重要的还是筹谋应对。

宫里的局势,她大约也算揣摩明白了。

赵太后与贵妃自是一党,淑妃又是一党,余下的嫔妃都排不上号。赵氏姑侄与淑妃不睦,几成水火之势。

太妃娘娘如要回宫,大可好生利用此局。

若能把淑妃拉到太妃这一边来,也算是多了一张牌,总好过太妃把自己推出去。

只是,自己大约是把淑妃给得罪了。

想着,苏若华的嘴角却不由泛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宫廷行走,从来就不是隐忍退让便能安然无事的。这该得罪的人,避也避不开,一昧退缩反倒叫人以为怯懦无能、软弱可欺,越发的轻蔑作践。

淑妃的恩宠,并不怎么牢靠,看陆旻如何待她,她这宠妃的名号也是名不副实了。

陆旻如此,大概是想挑起内廷纷争吧?引得淑妃与赵氏姑侄争斗,好来权衡局势。

那么,太妃及自己,是否也是陆旻指间的棋子呢?

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清朗少年了。

苏若华轻咬指尖,水眸微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纵然心里明白,帝王从来无情,其所有的不过是对于女人的爱宠与怜惜罢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正自想着心事,马车却忽然一个剧烈颠簸,苏若华坐不安稳,险些栽倒。

她忙扶着板壁,责问道:“怎么回事?”

外头赶车的太监桐生回道:“姑姑,前面有人闹事。”

苏若华便自车窗向外望去,果然见前方不远处,一伙人围在一处,吵吵嚷嚷。

苏若华只当是市井闲汉嘶闹,并未放在心上,只说道:“可能换条路?”

桐生道:“怕是不行,这长街上要往前再走一段才有岔路。街上行人众多,咱们又不得回头。”

苏若华便又问道:“这伙人为什么堵路?”

桐生擦了擦额上的汗,没好气道:“情知为些什么!一群市井棍徒,想必是闲着混闹。”

苏若华沉吟了片刻,便推门下车。

桐生见她竟要上前,大急:“姑姑,那都是些地痞无赖,您可不能过去。一时被挤了碰了,太妃娘娘那里,奴才不好交代!”

苏若华说道:“不然怎样,就在这里干等着么?出了城,甜水庵竟还有些路途,待回去不知什么时候了。”

言罢,她缓步上前。

桐生唯恐人多挤了她,忙忙的跟在其后,又呼喝众人让路。

苏若华上前,却见一伙身着粗布短衣的汉子,围挤在一处。这些人大多生的皮糙肉厚,肤色黝黑,骨节粗大,似是这菜市口的短工。

京城菜市场常有些失了家业的汉子、手艺人又或农闲时候的乡下人,聚拢在这里,等候雇主,打些短工。天长日久,此地便成了一处小小的人力集子。

苏家未败落之前,府中有什么短途工事,家人亦是来此雇工,苏若华故此知道。

此地虽是鱼龙混杂,但大多数人不过是卖力气混饭吃的朴实汉子,少有作奸犯科之事。

一伙人正围着看热闹,忽听人大声吆喝让路,正要发火,又见一个身着绫罗绸缎、花容月貌、气韵端华的姑娘过来。

这起人成日混迹乡间市井,所见不过是些粗糙妇人,即便有些略有姿色,却又哪里有这等高洁气质,如玉人物,乍然见了苏若华,一个个看呆了眼,只当仙女下凡,连忙让路。

如此一来,本是水泄不通的人群,倒让苏若华走到了前面。

苏若华缓步上前,只觉身侧不时各种汗味、体味传来,不由拿帕子掩了掩口鼻,便看向前方。

人群当中,正有两人对峙。

苏若华定睛一瞧,不由微微讶异——这两人居然皆是她的熟识。

左边一人,一袭藏青色劲装,双手缚着绑带,身材高大魁伟,浓眉利眸,鼻梁俊挺,神色淡淡,只是眉宇间微带了几分怒气。

这人,竟是被陆旻调拨往甜水庵、暗里护卫恭懿太妃的护军霍长庚。

右边那人,却是一身锦衣华服,着一领石青色团花八宝箭袖,五色金福禄双全褂子,下头则是皂色漆裤,足上蹬着一双水青色粉底朝靴,头上绾着赤金盘螭钗,面容清雅,生着一双多情桃花眼,微微一笑,便露出一口碎银也似的糯米牙。

这人眼下正似笑非笑,乜斜着眼睛,一下下瞟着霍长庚,神情间颇有几分轻蔑不屑之意。

苏若华更觉诧异,此人竟是当朝皇帝陆旻的堂弟,西平郡王陆斐!

西平郡王,也算当朝的“风云人物”,只是旁人当风云人物,大多是美名佳话,独他是一朵奇葩。

陆斐自幼也聪慧过人,年方五岁便能将先贤文章并御诗倒背如流,颇得先帝喜爱,曾言:“此子慧,将来必不可限量。”

然而这陆斐越长越歪,不知哪里学来一副极顽劣的性子,小时撵狗打猫,撕书折笔,甚而进御书房陪读之际,偷藏先生戒尺。比及大了,不止毫无收敛,反倒越发不可收拾,仕途经济等一概不问,整日不务正业,一日忽又说自己是梨园弟子,学了几句昆腔,便扮成小生,在京中大戏园子里登台唱戏。

老亲王屡屡被这不肖子气的火冒三丈,亲自动手操起棍棒执行家法。

每每受罚之时,陆斐便高喊先帝救命,弄得老亲王哭笑不得。

凡此种种,荒诞无稽,不胜枚举。

陆斐虽是这幅怪诞脾气,同陆旻的交情倒是不错。

以往在宫里时,苏若华也时常见他,陆斐倒是从不欺压下人,同宫女们也是客客气气,倒不似别的贵胄子弟,目光无礼,言语轻薄。

却不知这两人怎会碰在一处,又怎会在此地争执?

但听那西平郡王嗤笑道:“我说你这蠢汉,瞎充什么侠客义士,混管闲事!我同那赛杨妃之间的事,同你有什么相干?!赛杨妃即便是你相好,莫不是不许旁人上门?”

霍长庚脸色沉沉,说道:“你与赛姑娘如何,自是与我无干。但你仗势欺人,强占私宅,那可是不法之事。”

陆斐神色轻佻,笑道:“什么不法之事!这京城也真是地邪,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管到爷的头上来!”这话虽满是挑衅,但却似底气不足。

苏若华听不大明白,便低声问桐生怎么回事。

桐生已向周遭围观的打听明白了,原来两人话里的赛杨妃是京城玉音班的台柱子小旦,生的色艺双全,广受京城老少的喜爱。

这西平郡王打听出来,也时常去听她的戏,几乎逢场必到,十分奉承。

今日又该这赛杨妃登台唱演,大伙也都买了戏票,谁知陆斐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就命人封了玉音班的场地,扬言他今日包场,不许人进。

这些短工大多贫苦,平日里难得有个乐子,辛苦劳作,好容易积存了几枚铜钱,就盼着今日能远远的听赛杨妃唱一嗓子。熟料,就出了这等事。

大伙自是不能心服,便同郡王府的人闹了起来。

陆斐不耐烦听他们嚷闹,竟吩咐王府下人驱散人群,更是惹了众怒。

恰逢此时,霍长庚从此次路过,见此不公之事,遂插手干涉。

苏若华听了这些前情因果,心里暗暗道了一声:果然是他的脾气。

桐生向她述说此事原委之时,那两人却越吵越烈,西平郡王甚而喊出:“你莫不是赵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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