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玉照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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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么三字、四字，理歪的连秦扇也自知，说完后脖子仍梗着回不过来，未留意知冬神色，更未留意手上那根已经烧到尾的取火……将手烫了，“啊”一声后垂了头，知冬忙从桌上取了早间未用完的茶来替她浸了浸指头。

莹白的指头此时通红一片，知冬无言，见她好了才暗暗嘀咕句：“就开心成这样么？”

秦扇恍若未闻，不过只是恍若……就开心成这样么？她也默默问一句。

连手都烫得红了，梅枝自然也硬了，她拿尚且有些痛的手替它浸泥，望着含苞儿的梅花，又将那个象牙白的身影一并想了来。

他的衣裳好似都很好看，连件割破的衣裳都是极好看的。还是得要人好看，衣裳才能衬得好看？

山慈菰前，虬枝红梅间，到底一见便知晓是他。

教人如何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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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插梅的事儿全部打理妥当后，已经临近午时。庄里庖房已经预备起饮食来，先派人送了两碗儿花生酪，秦扇无心用吃的，全交给了知冬。独自撑着下巴看窗下细颈瓶中的一枝梅，花香澹澹。

山雀飞越半个庭院的时候不到，她便直起了身子，冲正在用花生酪的知冬道：“我想起早间的伞落在梅林了，去会儿便回来。”

“省得了。”知冬没心没肺，仍细致地舀着碗里的花生酪，心满意足地感慨着这玉照庄当真好的话。

这时候出了葵园，天已不复晨间阴绵，虽还吹着冰凉凉的风，冬阳却出来了，秦扇眼睫扇扇，见庄中无人，提着裙便小跑起来，踩在石子路上，风吹得耳朵疼也不管。

绕过疏篱竹坞，再来梅林时候，冬阳落在半绽的梅上，花枝疏朗、疏影横斜，却一眼能见着里边没人，唯有一把旧油纸伞停在怪石边上，桐油漆的伞面在阳光下泛光。

“还说甚么无意搅扰，分明一眼就能见得的……”

望着梅林，小姑娘默默呢喃句，心想她可真傻，还想着人会犯傻到这个时辰呢。他又不是傻的，一边又说不出的失落转过身去。

谁成想，这一转身，还真让她见着个傻的。

身后梅尖挂着的铃索经风吹得叮铃，几步外的人怀中抱着个白玉色的细瓶儿，正看着因惊讶嘴张开些的少女，眸光柔和，朗声笑笑，声音低醇的在梅花间酿成了酒：“顾某眼神确实不若秦姑娘的清明，那时候瞧去全是梅。”

连你也是。

一眼看不出的。

秦扇糊涂许久，铃索再响声，后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答她的顾自言语。

胸腔里积蓄许久的情思全数到了喷薄之际：“你为何还在此地？”

“你觉得我是在等你？”

“……”

她确实这般以为的，可此时听着他存着打趣问她，姑娘家总算脸薄，红了些。又教他反问的语气问得羞恼起来，她以为他是在等她，这般可笑么。

这下还谈什么情思？还喷薄甚么？

全灭了。

想着置气，眼眶里却蓄了热泪，心想果真是她自作多情了。玉照庄妙在景，世人皆知，他来自然是为了景，总不能是为了她罢。只有她还巴巴儿的，守着那件破衣裳和几张丑兮兮的画儿。

分明早间还被夸过极好看的破衣裳：……

少女的失落，向来是不问出处，无需缘由的。

顾祁溪看不见她表情，只见她垂着脑袋，软白的耳尖上染了浅粉色，与身后一片梅林衬着甚是可人，当她是害羞了，心中受用，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两步去。

澹阴晓阳，佳竹清溪，算是表白心迹的好时机罢？莫非要她抢在前头？

那准是不准呢？她抢了先……他究竟是丢了颜面还是赚了颜面呢。

丝毫不晓得自己方才问错了话，叫人曲解了意思的人忽然升了这么个念头，陷入莫须有的纠结中。

此时秦扇见他走近，狠下心退开两步，暗合着他步子比她大的，又小气吧啦地又退上一步。

顾祁溪不解，再走近，她只再退。

可真害羞，这般想着他雀跃些，倒是头回在她身上看见女儿家的娇羞。步步紧逼，眼见她头就要撞上根梅树枝桠，忙只手拿了细瓶儿，右手伸长去她脑后虚护着，压抑着愉悦：“后边儿是棵梅树，你莫再退了。”

她已将泪憋回眼眶去，这时候总算抬起头来，眸子还带着层濛濛雾气，鼻尖教寒气冻得通红，见他长臂从左耳侧挡着，想也没想的往后撞撞脑袋。

嗯……果真撞在他掌心了，顺带着把他手撞到枝桠上，撞得细梅树抖抖，也听得他闷哼一声，随即脸上露出惑然神色，似是问她作何撞我的话。

头往后去时她的耳廓微微蹭过他袖摆，后知后觉地回味到他袖上温度与气息，倏地面红，语气却冷淡起来：“我不退了，你将手收回去。”

被人轻轻撞过的手心尚且酥麻着，比那日桐子落在手上还痒的，他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听了这话好不甘愿收回手。

“今日怪冷的。”

“……嗯。”

“你为何还来这儿？”他欲引她的话，方才赶回庄里时走了几步便见着她脚下再度生风，连袖炉也不拿个就往竹坞梅林来了。

随着她来，又不见进梅林去，就这么定定儿的立着，听她呢喃才晓得是甚么意思，回头时又那般呆滞模样。

有些糊涂，当真可人的紧，让人想逗一番，却不料轻微一句就把她逗害羞了来。

之前瞧着不像是个害羞的。今日毕露了原型。

她为何还来这处？秦扇指指石下的油纸伞：“我来找它的。”

选择不信的顾祁溪依旧春风满面的笑着。

二人便这么卯不对榫、驴唇不对马嘴地兴了话头又止了话头，再度只闻溪涧、铃索声。

这时候顾祁溪垂首，将左手上拿着的一枝瓶递出去交给她。

秦扇看着眼底的瓶，愈发不懂，只觉得他指间冻得微红，比烫过的手还要红上些。

这瓷瓶儿冬日里摸起来倒也不舒适罢。

“方才，我却系走了……”他悠悠儿开口。

“嗯。”

“前些时候刚得了个一枝瓶，今儿见着你摘梅便想取来给你。”早间他回神后虽牙也疼、头也疼，却还是想着了这只瓶儿，想起她挑梅花时候的细致模样，若是送给她定欢喜至极罢。

果然，双眸剪秋水，她看看他。方才不会是下山取瓶儿的罢？竟这般快又回了来？

怔怔伸手去接，指尖触及瓶身时果真冰凉，收回指头抬眼看他，清亮的眼像小鹿。他心意一动，喉间微痒，复将手从瓶颈移去瓶底，两手托着瓶，往她面前再去一步。

“趁还暖着，拿去。”

“噢。”

她亦双手伸去接过了瓶，也不知这瓶教他捂了多久，覆上他起初握着的地方，着实是暖和，比手炉还要暖的。

“过几日我要往姑苏去回探位友人，不来了。”

“嗯……”他将这说与她，再糊涂也明白了。

顾祁溪打住了余下的话，凡事循规蹈矩自是不妥，但循序渐进是有道理的。

想着退开一步，冬阳照来，她眼前亮了些。

“外边冷寒，你回葵园罢，午时也过了好会儿了，当用午膳了，我还需往孟舫院里去会儿……”晚些时候还当见见庄主，擅来人家里着实也不像话，若是让爹、娘晓得了耳朵又要受回聒噪，不若早些赔了礼。

“我省得了。”秦扇抱着瓶，走了两步才想起虚伪的来意，掉头要拿伞去。

岂料顾祁溪伸了长臂拦住她：“你抱着我的瓶儿，还能想着这些无用的？”

瓶固然有用，但伞几时成了那“无用的”？

“待会儿叫个丫头来取便是。”

“省得了。”

“你回罢……”他垂垂眼皮看她。

“嗯……”她撩撩眼皮看他，点头。

她转身之际，他又压低了嗓子在她身后道：“下回若见了，望秦姑娘能先叫我一声。”

这话，几时有人对她说过？

她盼着能认得些人，却没人盼着她认得……没来由的鼻头一酸，又有些无措的心慌，抱紧了一枝瓶，背对着他问道：“若是我不记得了，你要转身走么？”

往后再见不得他？就算见了她也不知道？

悲春伤秋今岁她是错过了，可还有个冬让人讨苦吃，想着这些通身由内酸涩到外。

自讨苦吃，何尝不是替别人寻了气，顾祁溪凝神看着她背影，可真会气人，不能说些好的么？

眼神忽落到她鬓发间，想到甚么，片刻眉头松泛些。

秦扇怀里的瓶却愈抱愈紧，生怕在她手里挫骨扬灰了，这时候总算等到了身后人答她话：“我几时见到你时是转身走了？”

巴不得时时跟着你。

她这才肯放过被她紧紧扼着的瓶，不知是错觉还是风吹的，发髻动了动。她忍住没晃脑袋，他还在身后决计不能摇头晃脑的，像只落水的傻猫儿那样。

“这回我真走了。”听了他的话，安心许多。

“嗯。”

一直走上曲桥才偷偷回头看眼……那人果真已到了竹坞下。走在回葵园的路上，抱着瓶的人脚步依旧宛如浮泛江海，只告诉自己要仔细着瓶儿，莫打滑摔了才是。

院里知冬用好了两碗花生酪，正翘首望着秦扇，见她人影便迎将去，却见她手里抱着的一只瓶儿。

瓶？

……顾二公子？

花生酪带来的愉悦逐渐消了下去，知冬还复陷进愁苦里，无奈问秦扇：“不是说取伞的么？”

“不是变成瓶了么？”

这话，当真厉害。不过看这样子，是不需她帮拿的了，知冬脚步乏乏随她回屋，见她当下把晨间的梅插进新的瓶儿里。

只是——

“咦？小姐？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簪花儿的？”主要是，簪得还有些丑。一朵红梅歪歪斜斜的簪在她发髻间，亏得是小姐好看，不然多像个疯丫头？

秦扇插梅的动作顿了顿，一手扶着瓶身，一手探去发髻间，梅花尚且带着湿漉柔滑触感，良久收回手来重新插好了花儿，心跳对着瓶花怦怦，想起来答知冬一句：“今日喜欢上的。”

“哦。”

“姑娘，午膳来了，外间用还是就摆在暖阁里？”来人不知是问梅还是应梅，打断这瓶花间的柔情。

“就这里罢，有劳你了。”

“姑娘可莫说这话，今儿来还是夫人想求姑娘件事儿呢。”

“是甚么？”

“依夫人的意思，姑娘这些日子，择空替她画幅清供图呢。”其实，应梅大致猜的出其实是庄主想要这幅画的，毕竟听清风说秦大人总是与庄主夸他家闺女的画。

“我省得了。”

应梅将饭菜摆好了才去。

桌上秦扇夹了块蜜渍梅花到碗里，心不在焉地用着饭，眼神依旧锁在窗边几上，一枝梅配一枝瓶，当真美哉。

“夏日里喜欢珍珠兰，如今就冬日了，快要喜欢梅花了。”

梅花……是说玉照庄么？

他好似一早就晓得她要来似的。

“外边冷寒，你回葵园去罢……”

好似还知道自己住在何处。

后知后觉的人忽然将这两句串起来，琢磨起他和孟舫的交情，可她又不是活神仙，只有作罢。午后小眠会儿，起来就对着葵园堂间清供着的南天竺、松枝腊梅作起了画。

知冬则取了个剩下的包子在院中引鸟儿啄。

一日雀跃。

作者有话要说：1.“玉照庄”原型参照张鎡先生的“玉照堂”，在原基础上(xjb)扩建了好些。

梅花枝桠咚！身后簪花花！很酷的吧(？)快夸夸溪总的霸总气质，可爱什么的都是副属性(˙-˙)认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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