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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信进勤德殿的时候恍惚,出来的时候更是晕乎乎的。

——父皇就那么答应了?

答应帮他隐藏身份,暗中调查此事?

殿内,李昀脸上带了点感慨,“生死关头走一遭,到底还是长大了……”

福禄在旁边笑应和道:“陛下真龙之气护佑,六皇子殿下必当逢凶化吉。”

李昀这些年已经很习惯福禄三句话不离马屁的说话方式,也看不出喜怒来,半晌才冷淡道:“早该都送出去练练了,成日在京里窝着,眼睛就盯着那巴掌大点地儿……眼皮子都养浅了。”

这话福禄可不敢接,只把腰躬得更低,小心地缩着自己的存在感。

李昀沉默了一下,又道:“景仁当年就是这个岁数……”

福禄额上冷汗都下来了,整个人都打起了哆嗦。承德太子过世都十多年了,这个话题在宫里仍旧是个禁忌。

李昀阖上眼皮,没再说话。

良久,福禄小心地瞧了李昀一眼,见陛下似乎睡着了。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示意旁边的小内侍那块毯子过来。

不过,那小内侍还没来得及动,李昀又开口道:“方才老六说要请太医?”

福禄低声回道:“是,六皇子殿下说此次为人所救。只是恩人体带弱症、时时咯血,想请太医院派个人过去看看。”

弱症……咯血……

李昀不期然想起一个人,但旋及就否了,东海那他派人盯着呢,那人要真回来了,他不会不知道。

真是……

一完事就甩袖子走人,他倒是潇洒。

李昀沉默了一阵儿,才道:“叫……吕厚跟他去吧。”

能叫圣上记住名字的太医可不是一般太医。

这位吕院使可是当年陛下征战时随军的军医,多次救过陛下的性命,虽然如今只是在太医院荣养,但是那地位可不同凡响。

福禄压低了声音应了声“是”,在心底不由把这位六皇子的地位又往上提了提。

……

柳园,也就是李景信暂居的这个院子。

时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京城中,最先遇到的故人竟是这一位。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看见时越,总是耷拉着的眼皮掀了一瞬,但很快就盖了回去。

时越看见这人就想起自己当年被痛苦灌药的记忆。

——明明没毛病,还得喝一堆奇奇怪怪、有时候颜色都超出正常黑褐色的药汁。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封了味觉,但是光把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咽下去,就已经是很大的挑战了。

而且李昀还有一项奇怪的天赋技能,能看出来他是不是真的把药喝了:明明把药倒进系统空间是个绝对不会露马脚的法子,可偏偏李昀就能察觉出不对。

——直觉系有时候真的相当烦人。

想到那些不妙的回忆,时越胸口一阵翻涌,一个没忍住直接“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因为没来得及捂嘴,血顺着下巴往下淌,看着分外可怖。

本来上前的小药童被这一下子吓得一呆,背着药箱不知道的该不该往前。

李景信也失口叫了一句“先生?!”

这场景仿佛旧日重现,吕厚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但老迈沉重的身躯提醒了他现如今情形——早就不是当年了。

吕厚叹了一声上前,拍了拍吓呆了的小药童,示意他让开路来。

“老师?”那小药童有些迷惑。

吕厚是现任太医院的正四品院使,早就不再亲自诊脉,平素只看看医书、也不大管事儿,但是太医院上下无不把这尊大佛好好供着。

毕竟这位是军医出身,当年陛下和朝中半数将军都被他救过,他这个人在太医院养一天的老,太医们都觉得自己脑壳还是安稳的。

恰恰相反,要是真叫这位出诊,才教人心里不安呢。

——毕竟当年战场上混的,都是怎么简单粗暴怎么来,要把那一套用在如今的贵人身上,出个万一、谁也担待不起。

比方说这一次,陛下指名道姓地把这位提出去了,可把两位院判吓了个半死,生怕这位好好出去了,回头就抬了具尸体回来了。

——甭管那尸体时院使的、还是那位贵人的,都足够整个太医院大震荡一番。

要是再挑选个太医同去,又怕院使不满,再更严重的,陛下觉得太医院阳奉阴违……怎么都不妥当,一群老大夫思来想去,最后加了个小药童过去,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

“要是你老师有什么过激行为,一定要拦住他”“稳,求稳,一切以求稳为主”“脉象药方什么的,都带回来,大家一起商量着来”……

这些话在那小药童脑子里转过一圈儿,他再看要上前诊脉的吕厚,一时分外紧张。

吕厚知道那些人的想法,他平时倒是懒得管那些。不过这会儿,他抬手一拨,那小药童就被拨到一边去了。

他径自上前,手在那腕上搭住,阖眸半晌,睁开眼睛。

——当真是父子两个,连病都病得差不离。

见吕院使张口欲言,那小药童吓得背后都生出汗来了,生怕老师一出口就是什么“开颅”“剖腹”的凶残之语。

他手脚发颤,都做好了万不得已扑上去捂住老师嘴的准备了。

却听吕厚开口,说的却不是病情,“时小子……还好罢?”

小药童一愣,旁边的李景信也怔了一下,不由看向时越。

时越笑答:“一切都好,劳您挂心。”

吕厚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那人的虚弱咯血之症他研究了那么多年,也一直没什么进展,结果相别这么些年,对方却一切都好。

——这不是说他医术不精吗?

不过……

吕老院使最终还是露出点笑,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过了意气之争的时候,得知故人安好,那便一切都好。

“既如此,那我便不多做什么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

……

时越觉得,吕老大夫真心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连带着当年被硬逼着灌药的阴影都散了不小,他利索地翻身起来,要送吕老。

吕厚也没有推辞,只是到了门口,却看了李景信一眼,“你要选他?”

时越眨了眨眼,无辜道:“您说什么呢?”

目光清澈、一眼望到底,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人。

吕厚摇头笑了下。

——他的孩子,会这么单纯?

“老了、老了,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了。”

时越闻言,笑了一下,“您身体硬朗,还有的是年头呢。”

他说这话时,敛去了眉目间故作天真之态,几乎与那人全然重合。

吕厚晃了一下神,过了会儿才道:“西边……你初到京城,有空去城西看看罢,那里你们年轻人玩的东西多。”

时越一愣的工夫,吕厚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远。

那小药童急急忙忙跟上去,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其实,有时候给贵人看病,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些个小的毛病,放着不管、没几日也就好了。可若是不开方子,免不得贵人心里头犯嘀咕。

这种时候,开点温补的没什么副作用的方子,是大家约定俗成的,太医院里就流传了好几种这样的方子。

怎么也没有吕院使这样的,望闻问切完就走的。而且那一位明显是有毛病啊!

——吐血吐成那样,显然是病得不轻。

想是这么想,但是他闭紧了嘴,不敢说话。

吕院使什么也不做,总比说什么“开腹腔看看”、或者“抓点砒.霜试试”来得好,他这也算是完成了大人们的吩咐了罢?

另一边,时越正想着吕厚嘴里的“西边”,转头却对上李景信打量的目光。

李景信想到方才吕院使那熟稔的语气,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可是与吕院使相熟?”

时越笑了笑,借口依旧,“不过是父辈的交情罢了。”

不过,这一次,李景信却没有像是再上堰那次那么听过即过,而是连呼吸都摒住了。

父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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