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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才人久久未叫起身,苏若华便也始终拘着礼。

只是听了这一句话,她微微抬首,看向花才人。

这妇人姿容亦是平平,只是一双眼睛甚是灵动,大而有神,颇有几分勾人的意味。难得的是她倒是有一副妖娆丰腴的体态,丰胸臀翘,将桃红色满绣海棠花对襟衫儿顶的高高的,只是眉眼之间很有一股浮躁情态,令其人看来俗艳异常。

苏若华禁不住的在心中好笑,这赵太后为陆旻遴选后宫,倒是始终如一的心肠——除了她的侄女与淑妃,其余的女子总是姿色寻常,不过略有几分可看之处,性情却皆是如出一辙的不上台面,不是轻浮短视,便是暴躁骄横,统统蠢的可以。

赵太后是为着不让旁人踩了她侄女的头,给了陆旻选了一群庸脂俗粉。比起先帝的后宫,如今的情形可是好应付的多,倒是省了她许多力气

花才人见她不答话,只是看着自己笑,肝火越发旺了,斥道:“你笑什么?!莫不是在嘲笑我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蔑视天子宫嫔?!”

苏若华唇角微弯,说道:“才人误解了,奴才不过是看着才人这身衣裳喜庆,甚合这春日盛景,瞧着高兴,故而一笑罢了。皇上政务繁忙,听闻近来河南又发了旱情,才人穿上这一身衣裳,想必有为大周祈福的意思。”

花才人看着她面上那似有深意的笑容,知晓她心中必不是如此作想的,然而嘴上却什么理也挑不出来。难道她要说,穿这样颜色艳丽、花纹妖娆的衣裳,且在玉泉宫中晃来晃去,是为了同皇帝不期而遇,更是为了让皇上多瞧自己几眼?

苏若华瞧着她窘迫的样子,继而笑道:“然而,才人,奴才劝您一句,国有灾,皇上正在心烦,最见不得这样艳丽的颜色。您这一身若是真犯在皇上的眼里,怕是要受斥责。”

花才人的脸顿时刺拉拉的痛,苏若华这是暗中讥刺她出来闲游,就是为了勾引皇帝,她哪儿能听不出来。

她勃然大怒,当即斥道:“我再如何,也是正经的皇帝嫔妃!精心打扮,侍奉皇帝,乃是天职本分。你是个什么下贱东西,越礼勾引皇上,无人过问也罢了,竟还敢在我面前言语讥讽?!”说着,她一眼瞥见那伏在地下有些颤抖的芳年,又想起适才之事,怒道:“皇嗣身份尊贵,事关重大。皇上的长子由谁来诞育,难道也由的着你们这些低贱的宫婢们议论么?”

言至此处,花才人的神情竟有几分狰狞,她横眉冷眼的瞪视着苏若华,几乎恨不得将她一口生吞。

她切齿道:“苏氏,你不要以为一时狐媚住了皇帝,就能得意下去。皇长子,断断不会从你这种贱人的肚子里爬出来!”

花才人骂足骂够,竟吩咐身边的宫人:“宫女苏氏、还有这个……妄议皇嗣,犯了宫禁,把她们送到慎刑司去,让管教嬷嬷好生再教教她们的礼数。”

随侍的宫女,倒不似她这般没有头脑,面有难色道:“才人,这苏若华正蒙盛宠,如此怕要惹祸。再则,她也并没说什么很不得体的话。这般行事,怕是不妥。”

花才人轻笑了一声,那双媚眼一翻,大声道:“我素闻苏宫女恪守宫规,说话行事向来稳妥,颇得主子们的重用喜爱。然而今日瞧来,真是有名无实。她同这贱婢在行宫大肆议论皇嗣,甚而妄言要第一个诞下皇子,可不是言语无状么?将她送到管教嬷嬷那边,再好生学学规矩,也是为着她往后知道敬畏忌讳,能更好的服侍皇上。我这可是为着皇上的一片苦心,怎会不妥?!”

跟着她的两名宫女,面面相觑,竟是无人敢动。

苏若华看她闹够多时,竟也不待她准起,自己从地下站了起身,向花才人淡淡言道:“才人,皇嗣如何,奴才自是不敢妄议。但奴才以为,皇上第一个孩子该由谁来诞育,还是看皇上的心意,不是么?如今后宫之中,到底谁最中皇上的意呢?难不成,还是才人您么?”

花才人原本盛气凌人,但看着苏若华那双如黑玉一般的眼眸时,不知怎的,竟后退了一步。

苏若华眉眼含笑,红润的唇轻轻上扬,带着一抹似有如无的不屑。她口中自称奴才,通身的气势却毫无半点身为奴才的敬上畏惧之意。

这大概,就是受宠之人特有的架势罢。

花才人忽有几分难受,分明她才是皇帝正头的嫔妃,凭什么被一个宫女压着?

她切齿道:“我是才人,你身为宫女,竟敢犯上?!”

苏若华一步步走上前来,低声细语道:“才人,在这后宫之中,位份高不高不重要,端看圣意如何。您是才人,那又如何?”话至此处,她探至花才人耳畔,以唯有两人能听见的嗓音低低说道:“大周的后宫,死去的才人,也未免忒多了。”

闻得这一声,花才人恍惚觉得,好似有一条冰凉腻滑的毒蛇缠在自己的颈子上,正吐着血红的信子,嘶嘶亮出毒牙,随时都能一口咬住自己的喉咙。

花才人背上忽的一寒,苏若华却后退了一步,含笑说道:“才人,奴才们还要紧赶着办皇上的差事,不敢耽搁,就不陪才人说话了,还望才人见谅。芳年,起来,咱们走了。”言罢,竟也不等花才人出言,迈步离去。

芳年自地下爬起,有些愣怔,快步追上了她。

待两人走远了,花才人方回过神来,对于自己竟被一个宫女牢牢压制住的窘迫之态,她几乎恼羞成怒,厉声道:“苏若华,你别得意!别以为有皇上宠着,你就当真能怀上龙胎。即便能怀上,也得有那个命能去生!”

花才人的宫女在旁小声劝道:“主子,罢了。她得皇上宠爱,宫里根本没人敢惹她。之前为了讨她欢心,皇上不知惩处了多少人。您何必触这个霉头呢?何况,皇上这样喜欢她,或许将来她当真第一个生下皇嗣,那身份可就大不一样了。您今日这样对她,于日后不利啊。”

花才人本就在气头上,哪里还听得下这些忠言,转身朝着那宫女抬手便是两记耳光,喝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方才我叫你们把她拿下送慎刑司去,你们怎么就是不动弹?!我连你们也使唤不动了?!”

那宫女本是她的陪嫁,在主子跟前很是得脸,今日忽遭花才人这般打骂,自是委屈羞耻,呜呜痛哭不已。

正乱成一通,恰逢柳充仪从旁经过。

一见此状,柳充仪劝解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奴才不好,交给掌事姑姑责罚就是了,如何亲自动手?叫人瞧见,只说妹妹你不稳重。”

花才人这方罢手,叫宫人向柳充仪磕头谢恩,打发了她下去,气咻咻的将适才之事讲了一遍。

柳充仪轻摇着手中的团扇,听着她的话,面上波澜不起,半晌方才说道:“妹妹,这便是你浮躁了。她眼下风头正盛,你何必去触她的霉头呢?往日,姐姐对你说的那些话,叫你戒骄戒躁,隐忍为上,你都当了耳旁风了。”

花才人一脸苦色,焦急道:“姐姐讲的道理,妹妹自然是听的。然而,咱们进宫都要三年了。皇上一次都没有招幸过咱们,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以往还有个指望,如今倒好,出来这么一个妖妇,霸占着皇上,叫别人连半个盼头也没了!”

柳充仪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说道:“妹妹慌什么?人人都说皇上盛宠那苏氏,依我看,未必如此。皇上当真如此宠爱她,为何不给她位份?真是盛宠的,就算即刻封妃也是有的。足见,皇上待她,不过如此。只是旧日的情分难舍,这也是那苏氏的造化。然而情分,从来是越磨越薄的。这一道菜再好,天天吃下去,皇上难免也要腻烦。到那时候,一个宫女罢了,还不任人摆布?”

花才人跺了跺脚,哭丧着脸说道:“然而咱们才有几年青春的光景?女人经得起这样耽搁么?是啊,过上几年,兴许皇上腻烦了,可咱也人老珠黄了。等着再进那些青春貌美的新人,踩在咱们头上么?!”

柳充仪的脸上,这方漫过一阵淡淡的气恼,她冷冷说道:“那咱们,就推上一把。姐姐依稀记得,贵妃娘娘的表兄,似是在钦天监任职来着。”

花才人不明所以,说道:“钦天监,又怎么了?”

柳充仪向她露齿一笑:“听闻河南大旱,已有两月不下雨了。不止耕地无水浇灌,甚而当地人饮水都成了难事。皇上,为此事可甚是烦恼呢。倘或咱们能出上一把力,皇上会不会高兴呢?”

花才人性子固然急躁,脑子却还算灵光,顿时明白过来,胸口堵着的那口恶气,仿佛瞬间就散了个干净,只余痛快。她掩口一笑:“姐姐说的是,这可是国家大事。皇上素来爱民,想必不会徇私护短。”

柳充仪点头微笑,说道:“闻说贵妃娘娘昨儿夜里受凉,今日有些头疼。此刻,姐姐要去向贵妃娘娘请安,妹妹可要一同前去?”

花才人连连点头:“妹妹自然跟姐姐一同前去。”

言罢,两人手挽着手,往贵妃居所玉澜堂行去。

这柳充仪与花才人本是一对表姊妹,两人一道入宫,算是同气连枝。柳家祖上与赵氏宗族有些姻亲往来,算起来,倒也是一门远亲。故此,柳氏入宫,便封了美人。她颇有几分才情,去岁太后做寿,因她一篇祝寿赋做的好,将她提拔为了九嫔之一的充仪。柳充仪与花才人,在后宫中向来以赵氏姑侄唯马首是瞻。

苏若华丢下花才人不理,径直向秋枫轩行去。

今日,还是她头一次仗着皇帝的恩宠,去打压一个嫔妃。然而,对于如花才人这般的人,守礼谦卑是无用的,反倒是这种仗势欺人,倒能叫她收敛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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