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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问与林唯衍呆在偏侧的牢房里。这边没有其他人,安静,也干净。
可宋问最讨厌这样的事情了。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
宋问靠在墙边,对外?喊道:“狱丞!狱丞兄!”
外?间?狱丞早便料到会有这时候,叹了一声,提着灯过来道:“又有什么事?”
宋问朝他招手:“你来陪我?说说话。”
狱丞指着林唯衍道:“你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宋问看了看林唯衍,摇头?道:“不。他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对象。”
狱丞拍了拍钥匙:“本官也很繁忙。还有此处是?大理寺,望你明白!”
宋问一手抱着门柱,一手指着监狱深处道:“那这样,你把我?关那边去?,让我?跟他们说说话。晚上再把我?关回来。”
狱丞:“……”
狱丞跳脚:“这里是?大理寺监狱!大理寺!”
一点大理寺的尊严都不给?!
宋问拍门:“走吧走吧,快开?门!”
狱丞:“……”
大理寺中关押的,倒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真正穷凶极恶的凶犯,都已经被处决,或是?在刑部死牢里呆着。也是?以这边的守备,其实并不森严。
狱丞给?她清出一间?空的牢房,让两人待进去?。
林唯衍很是?新奇。第一次发现坐牢是?这么不正经的事。
旁边的囚犯趴在门边,隔着栅栏审视她。
宋问抹了把脸,朝几人笑道:“诸位好。给?诸位请安。今天?吃了吗?”
一狱友不服拍门道:“为什么他又过来了?这人是?怎么回事,还能在大理寺进进出出的?狱丞,这究竟是?不是?大理寺?”
狱丞一脸平静的将门锁回去?,朝他们喝了一声:“安静!休得闹事!”
宋问刚要开?口,狱丞怕她又玩之前的把式,将监狱弄得乌烟瘴气,急忙先说道:“不得胡言,否则现在就将你关回去?!”
宋问说:“我?要是?真能在大理寺进进出出的,也不用老是?在监狱里了。是?我?命犯小人,又偏偏命大嘛。”
那人道:“呵,真要如?此,还能在大理寺有这样的优待?”
“宋先生。”狱丞喊了声,然后指向她来的方?向。
宋问咋舌道:“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交流的。交流就是?思想交换的过程,有口角很正常嘛。我?支持。也没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吧大义?”
林唯衍大声道:“是?!”
“你是?宋先生吗?”一细弱的声音道,“观学茶馆的宋先生?”
宋问循声看去?。那边光线阴暗,看不清楚。那人又隔的有些远,显得黑乎乎一片。
宋问:“你是??”
他惊喜道:“真是?您宋先生?您怎么进大理寺了?”
一人嗤笑道:“哟,这还认上亲了啊?”
那声音清亮的人立马提高了音量,喊道:“不要这样说。你们不知道宋先生是?谁。”
另外?一人说:“老子都在这里坐两年了,管那个娘娘腔是?谁?”
宋问闻言顺了把头?发,欣喜道:“你挺有眼?光的。”
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少女气质,不愧是?在狱中坐了两年的人。
“嘶——”那人被她的厚颜无耻所打动。摇摇头?准备进去?。
那声音清亮,听着是?个斯文人的囚犯道:“宋先生的举措,将书册的价格降了十倍不知。之后又在茶楼免费开?课,无论是?什么身份的学子都可以去?听课。还将全部身家都捐给?了此次黄河水患中的灾民。”
众囚犯一时动摇,惊道:“你莫不是?在骗人?”
那人咋舌:“我?骗你们做什么?!宋先生如?今在京城的名号,那是?如?雷贯耳,没有几个不知道的。他教出了七名进士!云深书院一年出了七名进士!全是?宋先生的学徒!”
众囚犯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道:“你别是?在胡扯吧?”
一人嗤笑道:“还一年七名进士,你当进士靠吹啊?”
“啧,狱丞,你评理,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人指着狱丞道,“这群人真是?见?识短小,这样就不信了。分明是?事实,有什么好奇怪的!”
众囚犯暴动。不满他说的话:“你说谁见?识短小?在外?面?多住了两年了不起?我?们吃官饭的都没说话呢!”
囚犯:“这样的人,还能进大理寺?那陛下不也得客气对他?早做官去?了吧?还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杀人了?还是?贪污了?还是?说谎舞弊,被朝廷发现了?”
众囚犯纷纷应声。多半是?舞弊被发现了,这世间?假君子那么多,这小子才是?真正的见?识短浅,遭人唬骗。
可怜,真是?可怜。
宋问抱胸点头?。这群人说话还是?很有逻辑的嘛。
那人急道:“宋先生捐一万两!一万两给?灾区!他淡泊名利不屑做官,怎么可能会去?贪污!”
这一万两的话一出,牢狱里一番哄笑。怕要将肚皮都笑破。
已确定?这人是?在胡言。若不是?胡说,那就是?愚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小子,看你也是?念过书的人,这说话做事,也不多想想?果然书念多了,就是?不行。”另一囚犯夸张叹气,奚落道:“照你说的,他还不是?神仙了?文曲星下凡,还是?财神爷附体?当我?们这么好糊弄?瞧他娘们兮兮的样子,他要是?真能教出七个进士,还能拿得出一万两?老子现在就给?他跪下,叫他一声爷爷!”
宋问旁边一名肥胖的大哥,隔着栅栏凶狠盯着宋问,冷笑一声说:“有钱人会管别人死活?这世间?能赚到这么多钱的本身就是?奸诈之徒。奸诈之徒还能把钱都捐了?你怎么不问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狱丞,狱丞!”那人跳脚道,“你作证,你评理,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狱丞轻飘飘斜了眼?里面?的人,同情而又有些幸灾乐祸道:“的确是?真的。他将酒楼变卖,又把家产尽数捐出,凑了一万两。他的学生,有七名中了进士。他还提议将科举改制,打压舞弊。从此以后,纵是?寒门子弟,也可以念书,凭本事科考。”
这座常年吵闹,从未安静过的大理寺监狱,忽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这份安静持续了许多秒。宋问抬手摸了摸眉毛。
一人:“当真?”
狱丞:“不错。”
于是?又是?沉默。
宋问拍手大笑道:“忽然之间?,我?好像多了很多孙子!”
林唯衍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挺了挺胸膛。不过没人看见?就是?了。
邪门!
这人忒特娘的邪门了!
那斯文人:“哈哈哈!哈哈哈!啊——!”
想是?被狱友打了。
宋问方?才听他说话,觉得有些不对,问道:“那位兄弟,你也是?刚来这里的新朋友啊?”
“是?啊我?是?!”那人欣喜道,“我?是?前不久刚进来的。不想在外?面?见?不到先生,竟然在大理寺见?到了。我?很高兴……不不不,我?不高兴。先生你别介意。”
宋问:“你怎么进来的?”
看这智商,不大像是?能做坏事的人。
与他同牢房的狱友争着回答道:“这小子去?哪个权贵家里给?人驱邪,装神弄鬼的,骗了好多银子。结果被人发现了,就被打了一顿,然后送进来了。”
斯文人羞涩道:“这不是?,前些日子京城鬼神之说很是?盛行吗?那街头?的游方?术士,都赚得钵满盆满的。可大半也都是?骗人的,还没有我?聪明呢。我?一眼?红,也跟着学一手。没想到露馅了哈哈。”
宋问:“……”
这后面?,应该不大适合跟哈哈吧?
斯文人说:“反正在外?面?也不大讨得到饭吃,进来正好混混日子。没想到还能看见?宋先生哈哈哈!”
宋问跟着一笑。这人还真是?个乐观的笨蛋。
宋问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到了大理寺,还能听见?关于我?的传说。受宠若惊。”
一人也是?郁闷道:“没想到大理寺还能有这样的人物?。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被陷害进来了吧?”
宋问:“差不多吧。”
狱丞起先还怕他们起什么口角,所以站在旁边听了些许。随后就发现,什么和什么?这竟然聊的挺开?心?的?
宋问那样的读书人,和这群重犯相谈甚欢?
果然都不是?些平凡人。
他摇摇头?,惊悚的走开?。
宋问进来之后,大理寺卿最担心?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二?天?,宋祈穿着布衣,来大理寺求见?。
关卿有心?想要回绝,但是?又不敢闭门不见?。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宋祈说好。
将官帽摘下,放在案上,理了理官服,然后起身出去?。
宋祈就站在门口。不过数日未见?,这位老人已经带上不少沧桑。只是?他站在那里,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的威严和震慑。
关卿快步迎出来,先是?对他一拜道:“先生。”
宋祈抬手虚扶,单刀直入道:“你知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关卿低垂着头?道:“先生,不如?先进来喝杯茶。”
“我?不与你喝茶。”宋祈闭眼?摇了摇头?道:“关卿,老夫与你共事数十年,从未求过你,但这一次,老夫不与你周旋,要直白地和你说了。”
关卿侧开?身,将他往前面?领去?。
二?人走至大门的背后。关卿再次朝他拜礼道:“先生。先生教诲与恩情,学生从未敢忘。只是?,国有国法,国法不可违。您如?今已无官职,宋问又是?朝廷重犯。照律例,学生不能放您过去?见?他。”
他不敢抬头?,不知前面?这老人是?什么表情。但是?他听见?了头?顶传来了重重叹息声。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过来了,你又知道是?为什么吗?”宋祈说,“我?小女命途多舛,已不在人世。她生前孤苦,我?未多照顾她一分。如?今唯有一外?孙,亦不在身边。我?年有六十,寿命将至,纵是?无人送终,也心?有准备。我?与你师母,熬过了这些许年,日日诛心?。她别无所求,仅有这一点盼头?,再也禁不住这样的恐吓。岂可如?此?”
关卿郑重起誓道:“学生保证,宋先生今日无虞。若陛下有心?杀害,学生定?当誓死保谏。”
“你听我?说。我?已不在朝堂,诸多事情我?不能插手。陛下是?君,是?只有上谏之责,没有忤逆之权。”宋祈闭着眼?睛,摇摇手道:“可我?宋家,几代为官。兢兢业业,为这大梁江山,也可算是?立下汗马功劳。”
宋祈指着苍天?,加重语气,沙哑道:“我?父,我?三叔,皆因死谏而亡。从盛世到衰败,再至如?今。我?宋家地位都是?用血用命堆起来的。百年来我?宋家从无出过一人异心?,绝无愧对列祖列宗。我?在朝四十余年,战战兢兢,更未休过一日。大梁为何,要这样待我?宋家!”
关卿跪到地上,朝他郑重磕了一头?。贴着地面?道:“先生。先生为我?大梁所立功劳,学生明白。堪为大梁表率。学生亦以此为荣。只是?,如?今学生蒙陛下圣恩,任为大理寺卿,自然不敢渎职。望先生明白,学生只能对不住您。”
宋祈深吸一口气,情绪有些不受控。他用手遮住自己的脸:“我?小女,我?爱徒,皆离我?远去?。他们算是?有错,我?不予插手。可他宋问,又是?做错了什么?”
关卿抬头?,看着宋祈。如?何能不动容?
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关卿从来不怕宋祈威慑。宋祈若教训他,他硬着脖子受着。骂过就骂过了。
可是?,他害怕的,是?自己有愧于这位老人。他亦觉得这位老人太过凄苦,这世道太过不公。
他无儿无女,事事国事为先。从未让人看过他软弱的一面?。
他苦等了二?十余年,等到了独女逝世。血脉在前,却不相认。
他是?刚正不阿的宋太傅,他是?屹立不倒的户部尚书,他是?权势滔天?桃李天?下的士族家主。
可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宋祈说:“我?不与你讲往日情分,也不与你讲律法公正。我?今日来,不是?太傅,不是?尚书,也不是?你的先生。就是?一个外?孙喊冤,上诉无门的老人。”
宋祈手指轻颤,指着他说:“你……莫要这样逼我?……”
关卿沉默片刻,站起来拍拍衣摆。指着前面?道:“先生。”
宋问正靠在门上,在大理寺监狱里发展自己的迷弟成员:“这样。我?教你们下一个……五子旗!”
她的狱友嘁了一声,扭过头?道:“谁要和你们读书人下棋?欺负人,也不觉得害臊?”
应和声四起:“就是?,我?们可没有那么高的雅兴。”
宋问说:“很好玩的,与会不会下棋没关系。你们可以多对一啊,我?不介意。”
狱丞恰好走过来,宋问朝他招呼道:“狱丞兄,麻烦帮我?带个棋盘过来嘛。”
狱丞到她面?前,给?她开?锁,说道:“太傅来了。”
宋问错愕一愣。
林唯衍做了个手势,请她走好。
宋祈就等在先前那安静的牢房里。
他盘腿坐在桌案的旁边,穿着一身素来的布衣,看着对面?的泥墙,不做声响。
宋问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
宋祈才发现她过来了,朝她微微颔首。
宋问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推过去?。
宋祈拿起抿了口,才去?看杯子:“我?以为是?茶。”
宋问说:“是?水。这里没有热水,不好泡茶。”
宋祈又是?点头?。
二?人略有些尴尬。
宋问说:“我?在这里挺好,狱丞照顾我?,关卿也并没有为难我?。太傅不必担心?。”
宋祈:“如?此便好。”
宋问道:“太傅,已告老还乡,之后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休息吧。”宋祈说,“人人都道江南好,不如?去?江南。只是?不知道一把老骨头?,能不能在那里住下。”
宋问说:“江南确实好。那里山灵水秀,就是?冬天?冷了些。”
宋祈:“那里美吗?”
“美。冬天?很少有雪,但是?会有霜。白雾霭霭,像白云缭绕。春天?哪里都会有花。夏天?遍地都是?垂柳。秋天?处处都是?果香。走到哪里,都是?一幅画。”宋问说,“人也多,很热闹。不用害怕寂寞。”
宋祈:“那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阵。他们别的不说,只说些江南景物?。
宋祈有许多想说的事情。他想斥责宋问,斥责宋问掺和皇权旧案,才将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想斥责宋问胆大包天?,
可是?,罢了。罢了。
不久,狱丞过来,小心?道:“太傅。太傅时候不早了。”
宋祈视线往后轻瞥,又说:“你外?祖母最喜欢漂亮的地方?。我?若去?江南定?居……”
宋问抢先道:“我?带您四处去?逛逛。江南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母亲住的地方?,那里有一片非常大的芦苇荡。”
宋祈:“好。”
宋祈说:“你不必担心?,过几日我?就让你出去?。”
他站起来,但因为坐得久了,血气上冲,有些眩晕。缓了缓才站稳。
宋问送他到了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掀起衣袍,朝他跪下:“请,保重身体,不要再替我?操心?。”
宋祈回过头?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其实,也是?桩幸事。”
狱丞侧身避开?,让太傅出去?。又过来将牢门锁上。看宋问低垂着头?,叹了一句道:“宋先生,你也请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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