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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青浸没在如水的日光里,一头青丝绾在脑后,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说话时声音放的很柔缓,怕惊着什么一样。

“姑娘心善,可也只能对狗如此。”

宝源还想跟她说点大道理,可余光瞥见宁朝从楼上下来,顿时就憋住。

他走路声极轻,回屋换了身素白直裾,重新梳发,看着周身清简,挺拔俊逸。

宁朝随了他爹的长相,宁家男人皆生的有几分阴柔。他如今一身白衣虽无饰物,可眉眼间但凡堆砌着笑意,便是翠水冰融,柔情万丝,与生俱来的风流气竟是如何都掩不住。

常言道这样的男人十有八九是浪子。

宁朝果真就印证了这话,如今已是将要加冠的时候,却孑然一身。福安县的宁家只他一人在此,早岁父去母随,使得无人管束他,整日里就爱在流连在外,眠花宿柳,清白人家没哪个肯把女儿嫁给他。

这县里头提起宁朝此人来,无不有叹息的。

“那宁家早年也大富大贵过,人丁繁盛,家里头还出过几个不小的官,原是个清贵之家,可惜代代下来到他这里光景是愈发不行。”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宁朝本事大,生生将宁家拆的分崩离析,现下除开他这个人外,便只有那个客栈尚存。”

“弃文从商,宁大郎也并非有行商的本事,日后客栈怕也要败光。”

兰青是后来听闻了这些的。

如今见他朝自己过来,不知怎地,坐不住站起来,呆呆道:“宁老板。”

声音僵硬。

宁朝走到她跟前不远处停住,道:“喜欢养狗?我四叔也喜欢。他那还有番邦的大犬,改日倒是可以书信一封让他从京里捎来一条给你玩玩。”

兰青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呼吸一滞。她耳根被太阳晒得发热,润白的肌肤上绯色浮现,像是胭脂所涂抹出的色泽,带着淡淡幽香,恰似悬在枝头的一朵娇花。

昨晚的情景支离破碎,却有几幕依稀闪现在脑海里,其中就有自己醉后被他哄着叫了好几声哥哥的场面。

桌案上酒壶空了大半,而他捏着杯沿探身还要喂她,酒液清亮,入口又辣,她一个不怎么喝酒的人眼泪竟都给逼出来。

“酒是好东西,可惜年来拮据了些许,沧州酒都舍不得搬一坛来。只能委屈妹妹喝这些酒了。”

他身影在半明半暗之中,眼帘半阖着,宽袖叠了几重,淡淡的栀子花香混杂酒香,直把她醉的分不出东西南北,傻傻随他哄连唤好几声哥哥。

“妹妹?”

宁朝见她发愣,饶有兴致地唤了兰青一声。

乍一听当真是温柔小意。兰青却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宁老板叫我兰青就好。”

宁朝点点头:“哥哥知道了。”

“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她霎时被噎住,睁着一双眼气的涨红了脸。

“我怎么了?走吧,边走边说。”

宁朝搭着兰青的肩膀,将她往外带。客栈附近没有置办丧葬物品的店面,于是兰青跟他绕了几条街,最后在一家铺面名为长生殿的跟前停下。

近来都是喜事多,一条街上属他家最为冷清,大大的花环就挂在正堂的墙壁上,两则还有摆纸人寿衣的。店里头只一个患有眼疾的老儿,听见人声忙抬起头细看门口的来人。

“好端端地到这里来作甚?”兰青不解。

“有个朋友离世,家中并无亲人替她操办,我便要做个好人,帮她送葬。”

宁朝所说的正是陈奚,她家里只一个不堪顶事的继母,还未过冬就去了儿子那边养老,留下三间屋一个小院。那日他去已见破败。不过陈奚在里头看起来状貌甚好,谁也没想到她会割腕。

福安县的仵作验过尸,并非他杀。

……

外头风里传出小楼上的琵琶、胡琴声,也不知拨得什么,混着嘈杂人流声,平白就透着股凄惨调调。

宁朝转身敛了笑意,只买了纸元宝香烛等丧仪物品,推着兰青叫她挑一挑女子的寿衣。她知晓这是有人死了,所谓死者为大,一时便也没顾他嘴里那些话。

总归嘴是长在别人身上。

兰青今儿换的衣裳也素净,乌压压的发用发带绑住,鬓角如裁,面容白净。宁朝在一侧偷看了几眼,不动声色将店老头养的茉莉花摘掉几朵,小心地插在她的乌发间。

如此方才悦目。

兰青瞪他一眼,宁朝却把钱塞给兰青,低头拍拍她的脑袋,小声道:“我出去一回,一盏茶功夫便过来。”

她猝不及防,半旧的绸面擦过鼻尖,兰青望着宁朝的背影,见他奔向了一个长巷里。

长巷狭长,两壁却高深,从墙角生出的金银花藤爬了大半墙壁,郁郁青青,不见出来人,尽头一扇紧闭小门,乍一眼看颇有年代感。

“那是什么地方?”

兰青问铺子里的老头,那老头啊了声,侧过头:“你说什么?”

“那是什么地方!”

“哪?是那,宁老板家后头。他家的大宅院便在前面,后头都是有脸面的仆从住的。”

“刚刚有个人在那儿跟他招手呢。”老头上年纪声音浑浊,这次轮到兰青听不轻。她等了会,他却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一盏茶时间过去,宁朝没有回来。

兰青挑好寿衣,捧着包裹坐在台阶上。福安县没有帝都的繁华,不过车来车往,也不见大富大贵之人,她这时候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从前逃路不知道自己赶了多少路程,如今安静下来,就觉得这是截然不同的天地。她应该也越过几重山几条大江大河,离他不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现在想起,还是跟做梦一样。

至于那个说要一盏茶时间便回来的人,又在兰青昏昏欲睡时出现,使得她甚至以为自己幻觉了。

而那人身边站了个姿容如玉的青年,此刻眼里空空,阳光落在人身上,琉璃清冷,愈发使她觉得这是假的。

他疑惑道:“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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