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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主任就说他:“你这也该换地板了。冬暖不说,夏天光脚也凉快的。”“等闺女今年考完大学就换。暑假重新装修一下。人都走啦?”
“早走了。老向把人带走了。我和老盛在楼下溜达一大圈了。咳咳。老陈啊,就事论事,今天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梁主任拉下脸给陈文强道歉。
小尹把陈文强手里的拖把拿走,陈文强坐到梁主任夫妻俩的侧面。他沉吟了一下说:“这倒也没什么。我后来想了想,你这么做是对的。不去探索,咱们省院的水平就永远不能提高。长期下去,就得被医大附院甩得更远,也会被其它市立医院追上。不过再有下回,咱们吸取经验教训,好好安排上台的人。”
“你说的是。下回好好安排上台的人。再遇到类似的手术,我得把谢逊带着。”梁主任唏嘘。“唉,这左一例右一例的肝癌,这两年就没少出事儿的。”
“得乙肝的人多,肝硬化的多,肝癌的基数也大。再说肝脏的手术,本就比胃肠的难度高。我看了一下病案室的统计,胃癌、肺癌、肝癌这几项肿瘤统计,逐年增涨的太多了。”
“颅内肿瘤更多了。翻了多少番?”
“那是省院以前没怎么开展神经外科的手术。不过我还真就没想到神经外科会有这么的肿瘤患者。”
“是啊,没谁能想到了。我看你今年晋正高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看吧。具体怎么样,得到省里答辩了才知道。你准备的如何了。”
“我还不行。肝癌的病例数不足,说服力就欠缺了。要不然今天这手术……唉,不说了。不过老向那真不是东西,他要不说,那家人也不会到你家里来。”
“我家?在家属区问一下,谁不知道。老向对去急诊心怀不满,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多想这事儿。今天下午也是我急躁了,不该那么匆忙地做什么那狗屁的死亡讨论。”陈文强也检讨自己的不是。
小尹就笑着说:“来,吃苹果了。你们老哥俩的,都这么几十年了,今儿怎么还客气上了。老梁,我听说你们普外上个月的奖金可不少啊。”
“差好远呢。急诊科三月份一下子就上去了。全院第一。估计全省一下子也有名了。啧啧,急诊科能高奖金。”梁主任恢复平时笑呵呵的模样。
“那急诊科现在是香饽饽了?”梁主任老伴儿问。
陈文强就回答道:“是啊,老向那人抓权抓钱都有一套,张正杰和他搭档得好,所以急诊科的奖金搞。其实那就是一个变相的骨二科而已。”
“知道真相的人,说他是骨二科。但这担着急诊科的工作,还能不少了挣钱,咱们也得佩服他们。换你我去急诊科,未必能有他俩干得好。”
“是这么回事儿。你普外科也很不错的。”
“没你们科多。”
“我们那是护士少了。等以后补足人手,人均也不会多多少的。再说科里的大夫也少。我借的那俩进修大夫,比住院大夫好用,我准备一人多少补助一点儿。”
梁主任立即停下吃苹果的动作,很认真地看着陈文强说:“那你可悠着点儿。你给了,其它科的进修大夫给不给?给少了没意思,给多了,科里的大夫和护士都有意见的。”
陈文强遂对他解释:“十一楼那三十多张病床,差不多都住满了,单靠小李一个也扑棱不开。单那俩重度烧伤的,每天换两次药,加起来也都得两三小时的。”
“那你也用不着。老陈,他们现在不是咱们那年代出去进修的。他们私下没少收辛苦费,不信你问问。你可千万别因为那俩进修大夫好用,就给各科主任找麻烦。”
陈文强坚持:“各科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处理呗。院里又不强行规定的。我这是从科室的角度给。虽然是进修大夫,但是人俩每天十几个小时地守在科里,也不好太凉薄了。”
“那就不是凉薄不凉薄的问题。他们出来进修,不守在科里哪有机会学的更多。我跟你说你要不是院长,你光是科主任,你怎么补贴进修大夫都没问题。可你在这个位置上,你一动,下面就要跟着学。那让儿科怎么办?”
儿科?一个小孩子住院半个月,也没有多少药费。现在儿科的奖金就是院里贴补的。院里是不得不贴补,让儿科的医护人员奖金比院办、后勤的平均奖还低,会影响到儿科医护人员的工作积极性。
“那我再想想。”
“你可以多给他们上台的机会啊。小李不是怀孕了吗?进入颅腔和关颅的事儿,你不妨交给那俩进修大夫做。抢救那时候,都信得着人家开颅了,现在你在边上看着,多提醒呗。”
唔,也是。
“总要人心悦诚服,才好把小李这一年混过去的。”
“你那神经外科今年不进人?”
“进。我准备留杨宇定在神经外科。你看怎么样?”
“你是因为看好他这个人的培养前景了还是因为老李的原因?”
“自然是后者了。”
“那你就没必要了。杨宇和与他同期的那几个相比,既没什么突出的,但也没什么明显差距。弄去你那儿,他的压力太大了。”
陈文强活动下脖子,笑着说:“你问问你们科的小周和小陈,他俩没比谢逊低几个年级,这六七年的,是不是压力也大。”
“这不能一概而论。”梁主任认真地开始与陈文强1234地掰着手指头算:“第一杨宇是大专,照小李就差了一大块。第二杨宇怎么也是个小伙子。第三杨宇就是现在能接受,未必以后一直能接受你对小李比对他好。第四要是杨宇最后要是跟老李的闺女不成,你就不好把他往其他科安排了。你说到时候你会不会看他就觉得碍眼?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本院子弟的。”
陈文强摸着下巴沉吟起来,前三条没什么所谓,但这最后一条,说心里话,真要不成的话,那自己天天能看着杨宇,肯定是会膈应得要呕的。
“那你的意思呢?”
“留普外啊。普外是所有外科的基础,基础操作练好了,手术技巧上去了,等他们结婚了,以后想定那个专科都没问题的。你何必现在把人先定科了呢。”
“也行。但就是我这面下半年……”陈文强犹豫起来。
“年底的手术季,你就别指望小李了,再收一两个进修大夫,让小李看着他们的病历等,等明年这时候也就差不多了。”梁主任积极给陈文强出主意。
也就得这样了。
梁主任夫妻俩在陈文强家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他们走了以后,小尹就问:“白天还出了什么事儿?”
陈文强就把死亡病历讨论的事儿说了。
小尹却笑着说:“难为老梁那么犟的人过来给你道歉。偏巧今晚那一家子人来了,让他遇上也是好事儿,再往后他多少也会瞻前顾后、仔细掂量一下。”
“会是会的,但未必是好事儿。”陈文强开始拖地。
“我收拾吧。你这一晚上也没看上书的。”
“我就拖个地了。你说要不咱们家也请个钟点工?”
“不用吧?我每天按时下班的。”
“一周过来搞一次卫生呢?”
“那家里得有人看着吧。咱们周末都不在家的。”
“那就换平时傍晚来几个小时呗。”
“不耽误你看书?”
“那就捡我夜班的时候来。”
说着话,陈文强把地拖好,洗洗手进书房看书去了。外语考试的日子近了,自己还没把医学英语教材看完一遍呢。
晚饭后,李敏把穆杰和梁工做的分类细看了一遍,挑挑拣拣地又做了更细致的划分,最后总结出二十个开颅径路,然后对应地填上了一部分的手术名称。穆杰始终不离眼地看着,时不时地问上几句。
但他没有疏忽李敏的生活计划。
“十点了,敏敏你该烫脚好睡觉了。”穆杰提醒李敏:“你中午没有睡觉的。”
“我把这地方再仔细看看。我总觉得还有点什么地方不对。”
“明天在琢磨。这也不是一天晚上就能做完的事儿。”穆杰劝了李敏一句,然后提高声音喊:“小芳,姜汤好了没有?把姜汤给你敏姨端过来烫脚。”
“嗳,好了。”小芳按着时间准备好了姜汤,她就等李敏烫脚后好睡觉呢。
“少泡一会儿,三五分钟的够了。”梁工提醒女儿。“这姜汤也活血的。”
“嗯嗯。”李敏把脚伸进水盆里,她的眼睛还盯着自己的那几张表。
“我给你念英语课文,你休息一下眼睛吧。”穆杰提议。
“好。”李敏闭上眼睛,听穆杰念课文。醇厚的男声悠扬顿挫地读着没有情节的科普课文,但李敏就是觉得比广播剧还好听。她惬意地闭上眼睛,觉得仅听听声、不管内容都够的。
但一篇课文念完,梁工就督促李敏:“可以啦。”
李敏擦脚、说穆杰:“你也洗洗了。”
“我明天再洗,今天那儿也去的。”
李敏见穆杰不想烫脚,就看向梁工问:“妈,你烫不烫脚?”
“好啊。”
“那我们回屋了。”李敏拿着英语书,站起来要推穆杰。
穆杰赶紧松了制动,自己旋转轮椅的轱辘,几下子就转到了洗手间的门口了。等回到主卧房了,李敏拉上床帘,回头再帮穆杰脱裤子。
“穆杰,我发现你这轮椅用的特熟练啊。”
“前年拆线以后,我用了一段时间轮椅,也是这型号的。说起来还是拐杖用得更熟练。”穆杰在家穿着军绿色的厚秋裤,但是因为打了石膏,伤脚的那条裤腿,被拆开到膝盖的位置。但就是这样,往下脱的时候也得有人帮忙。靠他自己也不是不行,就是太难为了。
“你说你这样,轮到我上夜班的时候,你睡觉可怎么脱裤子、穿裤子啊?”李敏有些发愁。要想指着小芳帮忙,她到穆杰跟前就发抖。“要不,我从科里找个护理员过来?”
“我给潘志打电话,你看行不?对面屋住着,他过来一下也方便。”穆杰不敢说自己能行、更不敢说自己可以和衣而卧的话,他担心李敏再请个护理员回家。小芳在家里出没,他都觉得很不自在了。真不知道潘志怎么就能够接受、好像家里没多了个人似的。
“嗯。叫潘志过来帮忙可以。”李敏钻进被子里,瞪着眼睛等穆杰给自己念课文。可穆杰只念了一课,就关了台灯。
“睡吧。你这从早到晚也忙了十几个小时了。你累了,穆彧也累了,他想休息了。”
又拿穆彧做借口。
李敏还想再看几课呢,可又没抵御住穆杰反复拿穆彧也要休息的托词温言相劝;再一个她也被穆杰反复强调自己也累了暗示了,她略略犹豫了一下,就放弃了坚持,几乎是瞬息间,她就在穆杰的“你累了,你需要休息了”的呢喃里睡着了。
穆杰在黑暗里摸摸靠着睡着的李敏,心说对没有心理防备的人做催眠,效果实在是令人震惊。但他白天没有补觉,在李敏睡着以后,他不停地对自己说:“穆杰你也累了,你也该睡了。睡吧,睡吧。”
很快,他也沉沉入睡了。
梁工轻手轻脚去洗手间倒洗脚水、洗漱,然后她又去厨房检查煤气,再把家里的灯逐一关掉。301房间,在省院的辉煌灯火中率先进入梦乡。
省院宿舍区,大部分的人家还没有熄灯,无论哪一家都没少了灯下用功读书的人。
还有两个月就是晋职称的英语考试了。哎呀呀,两年的有效期,早点考过去,明年不担心。那些已经准备好论文、去年没考过去的,更是只差头悬梁锥刺股地跟英语拼命了。
这中间还夹杂着一小撮特殊人群,这一小撮是离晋级很远很远、但提前就在做准备的人。如泌尿外科专业的杨大夫。他就在罗主任的督促下学习英语呢。
“专业英语的第一册你背完了。今天开始背第二册。然后每天要复习第一册。至少要复习一篇课文。”罗主任给丈夫制定学习计划。
“这样咱们可以用三年的时间,把专业英语这四本书背熟、学透。”
“好。”杨大夫很认真地答应了,埋头苦学起来。第二册在晋中级的时候考过,多少还有一些印象,学起来还不算太吃力,但是背嘛,背……
太难为自己了。唉!要是77年高考,自己像现在这半年这么用功,说不准就考上本科了。关岚可是和自己同岁的。
杨大夫抬头,对面在看原版参考资料的妻子罗英,始终聚精会神,始终是那么专注。他打心眼里佩服罗英。你说人家和自己一样地下乡,就敢参加公社的“铁姑娘队”……然后推荐上工农兵大学,之后还能考上研究生。
“想什么呢?专心看书。”罗主任敲敲杨大夫手里的书。几十岁的人了,看书还能走神?!拜母亲罗老太太的耳提面命,罗英顾及杨大夫的自尊心,没把这句说出来。
杨大夫合上书,站起来说:“我歇会儿,背得头晕。出去透透气,回来再接着背。”
“好。”
杨大夫出去转了一圈,抽了一根烟回来继续背书。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一边写一边默诵,摇头晃脑的,都没注意到罗老太太出来进去好几趟。
——唉,闺女和女婿都在学习,想看个电视都不能。是不是该买个黑白电视放到房间里呢?要不明儿个让他们会房间去学习?
但那样,他们那房间就得再添张写字台了。也不好,那挤得不好下脚走道了。
及至结束了当天的学习,夫妻俩说起白天的工作。杨大夫就把陈文强下午那个“虎头蛇尾”的死亡病历讨论会搬出来。
罗主任仔细想了想说:“陈院长作为医疗院长,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医疗安全。梁主任作为科室主任,他要考虑的是个人技术再上一个台阶。也难说谁对谁不对。但是梁主任这么跟陈院长对上,我怎么总觉得不太好呢。”
由于儿子杨宇跟着梁主任的,杨大夫就很坚决地说:“我觉得陈院长不大妥当。要是梁主任今天真的答应了,那往后外科大夫遇上没把握的手术就往后退,别说外科了,就是内科遇上没把握的病人就往后退,咱们摸着心口说话,不说十个,百个里头总要有一两个是不能叫得准的,咱们就把患者转走?还是告诉患者咱们不敢给你做试验性的治疗,你没救了?”
罗主任嗔怪杨大夫:“你这是抬杠呢。”
“我是不是抬杠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啊。我这人一向是不喜欢与人争辩,但我今天还是支持梁主任的。”
“我站在科室主任的角度也支持他,主要是觉得他不该在所有外科大夫跟前顶牛。私人关系好,这时候更应该给陈院长捧场。事后再慢慢沟通呗。”
“我觉得陈院长拿死亡病历讨论开会太仓促了。你有没有这感觉?他好像是把不能对患者发泄的情绪,转嫁到我们当大夫的头上了。”
罗主任立即制止他:“老杨,这种话你可不能再说。这对你我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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