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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拾雨扶着椅背站立不稳:“僭越!”“这就僭越了?然思给我铺床叠被,洗脚揉肩,可殷勤的很啊。”宋予衡身体前倾,“至清至善的君子是登不上龙椅的,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悲可叹。

太傅既然并无叙旧的心思,那本督也就有话直说了,太傅离京之时带走了封存在东宫的诏书,是承寅留给然思的,本督特来寻回代为转交。”

“痴人说梦。”

“哦?那便是有此诏书了?”宋予衡面沉如水,垂头摩挲着莹润的指甲,“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傅知道诏狱的手段。”

王拾雨一哂,宋予衡一点下巴杨叙出其不意反扣住了纪拂雪的胳膊:“太傅铮铮铁骨,纪先生未必受的住,诏狱有种刑罚特别适用于女子,把细如牛毛的银针一点点推进指甲缝,一根一根,直至把指甲缝订满,最后把十个指甲尽数拔出,银针血肉相呼应颇有踏雪寻梅的意境。”

“月生怎么会教出你这种祸国殃民的孽障。”

宋予衡冷淡道:“他眼瞎,识人不清。”

宋予衡说一不二,他说用刑便不是说说而已,王拾雨望着纪拂雪,是他把祸患送到了承寅身边,由着他祸乱朝纲无计可施,他不能让承寅唯一的子嗣重蹈覆辙,人固有一死,他能陪在拂雪身边平平静静地过这么多年已是上天的恩赐。

“太傅,雀使在前,没有生死,只有生不如死。”宋予衡一眼洞穿王拾雨的心思,讥笑,“本督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上刑。”

纪拂雪出言:“予衡,如今的权势还不够么?”

“不够。”宋予衡俊美到极致的容貌在跳动的烛光下现出暴虐的扭曲,“远远不够,我要容氏对我俯首称臣,我要把曾经受过的屈辱全部讨回来,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纪拂雪叹气:“无论你想做什么,长陵王都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宋予衡似笑非笑:“你们见到长陵王殿下了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样的人本督怎会舍得杀他,本督要把他养在身边,让他好好伺候本督。”

宋予衡以色侍人天下皆知,他迷得容显神魂颠倒甘心把江山拱手相让,王拾雨不认为宋予衡会心甘心愿地委身年迈的容显,他用心刻毒无情无义,只要那人对他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不仅会弃如敝履还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容显欺辱了他,依照他的秉性最好的报复就是对容氏子孙下手,王拾雨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会把主意打到长陵王的头上。与祖父男宠有染,罪名一旦落实就是千古之耻,所建功业一笔勾销。

王拾雨怒极:“不知廉耻,罔顾人伦。”

雀使取了银针,第一根嵌到纪拂雪指甲缝一半得时候王拾雨就受不住了,他交出了封存十二年的玉匣子,知天命的年纪捧着纪拂雪的手指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宋予衡道:“太傅,重情才是杀死你的利剑,当年你肯为了纪先生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隐姓埋名守着她,而今你也会为了她悔弃诺言把诏书交给我。”

拾雨是王太傅的字,拂雪是纪先生的字,时至今日,少有人知晓他们的本名。

当年塞上初识,一见倾心,王拾雨倾心纪拂雪的貌,纪拂雪倾心王拾雨的才,两情相悦,门当户对,佳偶天成,可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圆满。

王氏是西秦的关陇贵族,纪府是南诏的将门侯府,两国对峙,纪府因王氏从中作梗惨遭灭门,王氏又因纪府贬谪江北,所谓门当户对隔得却是国仇家恨,纪拂雪不可能毫无芥蒂的嫁给王拾雨,王氏也不可能承认纪拂雪的身份。

后来纪拂雪在扬州开了间拾雨斋,守着王拾雨终日不离身的笔墨纸砚,守着拾雨斋,也算全了年少时的诺言;次年王拾雨辞官隐退,在对面开了间拂雪记,守着纪拂雪日日挂在嘴边的胭脂水粉,守着她,也算全了白头偕老。

弹指几十年,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偶尔浅谈,仅此而已。

宋予衡出了拂雪记的大门,雁回提着灯笼站在梅花树下等他。

年少时宋予衡总去拾雨斋买笔墨纸砚,剩下的银子顺道去趟拂雪记给长姐买盒胭脂水粉亦或珠花,后来他喜欢上了拾雨斋温温柔柔的纪先生,更喜欢拂雪记插科打诨满肚子奇闻趣事的王公子。

于是乎每次去拂雪记他就趴在摇椅前听王公子讲故事,他给他讲打仗故事,宋予衡立场东摇西晃,听到最后完全搞不明白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他给他讲爱情故事,宋予衡听得莫名其妙,搞不懂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他给他讲朝堂故事,宋予衡义愤填膺的质问他,善良的太子为何孤立无援,文武百官难道看不出他以后一定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上吗?

彼时王公子告诉他,人不是非黑即白,相爱不一定会在一起,善良有时也会成为一种罪过。

一年复一年跑得殷勤了,纪先生会央他把新绽的红梅剪上几枝送给对面的王公子,王公子会央他把新调的胭脂水粉每一样都送去一份给纪先生,雁回就这样站在梅花树下等他。

杨叙带领雀使回了驿站,宋予衡与雁回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更深露重,有点凉,宋予衡手掩在宽袖中问道:“不去辞行?”

雁回摇头,左右为难的境地他去了只会心寒:“阿予,我经常做梦梦到我们以前在扬州的日子,你去折纪先生窗前的红梅挨了王公子地打,闻溪姐前去兴师问罪正碰上陪母亲挑选朱钗的裴琅,他送给闻溪姐一支兰花银簪作为诊治裴母厌食症的答谢。

你非说他对闻溪姐别有用心,次日随先生的课堂上文不加点写了篇《沧浪阁序》把裴琅引以为傲的《山月楼记》比了下去,裴琅课后约你去瘦西湖连诗作对再行比过,你扬着下巴不搭理人,等裴琅走了才悄悄告诉我,书里就是这么写恃才傲物的,问我你方才演的像不像。”

宋予衡静静听着,殊无笑意,雁回轻叹:“梦醒之后我常在想,如果没有那些阴差阳错我们又会是何等光景……”

“总想些没用的。”宋予衡打断他的话,“身体可还不适?山鬼开得药方苦是苦了点,药效却不错。”

“我又不是你,怕苦。”雁回踢着青石板路上的小石子,“阿予,你难受吗?以前王公子、纪先生最喜欢你了。”

宋予衡道:“青蔺,你若想帮我便入朝为官,你若想独善其身便不要插手妄论。”

雁回轻笑:“每次踩到你的尾巴就会恼羞成怒。”

“你想怎么处置卫则?”

“你能不能不要把每个人都当成诏狱的犯人?”雁回自嘲,“两情相悦时看他满心满眼都是笑,一厢情愿时看到他心就疼了,而今心死了,我也不愿看到他去死。你情我愿的事,怨不得别人。”

宋予衡冷哧:“没出息。”

“等你爱上一个人时就明白了。”

桂花全落了,雁回举着灯笼,两个人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之后雁回未再多提朝政之事,宋予衡也没有再问卫则地去处,你一句我一句谈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兰苑,远远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走近了,容策臂弯中挽着件鹤氅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看书,雁回招呼道:“小殿下,在等人吗?”

容策合上书,展开鹤氅披在宋予衡身上:“效仿古人月下读书。”

雁回抬头看天,漆黑一片,别说月亮了连颗星星都没有,再看宋予衡身上的鹤氅,等得是谁不言而喻:“殿下好雅兴,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聊。”

宋予衡借着烛光辨认出封面上的字确实是《金刚经》,讥讽道:“睁眼说瞎话。”

“你何时才能学会主动添衣?”容策自然而然的牵过他的手,拢在手心暖了暖,宋予衡恍神望着他,常年冰冷的指尖依稀有了暖意,手指微动划过他掌心的粗茧,指尖抵在容策指缝处,僵死的心仿佛跳动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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